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明明只是小小侍婢,對殺人如麻的悍將賀王來說,弄死她本該和捏死只螞蟻差不多,根本不必有所顧忌。
可賀王偏偏殺人沉塘,毀屍滅跡,還命靳大德營造出她離府回老家假相。
他不是想瞞過左言希,而是想瞞過小玉背後的那個人。他不想明著得罪的那個人。
深得帝寵、手握兵權的賀王都需顧忌的人,在坐的人又豈能不顧忌?
而一再提起的郢王府,已讓眾人看到賀王案後盤根錯結並強大到可怕的權勢之爭,——連生於皇家的長樂公主都在盡力避免捲入的權勢之爭醢。
慕北湮一雙好看的桃花眼裡有星星火焰在跳動,拳頭捏了又鬆,鬆了又捏,忽一拳擊在案上,沉喝道:「不行!父親戎馬一生,辛苦半世,我不能讓他死得不明不白!我要找出這背後的主使者,真正的元兇!」
破舊的書案禁不起他的大力,案面跳動時,他滿滿的一盅茶跌落地上,潑了滿地的茶水。
緊閉的窗外,有飛禽扇動翅膀的聲音掠過。但眾人各自沉思,再無一人往地上多看一眼,更顧不上理會窗外的動靜了緹。
好一會兒,謝巖才輕聲道:「主使者是誰,可以日後慢慢查。但眼下……還是依景典史的主意結案最好。若對方放鬆警惕,或許能暴露出更多線索。」
左言希彷彿精神不濟,一直扶著案以手撐額,好像不曾從那夜被囚禁的苦楚中解脫出來。直到此時,他才抬起頭來,輕聲道:「你們是不是都忘了一件事?主使者並不是小玉和薛照意背後的人,而是那個說書人張和。」
自從發現此案可能與郢王有關,長樂公主一直有些沮喪和猶疑,直到此時才挺了挺脊背,點頭道:「對!從小玉案到賀王案,再到傅蔓卿案,可能全在張和的算計之中。他通過李瑾青傳遞消息,出賣了小玉。若靳大德在小玉臥房搜出證據,證實小玉是某位大人物按在賀王府的釘子,賀王當然會除掉小玉;張和還將薛照意扯了進去,但從賀王的表現來看,他應該沒有真正懷疑薛照意,只是問過薛照意一些事。薛照意心中有鬼,再有張和在後蠱惑,擔心自己重蹈小玉覆轍,才會決定會先下手為強。」
長樂公主漂亮的眼睛漸漸恢復原來的明亮,「黑衣人一時身份不明,張和的年齡長相卻很明確,且頗有自己的特點。李知縣,盡快繪製出他的圖像,行文遍告各處州府,通緝這老狐狸吧!」
李斐忙點頭時,慕北湮卻還在皺眉,「可這事還是不對呀!靳大德能幫著薛照意誣陷薛照意,證明他們是一夥的,怎麼又會幫我父親搜索證據,並殺人沉屍?」
景辭冷笑,「這太簡單了!靳大德的妻兒都在京中吧?如果薛照意背後的人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拿他妻兒要挾他,他又沒了賀王做靠山,只能拚死誣陷言希。一旦他死去,對方再對付他妻兒已毫無意義,薛照意脫身後多半也會念著這份情誼,力保他妻兒。」
謝巖已忍不住點頭,「對!對!靳大德對將死的小玉還能大發獸性,也可以證明他當時還沒意識到他心儀的薛夫人跟小玉是一路人。薛照意是在決定殺害賀王后,才軟硬兼施把靳大德拉到她那邊。」
慕北湮道:「說到底,還是那個把薛照意、小玉安放在賀王府的幕後之人可惡!我這便叫人去京城,細查靳大德的妻兒到底有沒有受人威脅,又是受什麼人威脅!」
左言希道:「不必了!」
「嗯?」
「我昨天回府後,已經安排人手前往京城調查了!」
慕北湮半晌才道:「甚好,甚好,你想得總比快上一步。」
左言希怔了怔,忙道:「此事攸關我自身安危,的確處置得急了些。原該跟你商議下的,恰你昨天一直沒回府。」
慕北湮微哂,「得了得了,先行一步是好事,別把我想得多麼氣量狹窄,彷彿這天底下的好人都已死絕,只剩下你這麼一個君子了。」
