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思顏閃到窗帷邊,待要逃出門去,又覺如此模樣被人瞧見大失體統;待要還手,又怕更激怒她,何況她手邊分明留了餘力,雖有些疼痛,倒也不是十分難忍,遂抱了頭由她捶打,半晌才說出一句:「別打臉……」
待會兒還得入宮呢,若是夫妻打架打得鼻青臉腫怎麼見駕?
外面小丫頭聽得屋內鬧將起來,早已慌得飛奔前面告知明姑姑等人。舒麵菚鄢
明姑姑、成諭、沈南霜、青樺等急急趕至,聽裡面像是打起來,慌忙要破門而入時,卻聽許思顏在扑打聲叫道:「別打臉……」
一時都怔住了枳。
青樺向成諭低聲道:「成兄,好像……不是在打架?」
成諭側耳細聽,納悶道:「難道在打沙包?不像呀!」
明姑姑急忙將他們往外推去,低笑道:「便是打架,也不妨。豈不聞老話有雲,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散得快!等著吧,興許他們打著打著打床上去了呢?這」
青樺、成諭都是年輕男子,聞著頓時面紅耳赤,生怕踏入屋裡真看到兩人在床上熱火朝天的「打架」景象,立時悄無聲息地向後退去。
沈南霜還有些猶豫,待要走到窗邊向內細看。明姑姑皺眉,忙將她扯開,不悅道:「沈姑娘這是不放心咱們鳳儀院的丫鬟,怕老身帶出的人伺候不好太子?」
沈南霜早知明姑姑厲害,吳帝跟前也說得上話的,再不敢頂撞,只陪笑道:「豈敢,豈敢!」
已被明姑姑半推著走遠了。
木槿終於頓下了拳,兀自惡狠狠地瞪著許思顏。
許思顏放下手,反手揉著疼痛之處,一時無言以對。
明明是她被人抓了錯處,為何還敢理直氣壯地痛打他?
這哪裡是大國公主,未來皇后,分明是個潑婦,潑婦呀!
但她如此憤怒,也證明她的確被冤枉得厲害吧?
那些人視樓小眠為眼中釘,不惜攀污太子妃,壞她聲名,她本就羞惱不已;而他既知她和樓小眠並無私情,這時候原該替她出頭才是,卻反而出言責備,無怪乎火上澆油,激出了她這不畏天不懼地的野貓本性……
好吧,她其實是恨自己的夫婿不曾信她護她……
如此一想,被打的抑鬱倒散去不少,甚至有些微的喜悅浮了上來。
但他瞪她一眼,卻道:「若是你在涇陽侯府閉門不出,不和樓小眠來往,你看他們能不能編出那些謠言來誣陷你!」
木槿氣得秀挺的鼻子又皺起來,正揚著拳又要衝過來時,許思顏驀地抬手指住她,冰冷地警告道:「蕭木槿,你敢再動手,我再不饒你!看我活活弄死你!」
木槿不覺一呆。
她雖武藝高強,但許思顏身手也不弱,且到底是男子,比她多習了幾年武,真要和她較真起來,她未必是對手。
正重新審視自己好容易接納的夫婿時,許思顏已緊繃著俊臉擦肩走過她,頭微微一側,悄聲吐出幾個字:「看我在床上活活弄死你!」
木槿張張嘴,正見許思顏唇角忍耐不住迅速迸綻開的笑顏,連眼眸都亮晶晶的,滿是耍猴般的笑意。
「你,你……」
木槿情知被戲弄了,跺著腳待要翻臉時,許思顏猛地將她腰肢一扣,已擁到身畔,含住她的唇。
她將說未說的話語,也不知是被誰吞下了肚。
但這似乎不重要。
重要的是,兩相繾綣時,隔著柔軟的衣衫,他們感覺到了彼此肌膚的溫度,聽到了彼此不規則的心跳。
許久,兩人終於分開。
許思顏替她扯了扯揉出褶皺的衣衫,輕笑道:「準備進宮吧!回了京,下面可能還有好幾場硬仗要打。」
木槿被他親得雙頰潮紅,手足酥軟,亮汪汪的眼睛媚色流波,卻在聽到他的話後迅速褪去了***,點頭道:「好!」
許思顏見她無須提點便能與自己心意相通,行事果毅有才,更覺一切早有天意。
雖然錯過了三年,但兜兜轉轉這麼多歲月,她依然是她命中注定的妻,未來母儀天下的大吳皇后。
他越瞧越順眼,於是很快便忘了剛剛被她痛毆之事,邊說笑邊攜了她手出去,喚成諭等為他料理入宮事宜。
成諭等領命時,悄悄瞥向木槿,卻見她模樣嬌俏含羞,朱唇粉嘟嘟地微腫著,不難猜測剛剛發生過什麼事,便暗自慶幸,幸好剛才不曾魯莽,否則那笑話便鬧大了……
