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大德道:「這個我並不知曉,指不定是夜間睡不著,天沒亮就趕早離府了。那時其他人還未醒,自然不便道別。」
他久經世故,已聽出阿原言外之意,面色便有些沉下來,也不理會阿原這小捕快,只向李斐道:「李大人,莫非你們疑心我們賀王府的人害了小玉,然後偽造她離府的現場?我說句大實話,大人別見怪:若是我們賀王府的下人犯錯,當真一頓亂棍打死,破席一卷丟入亂葬崗,誰人敢管?犯得著這麼複雜,還來個殺人拋屍、偽造現場?」
李斐被他瞪得心裡一毛,連聲道:「總管說的是,的確是實誠人,實誠人……賀王爺隨著皇上南征北戰,刀下亡魂不知凡幾,這麼個小侍兒的確……檎」
旁邊忽有人清清冷冷地說道:「可我也覺得,是殺人拋屍,偽造現場。」
卻是一直站在衣箱前察看的景知晚魍。
左言希與他交好,始終站在他左近,聞言已皺眉,低聲道:「阿辭,這不可能!」
景知晚道:「言希,聽說那丫頭挺得你寵愛。但你可知她死得多慘?她是被人姦殺,死前承受了極大痛苦,指甲都已一根根摳斷。」
左言希吸氣,慢慢握住了拳。
景知晚已從衣箱裡取出兩條腰帶,一條翠綠,一條嫣紅。他道:「小玉的衣箱少了不少衣服,但只是少掉了放在最上面一層的衣物。取衣服的人並未仔細察看,才會取走衣裙,卻把配套的腰帶都落在這裡。當然,也可以辯解,小玉收拾行李時太匆忙,把腰帶給忘了。可她既然忌諱著母親的病,連胭脂首飾都沒帶走,為何帶上如此鮮艷的衣裙?何況這裡收拾得如此齊整,像是匆忙離去的人所為嗎?」
眾人一時靜寂,而李斐又開始抬袖抹汗。
他只是個七品小縣令而已,七品的。賀王府的一個管事都能壓他一頭,他該怎麼查賀王府內部的案子?
左言希慢慢退了一步,側頭看著妝台上精緻的銅鏡,仿若在看往日那少女巧笑倩兮的模樣。他輕輕道:「好,查吧!義父那裡,我會去說明。」
他向靳大德道:「內宅規矩多,還麻煩靳叔多給他們行方便。」
靳大德無奈道:「好吧……」
李斐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有左言希在前面擋著,想來賀王那五十八斤重的陌刀,暫時不會向他們舉起了。
看看難以發現更多線索,阿原正待隨眾人離開,左言希忽叫住了她。
阿原頓身時,左言希已走過來,誠摯說道:「原姑娘,北湮打小兒任性慣了,義父忙於軍政之事,也沒空管束,所以這麼些年,一直是小孩心性。我知他昨日得罪了姑娘,在此代他給姑娘賠禮,希望姑娘大人大量,莫與他計較。」
他說畢,竟真的躬下身去,端端正正行了一禮。
阿原一時無措。
身後,已經走出房的景知晚不知什麼時候又走進來,說道:「慕北湮再怎麼小孩心性,終究不是小孩,要你替他賠禮?何況阿原原諒又如何?你敢擔保慕北湮沒有下次?」
阿原悚然而驚。
昨日奇恥大辱,於她是,於慕北湮也是。她沒打算就此罷手,只怕慕北湮也沒打算就此罷手。
賀王府的別院,包括這恕心醫館,都是慕北湮這混世小魔王的地盤。
她終於向左言希笑了笑,「左公子雖有意化干戈為玉帛,我卻怕他從這干帛裡再捅來一刀,才當真防不勝防。不過左公子既知我是誰,當曉得他敢捅馬蜂窩,我就敢捅了他!若再來招我,鹿死誰手,咱們走著瞧!」
左言希撫額輕歎,顯然也無法確定他那兄弟會不會再有什麼驚世之舉。
景知晚卻笑起來,「我昨日還說,不如塞他滿嘴遂心丸,丟青樓那些老女人懷裡幾夜,他必定沒力氣再動那些念頭,也可以給他點教訓,從此長長記性!」
左言希微慍,「不可!我義父就他一棵獨苗,傷了身子怎麼得了!」
景知晚道:「你不是要替他賠禮嗎?不然塞你一嘴遂心丸,把你丟青樓去?」
左言希微微變色,不肯答話。
景知晚一笑,攜了阿原揚長而去。
阿原再不料他竟肯為自己為難左言希,猜著他跟左言希之間,似乎應該不是自己想像的那等親密,頓時心懷大暢,五指不覺間緊扣住他的手,悄聲問:「阿辭,你真捨得如此為難你的左公子?」
景知晚睨她,「他若是女人,我絕對要他不要你。可惜,他不是。」
他們究竟從哪裡推測出他喜好男風,還把他和左言希拉在一處?
