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齊看向她時,木槿道:「我與五哥偶爾相遇說說話又怎樣?躲躲藏藏的反叫人起疑,豈不趁了那起人的壞心思?越性一起收拾了我這位緋期哥哥,瞧瞧是他看咱們的笑話,還是咱們看他的笑話吧!」
蕭以靖皺了皺眉。
木槿目光堅定地望向二人,緩緩道:「五哥,思顏偶爾心眼小些,可從不糊塗。他只是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太懂得權衡,才格外小心罷了!」
她那雪玉般的臉龐笑意自信坦然,初綻睡蓮般明澈幽雅,映著跳躍不定的火光,自有種無法言喻的美
蕭以靖為人周全細緻,自兵亂之夜起便刻意與她拉開距離,不欲成為她與許思顏之間的阻礙。但正因為他的刻意,以及木槿自己對他的刻意迴避,反而讓許思顏猜疑不止輅。
這疑局,本非許思顏一個人布下,而是他們三人在無形之中一起設下。
如今,該破了吧?
五哥有了他的千瑤,他的墨兒;而她也有了許思顏,差點兒也有了他們的孩子妃。
她不可能無視許思顏猜忌下的彷徨、孤獨,甚至恐懼。
父皇已逝,母后心機深沉,權臣居心各異,縱受萬人膜拜,在這繁華卻空曠的深宮裡,許思顏還剩下什麼?
無非,就她蕭木槿一人而已。
一個始終記掛他人、隨時想要扶搖而去的妻子和皇后,合格嗎?
若無人說破這局,今日,木槿便自己來破。
從此信該信的人,做該做的事。
以大吳皇后之名。
蕭以靖眼瞧她的神情,淡漠的神色不覺震動,「木槿……」
木槿仰面,「五哥,我知道五哥要的是什麼,思顏要的是什麼,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蕭以靖沉靜而立,半晌,方微露一絲笑意,「甚好。」
樓小眠心思玲瓏,如潭深眸在這對兄妹面上轉過,秀逸面容亦有淺笑漾過。
他輕一擊掌,亦道:「甚好!」
便聞他沉聲喝道:「開門,放人進來相助救火!圍住小池,勿放跑了縱火犯!」
池中的孟緋期卻已聽得訝異之極,正舉目往這邊怒視時,離弦已尋著機會,猛縱到小舟之上,迅速穩了身形刺向孟緋期,終於擺脫了地勢不便的劣勢。
而青樺、織布等亦惱恨孟緋期,眼見蕭以靖在側並不阻攔,再不願將他視作蜀國王室之人,各尋了幾段浮木擲入池中,飛躍池心相助離弦。
蕭以靖負手立於池畔,對著激烈的搏殺和火場的喧囂,淡漠依然。
眼睛餘光瞥到身畔木槿美麗灑脫的笑容,他藏於袖間的手指不自覺地捏緊,卻似有什麼東西怎麼也捏不住,無聲無息地飄了開去。
連心頭也似被人憑空挖去了一塊。
終於,如他所願,她長大了,懂事了,能毅然決然地徹底割斷過去,認真去經營屬於自己的幸福和未來。
他們終於不得不抽離了那個兩小無猜的世界。
從前年年梅林寂寞,青青梅子風中搖動,再不會有男孩女孩圍著井欄奔跑時清脆無憂的笑聲。
當年的女孩也永遠不會知道,男孩平生最大的悲劇,便是從一開始清楚他們的結局。
從一開始便無法更改的結局。
他只能盼心愛的女孩幸福。
一直,幸福下去。
---------若能混沌,願一直混沌。可惜終要長大,終須分離----------
許思顏已喝得醺然。
當太子時,人人道他荒唐,因著說不出口的緣故,他也放縱著自己的荒唐。
但他究竟能有多少真正放縱的時候?
