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慕容雪嫁作錦王妃,桑夏陪嫁。
幾年後,慕容雪入宮,桑夏同樣一入皇宮深似海,對這段婚約早已心如死灰,誰知此時顧無曲又冒出來,請求慕容雪成全。
彼時慕容雪已經嫁掉了兩名侍女,便不捨桑夏;何況早聽說當年顧無曲負情而去,一走十五年,再將顧無曲召來一瞧,矮短粗陋,且還披著道袍。
而桑夏在富貴錦繡鄉里活了十五年,所謂居移氣,養移體,竟出落得膚白勝雪,容光可人,與顧無曲宛若兩個世界的人。
相形之下,慕容雪對顧無曲更是看不順眼,當即將他趕了出去,求親之事再不許提起旄。
顧無曲當年決絕而去,可對桑夏並非無情;十五年後再見到桑夏,更是後悔不迭,竟改了當年四處遊蕩的脾氣,一直借住在本朝王侯將相常去的守靜觀行醫治病,後來又認識了許思顏,並在許思顏的安排下秘密見過桑夏幾次,愈發地心癢難耐,這兩年竟是做夢都想娶了桑夏共效于飛。難得許思顏因木槿之請再度有求於他,他自然趁機又提出求娶桑夏。
想來這些年已被許思顏嘲諷慣了,聽得木槿語中帶刺,顧無曲倒也沒有不悅之意,只聲聲道:「我不管,便是我錯了,該是我的還得給我!皇上答應我的,難道想耍賴不成?」
木槿搖頭歎道:「皇上一言九鼎,既然答應了你,必定會辦到。你放心,待本宮與皇上商議後便回復於你。嵫」
顧無曲便笑道:「那我候著便是!待桑夏出宮,貧道便還俗!想來皇后近日所賜,應該夠我置宅娶親了吧!」
木槿點頭,「若不夠時,本宮另為桑夏姑姑備上厚厚一份妝奩如何?」
顧無曲遂滿意而去。
木槿明知桑夏之事沒那麼簡單,預備許思顏回來後細問,誰知這日許思顏下朝後便直接去了武英殿,先後傳召了不少股肱之臣,不僅午膳不曾好好吃,連晚膳也吩咐直接送過去,卻是和紀叔明等重臣一起吃的。
叫人去打聽時,只知一大早北方有緊急軍情傳來,卻並未在朝堂上議及,顯然暫時只在武英殿與幾名心腹商議著。
明姑姑很是疑惑,「莫非雍王那裡又出了什麼事?聽說皇上的兵馬早已將他圍困,吉太妃又一直在咱們手裡。若他還敢怎樣,咱們先把吉太妃的人頭送過去再說。」
木槿不答,走至瑤光殿西側書房裡,找出一張輿形圖來仔細看著,然後拿銀簪指住一處關卡,說道:「雍王曾在順陽與南宮凌再度交戰,因京中援兵將至,他中途撤往西北方向,應該是慕容琅勸他投往陳州。但陳州前方,有朱崖關攔著,便是廣平侯有意援手,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除非……」
她的聲音忽然間沉了下去。
尖銳的簪尖虛虛一劃,有金屬冷冽的光芒灼過,頓在粗粗的北方界線。
「北狄!」
銀簪拍在花梨木的書案,案上筆架懸著的一排精貴的狼毫、紫毫等頓時不安震晃。
明姑姑懵住,「娘娘是說,雍王不僅謀逆,而且已經叛國?」
木槿慢慢道:「如果許從悅敢聯手北狄,他枉為許家子孫!我現在最擔心的,是……」
她沒有說下去,皺眉看向武英殿的方向。
她能想到的,許思顏必定也能想到。
如今,最困擾費心的,應該是他吧?
令人收起輿形圖,她鋪開紙筆,繼續抄寫老莊。
清靜無為,順天應道,道法自然,求的是心與天地精神往來,自在逍遙萬物間。
可時至今日,她又還能如先前那般瀟灑,一遇逆境,便想著化身鯤鵬,逍遙而去?