但阿原的重點已不在後面一句。
她雙眸晶亮,笑盈盈地看著景知晚,「你承認你是景辭了?端侯景辭?」
景知晚脊背微微一僵。
什麼時候起,他已習慣她喚他阿辭?明明她從前便極少敢這樣喚他,如今更是不該這樣喚他。
他慢慢轉過臉,眸心澄靜卻幽黑如墨染,「你喚我知晚便很好。其實……景辭早已死了!」
他鬆開她的手,快步追向李斐等人。
小鹿很知趣地一直閃在一邊,此時才跑過來,低低問:「什麼意思啊?端侯景辭已經死了?他是冒牌的?」
阿原怔忡片刻,很快放開了心胸,「不知道。管他呢,他是他就行了!」
「什麼意思?他是他……」小鹿揉著自己的亂髮,然後茅塞頓開,「嗯,只要他是長得好看的那個他就行!就是這意思!」
到底沒白跟小姐出來這幾個月,她真是越來越博聞強識,越來越善解人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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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一家,但小玉畢竟住在恕心醫館,到別院的時候少,別院內並未發現更多線索。
據靳大德說,小玉是夜間接到家書匆忙前去跟他告假的。這封家書若是送得很晚,必定要敲門通傳,可當晚並不曾有人通傳送信;若送得較早,醫館上下人等多半還沒睡,為何一個都不知道此事?
賀王的別院雖也稱作別院,但佔地並不小,不僅有假山古樹,還有竹林小池,池子裡的水是從旁邊沁河引來的活水。以小玉當時的急迫,走的自然該是最近的路,一路也會經過僕役或園丁的住處,但並無一人見過小玉。
別院和醫館都有兩三處出行的大門或角門,但沒有一處有人注意到小玉帶行李離開。
小玉來告假,除了靳大德本人,就一個順兒可以證明,而順兒是靳大德的心腹。
很多線索集中起來,某些人的疑點自然越來越重。
阿原瞧著不斷抹汗的李斐,悄聲問景知晚:「怎麼辦?」
景知晚沉吟,然後向靳大德道:「不知靳總管可否帶我去你房裡走一遭?」
靳大德面色微變,雖帶著笑,卻明顯有了怒意,「難不成你們懷疑我?」
景知晚懶懶道:「靳總管是最後一個見到小玉的,查得仔細些正好去去嫌疑,有何不可?」
靳大德盯著他,然後躬了躬腰,「大人請!」
他可以不把知縣大人看在眼裡,卻不能不給這個年輕典史幾分薄面。能被左言希當作朋友相待的人,並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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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大德的臥房與他處理家務的屋子相距不遠。阿原等步入臥房時,便聞到陣陣幽香拂面,熏人欲醉。
她轉頭看向靳大德,「靳總管好雅興,這屋子裡熏的香,應該是以鬱金香加上可以愉悅心情的丁香等合成的吧?」
靳大德茫然,「鬱金香?不知。薛夫人喜歡合香,言希公子高興起來,也會合幾種,常會分給眾人。大約他們收拾屋子時熏的吧?」
這話想來不假。小玉屋中數日不曾住人,香氣兀自未散;吟兒那種茶房裡的粗使丫頭,也能隨身帶有香料,作為賀王府大總管,下人收拾時為他熏上價值不菲的香也便是意料中事。
除此之外,靳大德屋中再無異樣。
寬大厚實的原木色桌椅陳設,並不奢華,但線條流暢有力,透著耿介勁健之氣,既不僭越,也不失賀王府大總管的氣派。
屋中器物正與簡潔的傢俱相匹配。除了擺在案上的一個形制古樸的博山小香爐,再無金玉裝飾之物,更不可能出現被小玉含在口中的那枚鎏金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