-----------寂月皎皎首發-------------
許思顏攜了木槿乘車輦到達宮中時,許從悅已在箭亭候著。
箭亭前方有可以跑馬射箭的開闊廣場,是歷年武進士們殿試之所,平時則供皇家子孫練習騎射武藝。有王公大臣得特許可騎馬入宮的,至此地亦需下馬。東邊設的兩排栓馬石,便是們臨時栓馬之用。
此時許從悅早將馬匹交予太監,許思顏亦帶了木槿下了車輦,一路行往武英殿,一路便將小眠、木槿被人攀污之事說了。
許從悅連忙應了,又笑道:「此事也怪太子。若不是太子往日總是冷落太子妃,皇上怎會有此憂心?若有一個半個敢過來挑撥是非的,早就打了出去!」
許思顏低歎道:「父皇會打出去,母后未必會打出去呢!」
不但沒打出去,還特地引到許知言跟前告狀……
許從悅靜默片刻,低聲道:「剛我問過,皇后亦在皇上那邊伴著呢!皇后鞠養不易,太子留意些,別讓她傷心著惱。」
許思顏知這堂兄在帝后身邊養大,稟性溫厚,再不肯說皇后的是非,忙笑道:「放心!」
近年吳帝許知言因時常身體不適,太醫讓皇上以靜養為主,故而許知言這一向獨寢於武英殿,極少召幸妃嬪,閒來雖常與皇后說說話,商議些事情,但連皇后的昭和宮也極少去了。
許思顏原想先見了父親,用完膳後再去拜見母后,亦可先讓許從悅將樓小眠之事提上一提。但如今皇后在場,別說許從悅不敢提,便是他自己也不便開口了。
見木槿蹙起眉來,許思顏安慰道:「別擔心,這事也沒那麼著急。」木槿瞅他一眼,「我不過為你急來著。你與他多少年的情分,我又才認識他多久?你都不急,我又急什麼?」
說話間,已有主事太監迎上來,見了禮,恭敬將他們迎入。
近兩月未歸,武英殿依然是熟悉的模樣,簡潔美觀,沉凝大氣。一桌一椅,一案一幾,都是最上等的花梨木所製,花鳥蟲魚不過寥寥幾筆的簡單雕鏤,卻於無聲中見功底,質樸中暗蘊鋒芒。
空中飄浮的檀香和龍涎香香氣沉鬱溫厚,有種內斂不張揚的氣質。
一如此間的主人,優雅從容,人淡如菊,但清冷一笑卻比明刀明槍帶來的肅殺之氣更令人心驚膽戰。
此刻殿內當然並無肅殺之氣。
吳帝許知言甚至正與皇后慕容雪悠然地下著棋。
許知言著了一身家常的霜白衣衫,輕袍緩帶,隨意散漫,雖有些病容,眉梢眼角的淡淡倦意和淺淺細紋反讓他多出幾分雍容卻出塵的氣息;
而慕容雪一襲深青翟衣,繡五色翟鳥,飾朱錦青緣,系白玉雙佩,雖未截鳳冠,如雲高髻上依然綰著丹鳳朝陽鑲寶大掛釵,璀璨珠輝映著柔潤肌膚,端的盛顏仙姿,貴氣逼人。
迥然不同的氣度,卻一樣的端雅從容,唇含笑意。
徐徐縈纏的心字篆香中,這座不知染過多少人鮮血的武英殿,居然也生生地被逼出了幾分恬淡寧謐。
見許思顏等過來行禮,慕容雪忙叫人扶起,喚許思顏到近前來,仔細一打量,便沖許知言笑道:「到底外面不抵京城省心,瞧瞧咱們的太子,黑瘦了許多。咦,從悅怎麼也瘦些了?」
許知言亦打量著他們,淺淺笑道:「男孩兒本該多出去走走,黑瘦些不妨。木槿,你怎麼也瘦了?」
木槿笑嘻嘻地行至他跟前,如往日般為他捶著肩,說道:「外邊好吃的太少了,我總是吃不飽,自然瘦了!回府裡明姑姑一樣不許我多吃。父皇可得多疼我,在宮裡裡多預備些好菜式好點心,讓我吃得飽飽得再回府,省得越長越瘦。」
許知言微笑道:「有道理!思顏,你也需多留心些,別讓明姑姑把太子妃餓著了,損了身子。何況瘦女孩兒不好生養,於延續皇嗣不利。」
他抬頭看向慕容雪,「依依至今一無所出,大約便是太瘦的緣故。阿雪,你無事也需多勸勸,雖說女兒家容貌要緊,到底也要保重身子。自古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慕容雪笑道:「可不是呢,素常我也勸過她,可惜她心裡眼裡只有太子府,整日裡折騰著太子府的那點子事,生生把自己累得那樣清瘦。」
木槿便低眉斂目,憂愁地歎息道:「說起這事,我也正要回稟母后呢!依依表姐太過操勞,已經病倒了!太子心疼,正急急喚了御醫趕緊診治調理著,太子府內務都交給我先打理著。母后,我從未當過家,笨嘴拙舌的,只怕日後訛誤不少,還得求母后多多指點呢!」
