番外 沈曼

沈曼(1):

第一遇到像歐陽昊這樣的男生,竟然沒有像其他男生一樣看我。這讓我很吃驚,很不習慣,尤其是對於他這樣一個出眾的人。

他在等人。那個像小鳥一樣朝他飛奔過去的女孩。

她,是他的女朋友嗎?

她叫夏桐是嗎?或許別人認為她怎樣怎樣,但對於我來說,她只能算是那些普通女生裡相貌氣質稍微出類拔萃一點的。因為,我是最好的。

她,不是他的女朋友。

可我卻高興不起來,來這裡之後,我竟然不再是大家的焦點了。而是他們,那幾個備受矚目的男生和他們身邊的女生。

一個歐陽昊就夠了,竟然還有一個許凡,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一天到晚冷冰冰的,可是,他卻會對她笑,甚至在提到她的時候,嘴角都有隱約的笑容。

我竟成了一個關注別人的人。

我竟然在關注別人的情況下,第一次有了愛上一個人的感覺。然而,

那天,我鼓起勇氣準備去敲校學生會辦公室的門,裡面卻傳來一個女孩的笑聲。我的手停在半空中,正猶豫要不要離去的時候,那個女孩說話了:

歐陽哥哥,我們宿舍來了一個特漂亮的女生,叫沈曼,她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生了。

我的心頓時撲撲地亂跳,他,會怎麼評價我呢?

一個清晰的男聲傳了過來,六個字,讓我的心驟然間停止了跳動,

我看不到她們。

我,竟然是屬於「她們」的……

沈曼(2)

平安夜的晚上,在梁小沐家的洗手間裡,我聽到了夏桐和梁小沐的對話。

我知道了那個歐陽和夏桐的秘密:他,是愛她的。

同時,我知道了梁小沐的秘密:她,是愛他的。

梁小沐是從那個平安夜之後改變的,我感覺到了。她看夏桐的眼神裡竟有了淡淡的嫉妒,只是她自己都沒有察覺,更不用說單純得像水一樣的夏桐了。

梁小沐和我說話的次數多了。

她想利用我;而我,也在利用她。

在這場遊戲裡,她,是鬥不過我的。

她以為告訴我幾個秘密,讓我去傷害夏桐,就可以把我和夏桐同時從歐陽昊的生活裡面消除。

然而她沒有想到的太多了:

她沒有想到在她想和我合作之前,我已經借蘇韻出過一次手了;

她沒有想到我會在離開醫院時,摁下呼救器;

她沒有想到夏桐出院之後竟然不肯說出那個人就是我;

她更沒有想到在那麼久之後,我竟然會主動承認,而且讓許凡成了她的替罪羊。

我摁下呼救器是因為在楊依生日那天的鎮靜劑事件後,我很清楚,如果夏桐死了,歐陽昊就死了;

而夏桐不願意將我揭發出來,是因為那時我已經是歐陽的女朋友,而且我讓她相信,歐陽只把她當妹妹,歐陽真愛的是我;

而我主動承認,並說出許凡的名字,是因為我確信許凡會為了保護夏桐而承認,我確信他們都不會相信許凡的承認,我確信他們都會知道那個人真正是誰,我確信夏桐會跟著許凡離開,我確信即使夏桐再不回來,梁小沐也沒有辦法走進歐陽的生活了。

沈曼(3)

歐陽昊,我是如此地深愛著他。

可是,他卻看不見我;因為,他的眼裡只有夏桐。

可是,沈曼想要的,從來就沒有得不到的。

於是,我費盡一切心機地去破壞他和她之間的信任,我不擇手段地把他拉到我身邊。他按他允諾的規規矩矩地照顧我,可是,他為什麼越來越疲憊,可是,他為什麼只要一見到夏桐眼睛裡就有光閃過,可是,他為什麼不能用看夏桐時百分之一的柔情來看我?

