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從悅還未及轉過笑臉來,便聽木槿繼續道:「太后決計不會明著與我為難,而且改天必會為今日之事和我賠禮。8那時起我便得好好當心了,她笑嘻嘻的時候,多半背後已經一刀子捅過來了!」
「……」
許從悅現在便開始有些心驚膽戰了。
他雖這般勸著木槿,但畢竟在宮內外待了這許多年,他怎會對慕容雪的手段毫不知情?
看不見的刀子,原是最可怕的。
他說不清自己在為慕容雪擔心,還是為這位年輕的皇后擔心,只是忽然間便有種抱頭逃竄的衝動。
但他終究伸出手去,輕輕握了握木槿的手,低聲道:「莫怕,真有刀子捅你時,我幫你擋著!」
指掌間有溫柔的觸覺,感覺得到對方溫暖的體溫,卻絕無輕薄之意榛。
木槿便沒來由地眼底一陣潮濕,連這些日子哭得枯瘠的心頭都似被一道清泉徐徐潤過。她彎了彎唇角,輕笑道:「怎麼?後悔當日劫了我,看我如今當了皇后,怕我報復,趕緊兒過來表忠心了?」
許從悅「噗」地一笑,很誇張地向她躬身一禮,「是啊,從前微臣多有得罪,還望皇后娘娘大人大量,多多海涵!」
木槿咳了一聲,亦趾高氣昂地負了手,粗著嗓子說道:「既然雍王誠心悔改,本宮自然也得給個面子。若你拿三斤親手焙制的葵瓜子來,我便大人大量,原諒雍王殿下!」
許從悅扶額,「我親手焙制的葵瓜子……」
作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近支皇親,他這輩子連廚房的門往哪邊開的大約都不知道,更別說煮飯烹調了。至於葵瓜子,難道不是向日葵的花盤裡剝出來曬乾就能吃的麼……
木槿見他那傻眼樣兒,不覺失笑,拍拍他的手道:「你放心了,黑桃花。我知道你處在太后和我之間為難。不僅你,思顏也是她一手帶大的。便是衝著你們,能忍的我也忍了,凡事讓著她就是。儀」
許從悅眸光便更見明亮,在陽光下灼灼地映著她這些日子難得一見的笑容。
木槿記掛著蕭以靖只怕快要到長秋殿了,正欲問他要不要一起回去時,忽聽明姑姑咳了一聲。
二人情知有異,忙端正了神色,略略分開些距離,才轉頭看去。
卻見一名小太監匆匆跑來,抬眼瞧見木槿,才似鬆了口氣,急行禮道:「拜見娘娘、雍王殿下!」
明姑姑已認出是長秋殿常在一旁侍奉的小太監呂緯,忙問:「什麼事?」
呂緯道:「皇上邀了蜀太子在流香小榭喝茶,請娘娘這便過去。」
木槿納悶,「他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許從悅眸光一閃,已笑道:「這邊便就靠近長秋殿,雖偏僻了些,也時常有人來往。何況這宮裡,還有事瞞得過皇上?」
呂緯幹幹一笑,「方纔蜀太子致祭時,皇上問起娘娘,就有人回稟說,看到娘娘在這邊了!」
木槿忙道:「蜀太子已經祭奠過大行皇帝了?」
呂緯道:「是!皇上親自陪著的,祭完並未耽擱,逕往太掖湖那邊去了!」
他覷向木槿,笑容裡有三分諂媚,低低提醒道:「因有人說,娘娘正和雍王殿下紫籐花下說說笑笑,皇上看來……有些不高興。」
聽得這話,木槿便知有人刻意挑撥,歎息著看向許從悅,「從今後,大約很難消停了吧?」
許從悅亦覺尷尬,忙道:「那你快些去吧!回頭我會和皇上解釋。」
許思顏視許從悅如嫡親兄弟無異,許從悅若為緩和太后與皇后矛盾約出木槿說話,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不過,這一兩年間許思顏醋性見長,眼見連蕭以靖來了,木槿都能跑開和許從悅單獨相見,一時醋迷心竅,也就難免心中不悅了。
一想起蕭以靖,木槿心頭又砰砰跳得激烈,忙深吸了口氣,急急道:「好,我走了。」
她遽然轉身,帶了明姑姑跟著呂緯匆匆離去。
相比許從悅,蕭以靖更是橫亙於她和許思顏之間的一根刺。即便頂著兄妹的名分,為了避開嫌疑,日後都不可能有多少機會相見。
如果她未來的歲月注定會這樣富貴尊榮卻不得不步步為營地走下去,那麼,他們很可能見一面,便少一面。
她不想如夏歡顏和許知言一樣,一朝分離,便海角天涯,天各一方,至死都沒能再好好見上一面,更沒能說上一句話……
讀了多少年的老莊,她深知得失隨天,順逆從容,才能心地通透,瀟灑自如。
但世間之事無一不是說易行難。
總有一段年華,是時光滑過歲月無法撫平的情殤;總有一個人,是日漸滄桑的生命裡抹除不掉的隱傷。
----------算不算是愛呢?我也不知道-----------
許從悅看她拐過一道彎,不見了蹤影,尚有些恍惚。
紫籐花纍纍地垂掛,明明很尋常的花朵因積作了一場盛大的花事而明媚動人。
更明媚動人的,是眼前依然飄忽著的伊人的倩影。
她是紫籐花海裡最美的一道風景,她也是他生命裡最美的一道風景。
而他在她心裡呢?是偶爾遇到卻懶得折下的一枝黑桃花。
他抬手,肌膚上宛然有她觸碰過的體溫。
微暖,如細細的絨羽,一下一下輕撓於心口。
艷麗的面容便泛出極苦澀的笑。
他側頭招呼遠遠避開的自己的隨侍小太監,「走吧,回長秋殿。」
這時,他才回過魂來,感覺有些不對。
「咦,皇上搞什麼鬼?不是不想讓木槿見蕭以靖,才叫我約出木槿拖住她?怎麼自己又喊她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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