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意深,看卿談笑靖波瀾(四)

許思顏早知這丫頭不是善茬,卻再不料到她居然發作得這樣快,甚至連府門都沒進就先整治慕容依依,一時又是頭疼,又是欣慰,苦笑道:「你言之有理,不過……」

木槿搶過話頭道:「不過家下人等早已習慣了事事相煩慕容良娣,一時只怕不適應,依然只記得去找她,擾她靜養。舒麵菚鄢周護衛,你帶兩個人留心些,若有主管或執事不知趣,敢不以良娣身體為重,還拿那些雜事去煩她的,一概拖角門鞭責五十,逐出太子府,聽到沒有!」

周少鋒聽得點到自己,不由大駭。

但他一路隨行,早知道這太子妃不但不是軟柿子,而且是個絕對的硬釘子;不但得吳帝寵愛,如今太子都已開始神魂顛倒。

他若敢不應,回頭她隨便在吳帝或太子跟前進言幾句,這一輩子的前程便算完了;他若應了,以他太子近侍的身份,無疑說明這不僅是太子妃之意,更是太子之意……

他沒敢猶豫,悄悄瞥許思顏一眼,便俯首領命:「是,太子妃!琰」

利弊的權衡實在不需要考慮太多。

太子妃得罪不得;慕容良娣雖然也得罪不得,但他是太子的人,奉了太子妃之命行事,慕容良娣便是恨一時也恨不到他頭上。

何況太子現在便在跟前,他未阻止的話,也代表默認太子妃的話了?

木槿便對眼前這結果很滿意,和善地微笑道:「咦,大家怎麼還都站在外面?日頭怪大的,咱們快進府吧!張氏,快扶慕容良娣進去呀!丁總管,快遣人去傳太醫,傳最好的太醫,用最好的藥材,務必要讓慕容良娣盡快復原,免得太子憂慮,皇后懸心!」

對著顯而易見的府內權力更迭變換,丁壽額際手心儘是汗水,聽木槿吩咐,這才如夢初醒,連忙應了,急急令身邊可靠之人去傳太醫。

明姑姑隨在木槿身側,眼睛笑得跟老狐狸似的,話卻說得比木槿更要和善幾分:「對呀,有什麼缺的藥材,只管和咱們太子妃要。一切靜心調養要緊。算來良娣嫁入太子府已經九年了,至今未有所出,安知不是素日操心太過的緣故?或許靜養個一年半載,便能給皇上添個小皇孫呢!辦」

慕容依依給木槿突如其來的霹靂手段打了個措手不及,再不敢太過「病弱」,本已在張氏的扶持下勉強站起,聽得明姑姑這話正中心病,如被人當胸擊了一拳,身體一晃差點又栽下去。

許思顏冷眼看著嫡妻立威,明知她自有打算,再不好阻止。

此時聽明姑姑提起慕容依依九年未有所出,他不由得心腸一軟,抬臂便去扶慕容依依,柔聲道:「依依,沒事吧!」

慕容依依有苦難言,嗚咽道:「依依沒事,太子剛剛回府,趕緊回房休息要緊。」

那樣賢惠地勸他離去,卻緊攥著許思顏的袖角,目光泫然,依依可人……

許思顏正想著要不要親送她回蟾月樓,再好生安撫她幾句時,木槿已頓了身向他笑道:「大郎,快走吧!大約李公公也快到了,咱們得趕緊商議樓大人的事兒。」

她說著,只伸手一拉,已拉過許思顏,逕自入府而去。

「太……太子!」

慕容依依手中袖角鬆脫,急要再去拽時,哪裡拽得住?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耳邊卻依然在迴旋著木槿親熱的稱呼:「大郎……」

這幾年來,許思顏威權日重,雖對她寵愛依舊,但雷厲風行之際連她父親都暗生懼意,多少次提醒她,她的夫婿不僅是夫婿,更是太子,未來掌握天下人生死的一國儲君。

她需曲意奉承,她需媚言承歡,她需收斂住所有貴家千金的驕狂任性,察顏觀色做他賢惠得力的助手,以期未來是他最得寵的愛妃,甚至皇后……

她不記得她已經多少年沒喊他表弟或思顏表弟了,正如他也已不知多少年沒喊她表姐一樣。

說的好聽是良娣,是側妃。

其實不過是妾,無法堂堂正正和他並肩而立的卑微的妾,沒有資格再擺出表姐風範的妾。

而現在,另一個女子卻那樣坦然地喚太子「大郎」,比表姐表弟什麼的親切百倍的「大郎」……

她的胸口悶疼,陣陣地血氣上湧,眼前天旋地轉,若非張氏哭叫著緊緊扯住,險些再次栽倒在地。

這一次的「病弱」,貨真價實。

沈南霜上前扶了一把,眼底有兔死狐悲般的同情,低低道:「太子妃……今日不同往昔了!良娣多保重!」

太子妃今日不同往昔……

慕容氏消息靈通,慕容依依自然也早已聽到了一些關於太子妃夫婦的傳聞。

說太子妃往日不過韜光養晦,實則精明機警;說太子妃與太子不似從前那樣如同陌路;說他們已是真正的夫妻,兩情款洽……

慕容家接連有人捲入謀逆案中,她本打算隱忍不發,待事情過去後,再和父親、姑姑商量怎樣對付這頭披著羊皮的狐狸。

可如今算什麼?

剛剛見面,她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便已一敗塗地。

一敗塗地……

管事和侍從們悄無聲息地從她跟前走過,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

彷彿她在一炷香時間裡,由天仙變作了瘟神,沾都沾不得。

張氏抱住她,在後嗚咽道:「良娣,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得盡快去求皇后,讓皇后做主啊!」

她的聲音不敢高,牙縫裡擠著毒蛇吐信般的嘶嘶低響:「小賤人欺人太甚,我便不信,皇后容得了她!」

《君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