所以,那天在書店,我明知道夏桐特討厭我在她面前用兄妹來衡量歐陽和她的關係,但我還是說出了哥哥這個詞。於是,夏桐失控了;於是,歐陽打了她;於是,夏桐更加堅信了我在醫院裡對她說的話。

「……你只是沒人要的聾子,歐陽家可憐你才收養你的,你最多也就是他的妹妹而已。妹妹怎麼能和哥哥相愛呢?傳出去多丟人呀!歐陽對你夠仁至義盡了,你就這樣回報他們家的?而且,歐陽愛的是我,你知道嗎?他是顧及你的病情才一直瞞著你,可你竟是那樣不知好歹。大家都是可憐你的,你很享受這種可憐帶來的好處吧……」

所以,那天飯局,我狠狠地打了夏桐一耳光。可打完之後,我就後悔了。我竟然變得那麼衝動了。

從歐陽冷漠的眼神中,我知道我觸犯了他的底線,我,留不住他了。

然而,上天卻給了我一次機會。

那夜,歐陽的眼裡全是憐惜和傷痛,還有深深的海一般的愛。他輕輕地撫摸著我的左臉,還疼嗎?

我的心痛得無法呼吸!

那個我期待已久的眼神,那個我付出了一切苦心經營換來的眼神,竟終究不是為我。

在半明半暗的晨光中,男人的柔弱和平凡在他略顯疲憊的臉龐上展露無遺。在他的睡夢中,枕邊的人是夏桐吧!所以夢境才會這樣的香甜。

而我,竟是如此的殘忍,奪走了他每天擁有美夢的幸福!

可是,歐陽昊,你正是我每天擁有美夢的幸福啊!

沈曼(4)

蘇韻,那個真心待我好的開朗女生。她是那麼的真實,那麼的友好。可我卻一次次地傷害了她。

我為了接近歐陽昊,搶走了她舞蹈隊隊長的位置,她沒有介意;我利用她的無知暗暗教她把鎮靜劑給了夏桐,她沒有察覺我的陰謀;我報復她的那句「你還要不要臉的」,搶走了江涵,這次,她介意了,她察覺了。

她絕望了,她從窗口飛出去了……

於是,我最好的朋友,沒了。

而許凡,我該說什麼?

雖然我料到他會說是,但他真的那麼平靜地回答時,我怔住了。我竟然會覺得不忍。

他,出於對夏桐的愛,出於對梁小沐的保護,出於對友情愛情的維護?

他,真的,很善良!

而我,利用他的善良,來傷害他!

沈曼(5)

夏桐,或許應該是我的朋友吧!

只是,她以朋友待我的時候,我不屑一顧;等我以朋友來待她的時候,她已經感覺不到了……

我想起蘇韻跟我說的:請你,不要再傷害桐桐了!

那時,我對這句話毫無反應,現在卻是深深地後悔。

我沒有想到,在我住院的時候,夏桐竟然單獨來探望我了。

那時,她手裡拿著幾包藥。她說:這些中藥,你讓護士幫你熬了吧!你這是第一次…意外…不好好調理…怕以後會弄得…習慣性的…

我驚怔,原以為她是來質問我為什麼要陷害許凡的,可她竟然是擔心我會落下習慣性流產的病根。

她見我驚訝的神情,以為我是不相信她,便忙說:你放心吧!我不會害你的,再說,我今天下午就走了,估計以後都不會見面了。

我不會害你的!可是,我害過你多少次,你知道嗎?

我不會害你的?我不想相信你,我寧願你是來害我的,可是,我卻那麼自然地那麼忍不住地相信你。

我啞了半晌,擠出一句:你,不恨我嗎?

她愣了一下,隨即溫和地笑笑:你是蘇韻的朋友啊;我能原諒你,就像我能原諒梁小沐一樣。而且,你,和我一樣……是真的愛歐陽哥哥的。

我的心突然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

我是朋友嗎?像蘇韻一樣?能得到原諒嗎?像原諒梁小沐一樣?

她知道,我是真心愛歐陽昊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擇手段,卻沒有人看得見我的愛。她知道,她懂,她看見了。

她笑得那樣的美麗:愛歐陽哥哥的人,我是不會討厭她的,更不會恨她……因為,我也是啊!

