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纓動,步步驚心笳鼓喧(三)

如今,馬車四周已被數百名甲冑鮮明的士卒包圍,前後道路封死,便是木槿沒懷孕,都沒法突破重圍,更別說如今六個月的身子。

且經過方才一陣打鬥,她小腹已在隱隱作痛……

但木槿依然鎮定自若,輕笑道:「慕容琅,本宮不信!」

慕容琅瞇起眼,「你說什麼?」

木槿朗笑道:「本宮不信你敢動我半根汗毛!本宮不僅是大吳的皇后,更是蜀國唯一的公主!動我?不論你們能不能奪得君權,在一場混亂後,你們還有力量抵擋蜀國的報復?關鍵時刻,連慕容依依那樣的正室嫡女都能成為太后的棄子,何況你不過是慕容家眾多庶女之一!到時看誰的皮蒙鼓,誰的肉餵狗!旄」

慕容琅冷笑,「皇后娘娘當我是嚇大的?還是認為邊關那些將士的刀箭是拿來擺設的?蜀國為你發兵……呵,如果皇后的父母還在的話,或許可能吧!如今那位只是哥哥,而且還不是親哥哥,便是有些見不得人的想法,到底還是把你送來和親了不是?還想他為你發兵?」

木槿歎道:「若換你家那些冷血哥哥,自然是不可能。若樂和郡主依約嫁給本宮兄長,大約就懂得什麼叫作手足之情了!咦,本宮可算又發現你和雍王的一個共通點了……」

慕容琅本已怒氣上湧,待要打斷她的話,忽聽得她如此說,又忍耐住,半嘲半諷地看向她嶠。

木槿懶懶地靠著車廂板壁,說道:「你和許從悅,都不懂得手足之情,隨時都能犧牲掉自己的兄弟,比如慕容家犧牲了慕容繼初,許從悅則打算要他堂弟的皇位和性命!卻不知許從悅是不是打算連他親娘的命一起犧牲掉?」

慕容琅顯然早已得悉木槿將吉太妃帶走之事,聞言已沉下臉道:「吉太妃在哪裡?若你交出她,或許我會放過你也說不定。」

木槿淡淡道:「本宮不需要你放過。你只需知道,若有人剝本宮的皮去蒙鼓,吉太妃的皮所蒙的鼓一定會送到許從悅面前,而且——」

她圓圓臉兒笑起來依然嬌稚可愛,微傾的身子卻令那眼神沾了幾分邪惡。

「本宮保證,本宮的部屬們會很小心,吉太妃的皮蒙了鼓,吉太妃的人一定還活著!本宮素來狠辣,部屬也被教得狠辣,絕對不會吃半點虧!」

慕容琅俏顏蒙雪,冷冰冰地看著她,「身陷人手還能如此鎮定,皇后果然不同尋常!但我倒要試試,若知曉你落在我手中,你的部屬還敢不敢對吉太妃無禮!何況,用你來換吉太妃,對他們而言,是個極合算的買賣吧?」