左言希便閉口不言。
慕北湮盯著他,待要說什麼,又嚥了下去,轉身坐回椅子上,垂著眼簾一言不發。
阿原的目光也掃過左言希,躊躇片刻,到底忍不住,說道:「我倒認識一個病歪歪的小美人,比傅蔓卿還要美上十倍,且也愛染那種顏色的指甲。」
長樂公主忙問:「是誰?」
阿原道:「姜探。朱蝕的妻子與前夫所生的女兒,朱夫人殺夫,她也有參與。但她在朱夫人自盡後,早已病情急遽惡化而死,又怎會再次出現在沁河,還和小玉在一處?」
長樂公主便問向左言希,「左言希,你知道小玉跟這個姜探有來往嗎?」
左言希扶著額的手指動了動,面色沉靜如水,很快答道:「回公主,言希不知。」
慕北湮掃過左言希泛白的面龐,不屑道:「他終日裡只想著他的醫藥,小玉這麼個美人兒在他跟前丟了,他都留意不到,更別說小玉素日交往什麼人了。姜探之死是我們都親見的,不會有訛誤,張和所說的多半另有其人,或根本就是在胡扯,想引我父親胡亂猜疑。」
景辭修長的手指在茶盞上摩挲著,沉吟道:「對,張和可能想讓賀王將小玉與朱蝕之死聯繫起來,故意設辭誤導。」
阿原看了景辭一眼,便有些感慨。因身份低微,她不得不侍立於側,不然就能端盞茶水在手,喝上幾口茶,好把滿肚子的疑問一起嚥下去,省得當眾發問時,不知難堪了誰。
李斐已順著幾人的話頭,說道:「既然公主和諸位大人都認為張和最可疑,下官這就行文附近州府,聯合緝拿張和。我們搜查得緊,他必定不敢走官道,也許還沒逃遠。再有臨近州府幫忙,早早布下天羅地網,不怕他逃天上去!」
長樂公主點頭令他離去時,景辭卻已低低一歎,說道:「不怕他逃天上去,卻怕他根本逃不出沁河。」
謝巖思忖,然後失聲道:「那個黑衣人……」
景辭道:「黑衣人只是其中之一。能把眼線安插到賀王府,其能耐可見一斑。如今張和這麼一攪和,送掉了小玉、薛照意的性命,更暴露了郢王府。不論這事是不是與郢王府有關,郢王都可能被逼得捲進來。這後果,絕對不是薛照意的那些同伴願意看到的。何況,張和是他們中間的背叛者,對他們的事必定知道得很多。」
謝巖撫額歎道:「於是,我們急於找到張和審問,他們卻急於殺了張和滅口?」
景辭苦笑,「而且,我們不知道張和的來歷,他們與張和共事已久,對他行事性情應該瞭如指掌。你們覺得,會是我們先抓到張和,還是他們先除掉張和?」
謝巖躊躇片刻,終於只能道:「恐怕……我們的勝算不大。」
窗外又傳來飛禽撲楞翅膀的聲音。
李斐離開後,門並未關緊,於是那聲音入耳便更清晰。
阿原終於聽出那撲翅聲有幾分耳熟,正要衝出去看時,已聽得一聲鷹唳,以及誰利劍出鞘的聲音。
幾乎同時,屋頂有沙石從瓦櫳間滾落的嗒嗒聲。
長樂公主驀地喝道:「誰?」
阿原卻已聽得分明,歡喜叫道:「小壞!」
眾人忙拉開門衝出去看時,正見一少年狼狽地從簷間跌落在地,對著飛旋於頭頂的小壞怒喝道:「這扁毛畜生,真當我不敢砍了你?」
阿原怒道:「你敢!」
那少年抬頭,仰起雲清風淨的一張俊臉,正是蕭瀟。他笑道:「嗯……不敢。不然它還活得到現在?」
他手中持著劍,但的確只是虛虛比劃,哪怕小壞凶悍的利爪差點抓到他的面龐,他都不曾真的傷它。
一滴兩滴的殷紅血珠滴下,落於蕭瀟的衣襟。
蕭瀟便無奈撫額,揮手道:「少對我張牙舞爪……還真不想要命了?快去你主子那裡……」
阿原忙招呼小壞時,小壞有氣無力地轉頭望她,果然歪歪斜斜地撲過去,如往日一般歇到她肩上,腳下卻明顯不穩,爪子不安地鉤著她衣服,看著隨時都可能一頭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