我苦心追逐不擇手段強求的一切,竟然就被她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變得支離破碎。

這麼久以來,我得到了什麼,我害死了蘇韻,讓江涵變得精神失常,我破壞歐陽和夏桐之間的信任,讓歐陽變得憔悴不堪,我連沉默的許凡都傷害,我甚至利用了自己的孩子。

我,卻無法快樂起來。

而夏桐的那句話,卻讓我如釋重負,我第一次感覺到了輕鬆,感覺到了愧疚。我第一次想改變,想過上新的生活。

於是,第二天,我離開了。

沈曼(6)

等我趕回來這座城市時,一切都遲了。

我最深愛的人,那個如朝陽一樣明媚的男孩,已經不在;

而我最愧對的人,那個如夕輝一樣溫存的女孩,漸漸隕落。

我見到夏桐時,她正坐在大榕樹下的石桌旁,認認真真地拆信、看信和裝信。桌上厚厚的一摞信,全是歐陽的筆跡。從初中時的青澀稚嫩,到高中時的漸漸成熟,到大學時的穩健厚重……

以前就聽說過,歐陽經常給夏桐寫信,寄包裹,今天才真正見識到這麼多年情感的累積,經歷了四季變幻、時光流轉,卻愈久彌香。

段澤說,她每天都這樣子。

我走過去,坐在夏桐對面,輕輕地說:桐桐,我來陪你了!

這是我第二次這樣稱呼她,真心的。然而,她沒有聽見。

段澤說:沒用的。她聽不見了,也不能說話。

我驚訝地望著夏桐,她正像小孩一樣微笑著看著手中的信箋。

段澤說:她懂唇語,只是,很多時候,她,看不見我們。

夏桐說:歐陽哥哥,你看這片樹葉和我的手一樣大。

夏桐說:子琛,你想吃我的冰淇淋蛋糕嗎?

夏桐說:許凡,別睡啦,起來和我們一起打牌吧!

夏桐說:小沐,我想穿你的那條藍裙子!

段澤說: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出不來了。

雖然後來,段澤和我一直陪著她。但她似乎沒有感覺,但是,因為這樣,我和段澤反而感到慶幸,這樣或許對她來說是好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不去想歐陽昊的死,不去想路子琛的入獄,不去想許凡的車禍,不去想梁小沐的背叛。

然而那天,推她進手術室的那天,她的眼睛裡突然閃出淒迷的淚光,她望著天空,委屈、不捨、眷戀、痛楚……晶瑩的淚水溢滿了她的眼眶。她幽幽地說了一句話。

我沒有學過唇語,可是,奇跡般的,我看懂了。

我聽到了她的那句話。

她說:我好想再見歐陽哥哥一面……

我的淚水奪眶而出。

原來,她一直都是清醒的。沒有精神失常,沒有產生幻覺。一切都是她在騙自己,在演著自己的獨幕劇。是為了給自己活下去的勇氣嗎?所以才以這種往傷口上撒鹽的方式來麻痺自己?

面對著冰冷的空氣,還要微笑著去編造美好的回憶,心裡會是怎樣刀割般的痛楚?

這些天來,她澄澈溫和的雙眼、幸福甜蜜的笑容都是假的嗎?原來隱藏在它後面的是一顆傷痕纍纍鮮血淋淋的心嗎?

而我總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她的朋友們,至少有一個陪在她身邊,路子琛、許凡或是梁小沐,她會不會就能走出來,會不會就能活下去?

後來我決定帶兩個小寶寶,歐陽許路和歐陽夏,去羅馬,歐陽的父母那兒。我問段澤有什麼打算。他說以後會一直留在這個書店裡。

段澤真的是個好人,他是那樣的珍視夏桐。只是,那時的夏桐,已經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感覺不到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夏桐總是喜歡望著落地櫥窗旁的那個書架,暖暖地微笑。後來段澤說,是因為歐陽昊每次來書店,都會站在那個位置看書。

我一直都沒有過去看過。直到要走的那天,段澤去接電話,我站在收銀台前等他,無意間就看見了那個位置。不知為什麼,就不自覺地走了過去。

那裡有幾本畫冊,其中最底下一本,看上去稍稍顯得舊一些。心裡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趕緊把它抽出來,

《梧桐樹裡的陽光》

我隨便翻了幾頁,一張淡綠色的便箋飛落下來。

我緩緩蹲下,將它拾起。

清晨的陽光暖洋洋的,便箋上面,歐陽昊的字跡依舊清晰:

桐桐,歐陽哥哥一直在你身邊呢!

《有個女孩叫夏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