尤其現在還有人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身下那張尚未被血泊染紅的龍椅,又有個野貓似的小皇后虎視眈眈地挑剔著夫婿的不是……
難得野貓兒已離開,身畔多是紀叔明、張珉語、成說等心腹大臣,值此大喜之日,多喝幾杯自是不妨。
覺得頭腦昏沉之際,他方有些警醒,叫紀叔明預備一間靜室,打算命人取醒酒湯來喝了再回宮去。
他必須保持住清醒的頭腦。
一則這邊他的親信臣子大喜,難保另一些人不會切齒含恨生出事來,二則他的小皇后恐怕不喜歡聞著他一身的酒氣……
許思顏恍惚看到木槿皺著小鼻子嫌棄的小模樣兒,不覺揚開唇輕輕一笑,早看癡了旁邊端著醒酒湯上前侍奉的女子。
「皇……皇上……」
她嗓音嘶啞卻深情,五指微顫地伸出,撫上那朝思暮想的俊秀容顏。
許思顏握住,闔著眼微笑道:「小槿,別鬧……」
覺出他那遙遠卻依舊熟悉的體溫,女子的身子有些顫抖,忙反手握住他,柔聲道:「皇上,是我,是我……」
許思顏「噗」地笑了起來,「知道是你。今日喝得多了,可不許嫌棄我……」
那女子頓時熱淚盈眶,「奴婢怎敢嫌棄皇上?天底下又有誰敢嫌棄皇上?皇上可真的醉了呢!來,皇上喝點醒酒湯!」
溫軟的胳膊周周到到地扶他坐起,恰倚於柔軟高.聳的胸前。
銀匙碰著湯碗,丁丁聲極悅耳,連喂到他唇邊的湯水都溫熱適度,無可挑剔。
許思顏啜了兩口。
靈芝和蜂蜜煮就的醒酒湯,甜絲絲帶著草木清新的原香,依稀有點木槿的味道,正是許思顏最愛的。
可為什麼另有一種刻意熏制的濃郁芳香直衝鼻際?
其實……並不那麼好聞。
「木槿,熏什麼香了?」
他低低地問,將擁住自己的女子推開了些。
女子僵了僵,才小心地說道:「皇上,是奴婢呀!並未熏什麼香,屋子裡依然是皇上最愛的龍腦香和檀香了!」
「奴婢……」
許思顏念了一遍,已然皺起眉,懶洋洋從那女子懷中坐起,定睛向她瞧去。
身材高挑,容貌秀麗,點漆雙眸泛著紅,不知洶湧著多少的哀傷和求恕。
竟是大半年沒見的沈南霜。
「南霜?!」
沈南霜見他喚出自己名字,淚水頓時湧了出來,忙道:「是,皇上,是奴婢,是……是南霜在侍奉皇上!」
許思顏的面容驀地冷沉下去,卻從她手中接過醒酒湯,竟是一飲而盡,才問:「成諭他們呢?」
沈南霜道:「在門外候著呢!」許思顏便道:「你果然是好人緣,這麼久了,都還拿你當自己人呢!」
此事若叫木槿知曉,多半會覺得他許思顏心柔耳軟,又寵信起曾害他們夫妻不和的罪魁禍首……即便他貴為皇上,也會吃不了兜著走吧?
許思顏額上冒出汗意,不待醒酒湯起效,酒意便已散去六七分。
沈南霜自不敢說,是她苦求成諭等多時,才能以紀家小姐的身份入內奉湯。她淚眼迷離,慌忙跪到許思顏跟前哀哀哭泣。
她道:「奴婢自知得罪皇后,不敢奢求皇上、皇后原諒,但求皇上給奴婢一次機會,讓奴婢繼續隨在皇上身邊侍奉。奴婢願做牛做馬,以贖前愆!」
許思顏想起方才倚於她懷中的香軟,禁不住又皺緊了眉。他淡淡道:「紀叔明詩書傳家,子女無不有禮有節,懂得分寸。你在紀府這麼些日子,難道還沒學會些大家閨秀該有的行止禮數麼?」
到底是往日親厚之人,他到底不忍責怪她故伎重施,——當日故意臥於他身畔親暱引他誤會,今日更趁他酒醉之際與他如此親密……
待他再忠誠,她也不該忘了自己的本分,膽敢生出這樣的念頭!
尤其在她的奢望害得木槿小產,害得他們夫妻關係惡劣到差點無法收拾……她居然還敢生出這樣的念頭!
許思顏覺得喝醉的也許不是他,而是他這位曾經的忠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