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她彷彿聽到少女嬌糯柔美的聲音:「師兄若是愛喝我熬的粥,我天天熬給師兄喝,好不好?」
有年輕男子彷彿哂笑一聲,不曾答她的話,轉身給了她一個冷淡的背影。&
那背影頎長高挑,蒙了霧氣般不清楚,可她卻能清楚地知道,那就是他,就是景辭蠹。
「師兄……」
她幾乎拚命全力在叫,想要破開眼前突如其來的幻覺髹。
「噹啷」的碎響中,阿原抱住驀然疼痛得似要裂開的頭。
「眠晚!」
有人低低驚呼,她的身上便暖了一暖。
阿原喘著氣,努力調勻呼吸,終於強迫自己慢慢從幻覺中醒過神來。
空碗跌在地上,已經裂作數瓣。
景辭不知什麼時候已將她攬於懷中,緊緊擁住。
他的聲音低低啞啞,難掩的驚慌失態,「莫怕,莫怕,師兄在這裡……」
阿原側過臉,便看到他清秀蒼白的臉,漆黑焦灼的眸,全無尋常時的冷淡與驕傲。
阿原的身體抖得漸漸沒那麼厲害。
她看著他那平日裡讓人無法看清的眼眸,喘息良久,才從喉嗓間憋出字來:「師兄?為什麼是師兄?」
景辭顫了顫,鬆開了她。
他凝視她片刻,面色雖然蒼白,神情已漸漸恢復最初的清淡平靜。他道:「哦,因為我從前也有過一個師妹,害怕時的模樣倒跟你有幾分相像。我大約病得不輕,剛有些糊塗,竟分不清你們來。」
阿原腦中半是現實半是幻覺,混沌交錯間接口便道:「我怎麼覺得你就是我師兄?」
景辭黑眸如墨,緊盯著她倉皇的臉龐,呼吸頓住片刻,方道:「我生長於鎮州,你則是從小在汴京長大的原家大小姐,怎麼可能有我這個師兄?」
阿原擦著額上大顆大顆滲出的冷汗,含糊應道:「也是,也是……」
她彷彿已聽得很明白,卻總還覺得哪裡不對。
景辭拂了拂她額前的散發,無聲歎息一聲,張臂又將她擁入懷中,低聲道:「別想了。我問過左言希,你當日頭部受創,所以頭疼、眩暈或產生幻覺都很正常。」
「是……是麼?」
可她的幻覺裡為什麼偏偏會有景辭,有師兄,甚至還有她熬的粥?
她已不記得她為他熬過粥,而他卻清晰地記得她熬製的粥的味道。
如他所說,他在鎮州,她在汴京,她這個連廚房都不知道在哪裡的原家大小姐,到底是什麼時候、又在哪裡替他熬的粥?又怎會跟知夏姑姑有交集?
知夏姑姑對她,那不僅是有成見了,簡直可以用恨之入骨來形容。
她滿腹疑惑,想問更多時,景辭已輕歎道:「別再想著你從前是什麼樣了。真正的原大小姐究竟是怎樣的,其實知道的人並不多。我以為我知道,後來才曉得錯得離譜。如今……這樣的你,也挺好,挺好……」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沉,嗓音中竟似有一絲哽咽,又似有著隱約的期待。
阿原聽他耳語般低低說著,全無素日的清冷疏離,竟有種品啜美酒後的微醺,又似有道暖暖的煦陽透到心底,凌亂的思維竟不覺間飄遠了。
她抬眼看他深黑的眸,雙臂環上他的腰,靠在他胸前感受他懷抱的堅實和溫暖,——她愈發相信他們的確相知相識已久。
這感覺溫馨而踏實,竟如此地熟稔。
景辭垂眸瞧她,眼底星光愈發璀璨,如倒映了一天的銀河,明明滅滅,杳不見底,卻越發誘得人只想極目探索。
阿原伸出手指,揉了揉他的眼眶,欲將他看得更加清晰。
他由她揉著,忽低下頭,覆上她的唇。
阿原顫悸了下,便覺身心俱已如春水般柔軟。
她踮起腳尖如籐蔓般糾纏著他,回應著他。
她似跌入了最適宜於她的溫暖湖泊,在其間徜徉嬉游,沉溺酣醉,再不捨抽離。
迷離之際,她似又有了那日被慕北湮算計後的那種炙.熱和渴求。
原大小姐素來很忠於自己的***,原大小姐與心愛的景辭雖未成親但早該是老夫老妻。
所以她順從著自己的內心,伸手抽開景辭的衣帶,暖暖的纖長手指貼著他單薄的中衣。