她一揮手,「來,先去把咱們尊貴的大吳皇后、蜀國公主好好安頓下來!」

樓小眠一直沉默地看著兩個女人的對峙,此時才輕歎,「我也需同去麼?」

慕容琅盯他半響,才嫣然而笑,「自然要去!樓相驚才絕艷,雍王也傾慕得很呢!」

樓小眠道:「甚好,我也想見見雍王殿下!相識那許多年,我反倒越看不清他了,這回可得留神看仔細了!」

那邊已有人過來,接替鄭倉的位置掌車。

鄭倉不動彈,先回過頭看樓小眠。

樓小眠點一點頭,鄭倉才擲下韁繩和馬鞭,坐到另一邊,憤憤地看著眾人。

一時又有將領過來,卻是去拿鄭倉的長刀。

鄭倉又看向樓小眠。

樓小眠淡淡道:「倉叔,識時務者為俊傑。給他們吧!」

半掩於袖中的雙手卻無聲地比了個手勢。

鄭倉立刻站起,解下刀鞘來,看似欲將刀交給那將領,卻在將領抬手來取的一剎那,拔刀,揮出。

「呀——」

將領驚叫閃避時,鄭倉已飛身而起,躍過圍堵的眾兵卒,奮力突圍。

高大魁偉的身軀,居然亦能靈活如倉鼠,瞬間從人群中鑽得遠了。

「抓住他!」

慕容琅高叫,持了寶劍奔過去,竟要親自去圍堵鄭倉。

這時,只聞「嗖」的一聲,有銳嘯直奔天空。

回頭看時,木槿的纖纖素手剛剛縮回錦簾,卻是趁著混亂之時無人注意,是將一枚焰火點燃,放上了高空。

一朵極大極美的木槿花頃刻在空中綻放,這回竟是如血的嫣紅,瑰艷燦爛,絢麗奪目,經久不散,想來至少方圓十里內的人都能一眼看到。

慕容琅憤怒瞪她。

木槿不緊不慢地理了理半偏的髮髻,問向秋水,「我頭髮是不是亂了?」

秋水定定神,自袖中取了梳子替她整理頭髮。

樓小眠懶懶地把玩著手中香囊,微卷的濃睫覆下,竟似打起盹來。

--------------明槍易躲,暗賤難防----------------

一個時辰後,木槿、樓小眠已被關在一處山莊的後院。

應該是聽命於慕容家的某位大臣別院,雖在鄉間,倒是磚石所砌的屋宇,極結實,連門窗亦是厚實的櫸木所製。木槿叩了叩那木質,已經皺起了眉。

即便沒有懷孕,提把斧頭在手中都不容易破開如此厚實的門窗。

而她隨身武器和百寶囊都已被搜走,想施展手段實在沒那麼容易。

慕容琅在外說道:「你們最好盼著從悅安然無恙回來!否則,運籌帷幄的樓相,尊貴驕橫的皇后,連同未來的小皇子或小公主,都會像皇后放的那枚焰火一樣,化作灰燼!憑他許思顏天大本領,也別想找到一根頭髮!」

木槿在內歎道:「運籌帷幄?那麼,又是誰在決勝千里之外?皇太后嗎?她真的想幫許從悅,會讓我帶走吉太妃?」

慕容琅明顯頓了頓,才哼了一聲,便有匆匆離去的腳步聲。

外面便靜寂下來,偶爾聽到幾名守衛低低說著什麼,夾雜著一聲兩聲的笑,聽來說不出的猥瑣。

木槿自然曉得那猥瑣因何而來。

秋水被綁著手腳關到了另一間屋子,並未和他們一處。這裡只關了樓小眠與木槿兩個人。

想來這間屋子本來就是用來私囚或刑審敵人的,四四方方的一間,並不大。

雖有桌椅,卻滿是灰塵,破舊不堪,連坐都沒法坐;倒也有一張舊床,把木槿他們丟進來時,甚至還丟進來一床新鋪蓋。一間囚室,一張舊床,一捲鋪蓋,還有一雙年輕的男女,在這冷森森的屋子裡……

木槿歎道:「我原來以為慕容琅只是嘴髒,原來心更髒。早知道就該用恭桶刷子好好刷刷她的嘴巴和身子才對。」

樓小眠笑了笑,「或許,有這個機會吧?」

木槿抬眸,「因為……她也在擔心?」

樓小眠提過胡亂扔在床上的鋪蓋,不緊不慢地展開被褥,說道:「皇上受傷,被迫北行,若雍王能掌握絕對主動權,那他的前程,慕容琅的前程,豈不正該錦繡一片?」

木槿接過被褥一角,彎著腰吃力地和他一起鋪被,口中亦隨之分析道:「可她在擔心雍王安全,甚至顧不得將我們押送得更遠些,便匆匆離去。看來皇上的境況比我們想像的要好得多。」