狼毫筆飽蘸墨汁,卻遲遲不曾落下。
半晌,她吩咐道:「預備一份皇上素日愛吃的茶點,叫人送武英殿去。」
明姑姑點頭,又問:「娘娘不放心的話,要不要親自送過去?順便問一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好,免得懸心猜疑。」
木槿搖頭,「不必了。那不是我該問的。」
筆下悠悠一轉,《老子》中的一句話已傾諸筆端:「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以柔克剛,則無堅不摧----------------
&蘧堅nbsp;許思顏回來得甚晚。
聽說木槿又去抄老莊,忙走過去看了,並未見到什麼扶搖九天逍遙而去之類的話語,這才安了心,復到臥房去尋木槿。
木槿臥在床上看書,卻已睡意朦朧。
許思顏拾過跌落在枕邊的書看時,卻是一部手抄的《東籬十策》。
木槿聽得腳步聲,便已醒轉過來,揉著眼睛笑道:「原說等你,不知怎的居然睡著了。」
許思顏微笑,「本就到了你素日睡覺的時辰了。何況看這個,不困才怪!」
木槿打了個呵欠道:「是樓大哥寫的。多由吳蜀山形地勢一一敘來,和鬼谷子、孫子那些古老兵法相比,倒有另一番味道。」
許思顏將書冊擲到一邊,輕笑道:「我自然知道。當年……他便是呈上了這個,才讓我相信,他並不是只借楚相名號混個一官半職的庸才。」
木槿惺忪懶懶轉過,漾著胭脂色霞光的面龐浮起幾分得意,「嗯,我樓大哥自然不是庸才。大吳得他臂助,當是社稷之幸。」
許思顏低眸,濃黑的睫毛蓋住了眼底波瀾起伏的情緒。
他若無其事地笑道:「木槿,你和小眠感情倒似越來越好了!」
木槿向空中嗅了嗅,揉揉尖巧的鼻翼,歎道:「本來瞌睡連連,愣被誰家打翻的醋罈子給熏醒了!大郎的醋海生波大法看來已經爐火純青了!」
許思顏微慍,抬手拎她耳朵,「誰吃醋了?也不照照鏡子瞧瞧你模樣!圓得跟球似的,除了我,誰能看得上?樓小眠……嗯,十有八.九也只是你看上人家了罷?」
木槿被他一拎耳朵,卻覺耳根子都燙了,衝他揚了揚拳頭道:「樓大哥於我便如兄長一般親切,你哪來的那許多飛醋?再胡說看我把你狼頭打成豬頭,讓你明天頂著個豬頭上朝,才真是當今弘元皇帝登基以來的天字第一號的大笑話呢!」
許思顏便捉過她的手,拿她指甲在臉上蹭了蹭,微笑道:「以前也曾被野貓抓傷過,鬧的笑話已經不小,再鬧一場又何妨?」
他的聲音低沉醇厚,入耳如一道溫泉緩緩淌過,熨得四肢百骸無不妥帖舒適,宛若身處雲端,被陽光暖暖擁著,說不出的愜意安謐。
她再懶得跟他鬥口,細巧的手臂環住他的腰,將面龐貼到他胸口,靜靜聽著他有力的心跳。
赭黃色的十二團龍袍,質地挺括卻柔軟,細細勾勒描繡的金色團龍昂首怒目,騰挪於明亮的赤紅雲朵間,於無聲處縱肆張揚,卻叫人格外安心。
許思顏眉宇間的疲倦困乏不覺間散去。他親著她光潔的額,笑得眼角彎起,「還有,兄長什麼的,有個蕭以靖就夠了,別再亂認了!」
不待木槿瞪他,他便緊跟著說道:「旁的不說,你那位緋期哥哥,害你害得夠慘吧?可見兄長什麼的,還是越少越好!」
木槿悻然道:「這次若不是樓大哥幾番捨命相護,我只怕連命都丟了吧?難道這樣的哥哥也認不得?」
許思顏不答,只默默將她擁得更緊。
提到樓小眠,木槿便不得不提顧無曲,「對了,大郎,你應了顧無曲,將桑夏給他?」
許思顏皺眉,卻很快舒展開來,「應了。我早兩年便問過桑夏,她含著淚待說不說的,想來心裡早就在記掛著顧無曲,只是太后不肯放人罷了。」
木槿心頭猛地一亮,「桑夏……早已是皇上的人?」
許思顏冷笑道:「太后一心留下桑夏作為自己臂膀,從沒打算讓她嫁人。回絕顧無曲之事,太后根本沒問過桑夏的心意。想那桑夏在寂寂深宮裡虛度了多少大好年華,怎能心中無怨?七年前聽得顧無曲已經投了我,她便也在為我做事了。可惜太后誰也不肯全信,醉霞湖之事連她都瞞了,不然咱們也不至於會有那幾日的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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