慕容雪頓了頓,微笑道:「依依無非身子弱些,哪來什麼大病?若照管不來,一起商量處置即可。」
她憐愛地瞧向許思顏,歎道:「當日抱在懷裡只知啼哭的小小孩兒,一轉頭已是這般高大健壯的男子漢,又怎能怨得咱們老了?」
她最後一句話,卻是跟許知言說的。
許知言淡淡而笑,「阿雪說的是。以後這大吳,終是他們年輕人的天下。」
那邊李隨見太子等人到了,在門口輕輕一拍掌,那邊已有一隊小太監行來,無聲無息地將一道道羹菜排到另一側桌上。
許知言起身走過去,漫不經心地向木槿輕笑,「再怎麼笨嘴拙舌,該學的還是要學。如今不學著管理府裡內務,日後又怎麼管理後宮事務?你別忘了,如今你母后身上的擔子,早晚會落到你身上!」
慕容雪溫婉而笑,「皇上說的是!其實我年輕時也笨嘴拙舌的,虧得皇上細心,處處擔待。」
木槿便向許思顏一笑,「太子酷肖父皇,想來也會處處擔待我。」
許思顏笑道:「你都這樣說了,我能不擔待?」
卻覺背脊上被她打過的地方隱隱生痛,不由暗自腹誹,若敢不擔待,這小粉拳換作大鐵棒,憑誰也吃不消吧?
說話間幾人已按尊卑坐了,許知言輕笑道:「都是一家人,只管隨意吃喝說笑,不用拘束。從悅,這酒是秋露白,小時候你和思顏淘氣,叫小太監從御廚房裡偷出來喝的,就是這種。」
許從悅忙應道:「是!」
白皙的面龐卻已泛了紅,桃花般殷艷,更顯得一雙桃花眼瀲灩生輝。
許思顏卻已忍不住笑出了聲。
木槿坐於他身側,連忙牽他袖子,問道:「又有什麼典故?說來聽聽!」
許思顏捏捏她的小圓臉,笑道:「哪還有什麼典故?父皇不是說了?咱們那時候小,不讓喝酒,所以從悅悄悄和我說,不如偷些來喝……偷酒倒是不難,藏了不被人發現也不難,難的是喝酒後不被人發現……」
木槿立時明白過來,「必是喝得滿口酒氣,於是被父皇發現,狠狠打了一頓?」
許思顏指著許從悅搖頭,「我倒沒醉,他這哥哥倒好,醉得東倒西歪,見著誰都上去抱著喊娘親,又抱著父皇喊爹……」
「噗!」
「這還不算,第二日人都說他醒了,依然送他去書房讀書,先生叫他背論語《述而篇》,他張口便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什麼論語不論語,先生你給我滾一邊去!』」
他故意拖長聲音,仿著許從悅醉裡撒瘋的模樣,卻是惟妙惟肖,木槿早已掩著唇笑得鬢髮散落,筷上想夾的犛油雞仔夾上又跌落,再也夾不住。
一旁的宮人們忍俊不禁,相視莞爾。
許知言唇角微揚,邊替木槿拂了拂散落的髮絲,邊衝著許從悅無奈搖頭,「他小時候一點酒量也沒有,也敢成碗成碗喝著,也不怕醉死!」
木槿便向許從悅一舉杯盞,笑嘻嘻道:「木槿到大吳晚,沒見過雍王哥哥喝醉的模樣呢!不如今日一醉方休,也讓木槿見識見識?」幾人原各有心思,但此刻團坐一堂,開懷暢談,笑語盈耳,父母夫妻兄弟真真是親密無間,再看不出絲毫隔閡。
許思顏這陣子與木槿同吃同寢,倒也對她的飲食喜好有所瞭解。瞧著滿桌的菜,他先替木槿將她沒夾住的犛油雞仔夾了一大塊放在她晚裡,又為她再尋兩樣夾過去,倒也都是合她脾胃的。
許知言正蘊了一抹笑意靜靜瞧著他們親近舉止時,許從悅已上前敬酒,又笑道:「這次太子與太子妃一起出門,同歷患難,情誼果然深厚了!早先在守靜觀時,臣便瞧著太子很照顧太子妃;後來又在北鄉同歷一場兵亂,愈發地膠似膝,臣看著就是一時半刻不肯分開的模樣,想來皇上含飴弄孫的時節不遠了!」
許知言略略抿了一口小酒,便不敢多喝,清寂的目光在那對說笑著的小夫妻身上一掠而過,轉而問向許從悅:「他們和睦,朕自然歡喜。但說來你比思顏還大兩歲,至今虛懸王妃之位,總是不妥吧?」
許從悅斂了眉眼,垂首道:「是從悅不孝,讓皇上、皇后憂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