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殯之日,阿原一身素服,帶了小鹿早早趕到,便見慕北湮循制守於父親靈前,還需照應來往賓客,很是辛苦。
說來慕北湮天性放浪不羈,從不理會家中俗務,如今父親遇害,相害的又是府中分別主管內外事務的薛照意和靳大德,唯一的義兄又被押在獄中,悲痛之餘,也難免忙得焦頭爛額悅。
但阿原看到慕北湮時,他雖然蒼白瘦削許多,神色倒還鎮定。他的一雙桃花眼依然像貓兒般幽光流轉,卻不再是引得萬樹花開的媚意悠悠,而是潛於暗夜窺尋獵物般的寒意凜冽。
見阿原來得早,他面上的陰冷才散開了些,說道:「來得正好。我請了同族的兩個嬸子照管,但府裡的下人驕縱慣了,未必肯聽命,你去幫著些?」
阿原怔了怔,「怎麼幫?」
慕北湮道:「我們家的人,要麼是從過軍的,要麼是親友從過軍的,所以我先前已吩咐過,父親喪事期間,府裡就照軍營的規矩來,不聽吩咐的,一概棍棒伺候!你拿不來棍棒,刀劍伺候也不妨。攙」
阿原笑道:「好。橫豎我名聲壞,不在乎更壞些!」
她拍拍他的肩,柔和了聲音道:「還有太多的事需要處置,你也要節哀順變,好好保重自己。」
慕北湮握住她手腕,定定看她片刻,唇角彎出一抹細微的笑,輕聲道:「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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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原到後面幫照看一圈,已發現慕北湮並不是傳說中的那般平庸無能。
一下子接手偌大府第,又得操辦賀王喪儀,大小事務繁瑣之極,但他已基本安排停當,府中眾人各司其職,並無想像中的混亂。
但賀王喪事震動朝野,前來弔唁的賓客極多,迎來送往之際,不時有臨時性的調度安排。慕北湮請來管事的慕五嬸、慕七嬸精明能幹,但到底不是賀王府的人,且都是中產之家,不比賀王府豪富,賀王府有些資歷的家人便不大放在眼裡。嫉恨不平之餘,躲懶拖宕還算是好的,還有幾個故意擰著干,存心想看二人出醜。
無非自認是賀王府的老人,抱怨少主人放著他們不用,請了兩個外來的女流之輩管束他們,失了顏面。
阿原留意著,幫五嬸、七嬸喝斥幾回,見還有人陽奉陰違故意搗亂,遂看準其中鬧騰得最厲害的,抬腳當胸踹倒,先幾腳將其踢得嗷嗷叫喚,再一揚破塵劍,雪白冰寒的劍鋒便抵到那人脖頸。
她冷冷喝道:「想逞能也不看看時候!不以大局為先,不把小王爺放在眼裡,讓老王爺喪儀出亂子,能耐越大越添亂!」
原大小姐出身高貴,再怎麼聲名狼藉,從前跟小賀王爺的關係無人不知,倒也無人敢對她無禮。但她一改往日溫婉,忽然間如此勇悍,倒是驚倒了一堆人。
那人兀自不服,吐著被踹出的鮮血叫道:「我對老王爺一片忠心,到頭來卻受婦人之氣,天理何在?王爺,王爺,早知如此,老奴還不如追隨而去,省得受這些零碎腌臢氣!」
「現在追隨,也不晚呀!」阿原笑著,令人立時將其送到慕北湮處,讓小鹿傳話道:「這個人一心殉主,請賀王成全吧!」
慕北湮聽聞,不過冷冷掃了一眼,隨手將佩劍擲下,「難得你忠心,本王自當成全。你的家小本王會代為照料,放心去吧!」
那人有家有室,衣食不愁,托大鬧騰鬧騰,好叫少主人從此更不敢輕慢自己而已,再不料竟會弄假成真,一時驚懼得渾身亂戰,哪敢去撿劍?