景辭身軀一震,長長地吸著氣,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緋紅面龐。
這時,只聞門外傳來小鹿的叫聲:「小姐,小姐,我可找到你了!」
門扇被「啪」地一聲推開,二人相擁相親的模樣頓時一覽無餘,連阿原不老實伸出的手都落入小鹿眼底。
小鹿看著二人曖昧得不能再曖昧的姿勢,張了張嘴,然後才能嚷道:「小姐,你繼續,繼續!我在門外守著!守著!」
她一伸手,又「啪」地將門扇關上,然後身形一矮,果然盡職盡責地坐在門檻上守著了。
阿原愕然看著門縫中隱約看到的小鹿背影,一時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下去。
景辭垂頭瞧了一眼,默默按住她搭在腰間的手。
阿原不敢看他幽亮的眼,盯著他淡白的唇,乾笑道:「其實……嗯,其實這時機也不大對。好歹得讓你養好病,是不是?」
景辭不答,輕輕鬆開她,走到桌邊取過茶盞,將盞中涼透的茶水飲盡,然後又倒了一盞,再飲盡,繼續倒了一盞……
一氣喝了三盞茶,他不疾不徐地扣上衣帶,舉止間儼然已是素日的清貴淡然,從容不迫。
阿原也有些舌干口燥,也不好和他搶茶喝,遂過去打開門,踢了踢正慌忙背過臉的小鹿,問道:「玩到這時候,瘋哪裡去了?」
小鹿跳起身來,笑嘻嘻道:「也沒去哪裡。因張先生沒在家,我想著他是不是去找大夫了,所以又去附近兩個大夫家尋了尋,都沒找到人,再晃回去時,張先生已經在家了,便跟他說了很久的話。後來看著天快黑了,趕緊回來找小姐,找半天才聽衙役說你們住這裡來了。」
她負手將房間打量一番,見床榻間衾被尚算齊整,料得小姐今天不曾得手,便有些遺憾,歎道:「早知道我便再晚個半小時回來,還可以跟張先生討教下說書的訣竅。」
阿原奇道:「你跟那說書先生在一起也很久了吧?都沒跟他討教怎樣說書?那你去幹嘛了?」
小鹿道:「他不是病著嘛,我就給他煎藥燒水了。他看在我當日送他的烏檀醒木份上,對我倒是和顏悅色,還說要收我做女弟子呢!不過張先生可真是盡職敬業,聽說我是京中來的,又是侍奉小姐的,各種打聽小姐的事跡,說以後可以編進故事裡去。」
阿原撫額,「你不會什麼都說了吧?」
小鹿道:「為啥不說?這天底下有比小姐更傳奇的女子嗎?對了,張先生也蠻關心賀王府的案子呢,我把我知道的都說了,問他,如果是說書的話,誰最可能是殺賀王的兇手……」
那廂阿原、景辭都不由皺眉。阿原道:「小鹿,你這個沒長腦子的,不會竹筒倒豆子全都給說了吧?這是驚動皇上的天大案子!一個不好,朝堂裡不知多少高官貴人會被連累,你居然跟一個說書的老頭談這個?」
小鹿怔了怔,撓頭道:「我倒沒想那許多。他一介平民而已,能告訴誰去?何況又應了我暫時不會把賀王的案子往故事裡編,所以我順口就都說了唄!」
景辭忽問:「他是不是問得很仔細?」
小鹿低頭想了想,點頭道:「好像蠻仔細,還問我左公子是不是已經回府了,又問起花月樓的情形,問薛照意被送到花月樓後是怎樣的言行舉止……」
景辭、阿原臉色便都不大好看了。
小鹿忙道:「他說了,他對這些其實沒興趣,只是想從旁觀者的態度推斷推斷,究竟誰最可能是兇手。」
景辭問:「那他最後是什麼推斷?」
小鹿道:「他說,既然左公子有了證人,薛照意又不可能拿得動陌刀,證明真兇還沒找到,需重新排查……」
阿原怒道:「這不是廢話嘛!」
景辭眸中卻已閃過疑惑,負手沉吟道:「他……在暗示薛照意不是兇手?」
小鹿回憶著當時的情形,說道:「好像是吧!他說的其實挺含糊……可他又不清楚賀王有哪些親信和家眷,自然只能含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