樓小眠微笑,「那是皇上。若雍王不能一擊成功,又無強有力的外援,兵敗那是遲早的事。」

木槿眸子冉冉轉動,「樓大哥認為,雍王會不會有外援?」

樓小眠頓了片刻,答道:「不知。但臣敢斷定,不論有無外援,雍王這輩子都無法遂心如意。」

若靠外援得償所願,終不免為外援所制。當年許知言借助慕容家的力量得登大寶,便不得不重用慕容氏,終至其滿門權貴,難以駕馭。

何況許從悅篡權奪位,又無法與許知言以嫡子繼位的順理成章相提並論,如何堵得悠悠眾口?又如何令朝中文武大臣心服口服?

木槿歎道:「從悅……許從悅到底哪根筋搭錯了?自己作死不算,還要拖著我們一起作死?」

二人都不是鋪床疊被的人,費了好一番手腳,總算床鋪好。

樓小眠掀開被角,「別想了,先上床去睡一覺,好好養養精神。」

木槿看向他的神情便有些古怪,「我精神好得很呢!難道不該樓大哥去睡麼?」

這樣花朵般清美又柔弱的男子,本該她多多照應不是?

樓小眠便冷冷睨她,眉目間又有了怒意。

正與上午和她置氣時的神情一樣。

木槿連忙坐到床上,脫靴。

半圓的身子看著很笨拙,而那靴子秋水昨晚便試過,脫不下來。

連秋水都脫不下來,她隔著那麼個大肚子,腰都彎不過來,自然更脫不下來。

樓小眠等了半晌,見她還在折騰,低頭時才看清那腫脹的腳,頓時皺眉。

剛舒緩下來的面龐便又冷了幾分。

木槿相當無辜,歎道:「樓大哥,你看,不是我不想睡。」

樓小眠便也坐到床邊,叩著床沿道:「你先躺下。」

木槿已知樓美人看似溫柔,倔脾氣真發作起來可比許思顏凶悍多了,只得聽話躺下。

正打算連著靴子睡時,卻覺腳踝一緊,竟被樓小眠捉到膝上,緩緩地按捏著,然後一點一點地設法褪下她的靴子。

木槿覺出微涼的指掌與自己肌膚親密相觸,不覺紅了臉。

但樓小眠神色專注,動作自然,並無尷尬之意,只蹙眉低歎:「腫成這樣還嘴強!若有機會逃時,憑你這腿能跑得快?」

木槿握拳在唇邊咳了一聲,悄聲笑道:「樓大哥在附近是不是有朋友?倉叔應該能在附近找到救兵吧?」

樓小眠淡淡而笑,「京城附近奇人異士原也不少。我做了這麼久的官兒,自然也認得幾個。也不知倉叔能不能找出兩三個厲害的前來相救。」

他又看向木槿,「紅色的求救焰火,又是什麼意思?」

木槿歎道:「表示我很不好。」

「哦?」

「落入敵手很要命的那種不好。藍色的僅表示我遇險,在緊急求援。咱們蜀國也有些人在大吳,希望附近恰有能幫上忙的。」

慕容琅已帶她的兵馬離去,此間雖有人駐守看押,頂多二三十人,若有人探到地址前來營救,應該不會太艱難。

靴子終於脫下來。

再換另一隻,樓小眠有了點經驗,脫得便快捷了許多。

「好了,安心睡吧!養好精神要緊。」

靴子脫下,他沒有離開,反而盤腿坐到床上,將她雙腿抱在懷裡,替她慢慢揉按拍打著。

他從未做過這類侍奉人的活計,但他的技巧卻比秋水還好。

木槿只覺腳上一陣鬆快,連整個人都似放鬆下來,不覺打了個呵欠,眼皮便隨之耷拉下來。

快要入睡前的那刻,她才模糊記起,樓小眠的腿腳不好,幾乎常年有人替他推拿按蹺。

久病成醫,他自然遠比尋常侍兒更懂得怎樣用特殊的手法疏絡止痛,推行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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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