慕北湮大怒,又一窩心腳將他踹倒,說道:「這就叫一心殉主?欺騙我倒也罷了,連逝去的老王爺也敢欺騙?來人,把他重打五十大棍,關入柴房,等喪儀後再做處置……」
那人在角門處的慘叫還未停歇,原來鬧騰的老僕們便已紛紛退散,各自領命做事,再不敢出鬧甚蛾子了。
阿原見一切井然有序,這才放下心來。
但景辭遲遲未至。
不但景辭未至,連長樂公主和博王、郢王等都沒消息。
眼見快到出殯的時辰,外面才傳來略帶惶恐的宏亮通傳:「皇上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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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帝朱晃,竟抱病親來賀王府致祭,撫著一同出生入死的愛將棺木,痛哭流泣。
相隨的博王、郢王、均王及長樂公主等,紛紛在旁解勸,然後一一上香致祭。
景辭居然是隨著他們一起來的,待諸王與公主祭過,也上前接過下人燃好的香。正待行禮之際,旁邊已有一少女挨來,同樣接了香,向景辭看了一眼。
景辭略一躊躇,便向側退開些,與那少女一齊行禮。
小鹿夠著腦袋看著,已經看得呆了,拚命搖著阿原胳膊,低問道:「這……這是怎麼回事?這女的哪裡冒出來的?懂不懂規矩?端侯是小姐的!是小姐的!」
阿原定定看著那少女時,那少女已行畢禮,若有所覺地轉過臉來,目光越過眾人,準確地望向阿原。
極美的少女,雙眸靈動清亮,撲閃處彷彿帶了晨間露珠的清亮晶瑩。
待與阿原目光相接,她莞爾一笑,手臂自然而然地挽住景辭,依在他身畔退到一邊。
她裹著一襲素衣,宛若一支含苞待綻的玉蘭花,端的秀逸出塵,與景辭比肩而立,恰似雪玉琢就的一雙璧人,怎麼看怎麼般配。
她就是……王則笙?
可他們怎能看著般配?
早已訂親的阿原和景辭才該是一對吧?
景辭顯然已注意到阿原等的動靜,目光輕輕在二人間掃過,微皺起眉,正待向邁步走向阿原,知夏姑姑不知什麼時候趕到了他身邊,一把扯住他,低低說了句什麼。景辭頓了頓,向阿原微一頷首以示招呼,卻緩緩退到後面,越過人群匆匆向外走去。
阿原一努嘴,伸手壓住小鹿喋喋不休的嘴巴,同樣繞開人群,從後門繞了出去,追向景辭離開的方向。
整天跟別的女子膩在一處,著實可惡。
但以他的自負,大約根本覺不出自己的可惡。
阿原便不得不免為其難地去告訴他,在她謹守婦道的同時,他也該謹守夫道了。
景辭走得很快,阿原追出去時,他的背影已快要消失在拐角處的樹蔭裡。
所幸護送梁帝前來的宮廷侍衛雖多,大多認識原大小姐,並不攔她。
她甚至看到蕭瀟扶著劍柄立於眾侍衛間,正若有所思地望向她,面上隱有憂色。但阿原急著去追景辭,已顧不得蕭瀟眼神裡的異樣。
沿著五色鵝卵石拼就的小道,她正待加快腳步時,前方樹叢人影一閃,伴著一道劍光直飛面門。
阿原駭然避開,正要拔劍對敵時,對方已然收手,嘲諷地盯著她。
覆住半邊面龐的銀質面具,在劍風蕩起的荼蘼花瓣裡散著冷冷的金屬光澤。知夏姑姑眼底的光芒,則比金屬更冷更凜冽。
她道:「原大小姐,不用追了。端侯要處理他自己的事,與你無關。——他的事,從來與你無關!」
阿原已見慣她橫眉怒眼的模樣,懶懶地掃過她,說道:「他的事是否與我有關,你說了不算!連他自己說了,也不算!」
她跨步又往前行去,知夏姑姑再去相攔時,阿原腳步一錯,虛虛實實晃了晃身,便靈巧地飛快掠過她,繼續向前行走。
知夏姑姑氣極反笑,一面繼續阻攔,一面喝道:「我說了不算,他說了也不算,卻不知皇上說了算不算?」
阿原不由回頭看向她,「皇上?皇上的賜婚,自然是算的。」
知夏姑姑冷笑道:「皇上賜婚不假,可原大小姐逃婚也不假。既然原大小姐不把這婚約當回事兒,皇上收回成命,於情於理,都是無可指摘的吧?」
阿原不由心頭緊了緊。
她之所以對她和景辭的未來很有把握,最大的依恃,無非是他們間的御賜婚約。
上回入宮向梁帝請罪,梁帝雖未責怪,但的確已對他們的婚事有所疑慮,預備觀望景辭的態度再作打算。返京前後的這些日子裡,她與景辭情濃意洽,再未想過他會有所異議,更未想過他們的婚事真會因此受到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