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風波惡處離情苦(四)

她走得匆忙,收拾行李、安排行程之餘,只來得及將那漫長路線粗粗研究一番,並側重問了慶南陌、蕭以靖中伏前後的事。

許從悅領兵駐紮江北多年,許思顏將木槿交託給他時也有所暗示,早已覺出其中另有蹊蹺,遂低聲道:「皇上與皇后娘娘鶼鰈情深,原也沒什麼可忌諱的。不過皇后身懷六甲,皇上大約也不願意你聽到那些血腥之事,跟著他操勞憂心吧!好在這幾年政治清明,百姓安樂,皇上甚得民心,只要解開吳蜀心結,勸得蕭以靖出兵相援,這場戰事應該不會動搖大吳根基。」

二人正議論時,忽聞外面風雨嘈雜聲裡傳出陣陣喧嘩驚嚷,甚至有刀鋒交擊之聲禾。

青樺、顧湃已飛身奔出帳篷,卻不肯走遠,只持刀劍在門口守衛觀察。

木槿忙要起身去查看時,明姑姑立於她身畔,連忙拉住她道:「小祖宗,萬事有他們在呢,輪不著你去逞英雄吧?妲」

木槿只得依然坐著,納悶道:「這才剛出京呢,哪撥兒人馬這麼迫不及待?」

她摸了一把腰間準備周全的百寶囊,眉眼間英氣颯然,再無懼意。

明姑姑則猜測道:「莫非和慕容家有關?」

自上回強行帶走桑夏,換盡德壽宮宮人,連最尊貴的慕容太后都已形同軟禁,想來慕容家的人必定恨她入骨,當然是最想找機會除掉皇后。

但木槿已搖頭道:「不會是慕容家。皇上連打帶消,太后和臨邛王所能調動的人馬已經很有限。他們再想殺我,也得先保存自己力量要緊。跑來跟禁衛軍中最精悍的一支作對,找死麼?」

話未了,只聞「嗤啦」一聲,帳篷後面忽然破開一面大口子,頓見天光雨水肆恣捲入。

鋒芒閃動之際,一身形高大的男子揮舞長刀,斫開帳篷挾著風雨衝了進來。

許從悅震驚,忙提劍去攔阻時,旁邊幽幽碎芒閃過,竟是木槿連發數枚鋼針,逕奔那男子。

男子極壯實,看撲進來的姿勢倒也靈活。但他似根本沒有躲閃之意,由著那鋼針深深扎入他的胸膛和肩膀,然後帶著那些鋼針撲上來,——撲倒在木槿跟前,卻垂下了手中染血的長刀。

木槿怔住。

甩著骯髒淋漓的頭髮,那人奮力仰起滿是血水的臉,嘶啞地開口說話。

彷彿舌尖咬在齒間,艱難的一長串話語,他的神色看來焦灼卻充滿期待。

木槿皺眉,「嗯?」

竟然不是中原人,說的也完全不是中原話。她一個字也聽不懂。

那人亦是愕然,那希冀迅速被絕望所替代。

他不顧身上的創傷和劇痛,艱難地向前爬著,口中又吐出一串木槿完全聽不懂的鳥語。

木槿已看出此人並無刺殺之意,甚至完全沒有敵意,更是納悶,問道:「你哪裡人?不會中原話?」

那人茫然看著她,然後努力揮舞雙手向她比劃,口中終於擠出了幾個漢字,「你是……你是……公……公主……」

眼前忽一道雪芒閃過,劍光飛快從後背鑽入那人身體,竟將他一劍穿心,釘死於地。

木槿抬眼瞥到動手之人,不由驚怒喝道:「許從悅!」

許從悅臉色煞白,慢慢自那倒地的魁梧身體上拔出寶劍,盯著劍尖瀝瀝而下的鮮血,默然無語。

那人兀自抬著臉,發藍的眼睛瞪得極大,嘴裡還待說著什麼,卻再說不出來。

他的喉嚨裡「呵呵」兩聲,口鼻鮮血直湧,然後腦袋重重磕回到木板上,再沒了聲息。

青樺、顧湃已經奔了進來,那邊禁衛軍亦衝到了帳外,成詮更是從那人破開的大洞中奔入,急急請罪道:「臣護衛不力,請皇后娘娘見諒!」

木槿已坐回榻上,淡淡道:「一場意外而已,無妨。他應該有同黨吧?」

成詮道:「對,方才便是他兩名同黨從前面吸引了我們注意力,這人在混亂裡藉著雨幕和後面搭了一半的帳篷掩護,衝到了皇后娘娘帳篷裡。」

若等帳篷都搭好,木槿的帳篷必定被層層圍護於中央,那他們寥寥數人更難衝到她跟前了。

木槿盯著地面上被雨水不斷沖刷開的鮮紅血水,問道:「同黨呢?」

成詮頓了頓,「刺客太過

凶悍,完全不要命的打法,下邊的兄弟便沒想到要留活口,所以……」

所以,那兩個死了,眼前這個也死了。

兩個人奮力引開大批禁衛軍,這個人則衝向近衛保護下的會武的皇后……

敢情他們這是找死來了?

木槿皺眉,「看得出他們來歷嗎?」

成詮搖頭,「穿著尋常布衣,暫未發覺特別之處。不過他們出手勇猛凶悍,似有高涼、晉州等地的剽悍民風。」

「可曾注意到他們口音?」

成詮微一皺眉,眼睛餘光掃過默立一旁的許從悅,才道:「他們衝過來便砍人,並未說話,故而無法推斷究竟是何方人士。」

「是麼?」木槿把玩著手中鋼針,慢慢道,「剛出門便有人前來送死,可真是天下第一奇事了!」

成詮額上微有汗意,愈發恭謹地說道:「下面臣等會多加小心,不會再給人可趁之機!此時離京未遠,或者臣待會兒應該急奏皇上,請他再加一隊人馬護送皇后……」

「不用了!」木槿打斷他,「京中正是用人之際,皇上也不該再為這些瑣事煩心,往後咱們自己多加防範即可。」

成詮只得應道:「是!」

明姑姑看著帳篷那破洞處雖有禁衛軍從外壓住,依然有風雨嗖嗖刮入;何況腳下躺著一具死屍,風雨裡儘是血腥之氣,遂道:「此事盡可慢慢再查,娘娘還是趕緊換個帳篷休息要緊。這風大雨大的,可別著涼了。」

成詮遂道:「前面已有搭好的帳篷,娘娘可以先過去休息,我等隨後便將應用之物送過去。」

木槿點頭,「都是小事,青樺他們自會幫我收拾。你先去清點下剛才有沒有傷亡,再安排人在附近搜查搜查,看看還有沒有其他賊人在窺伺。」

成詮應了,匆匆退出帳篷。

明姑姑正要扶木槿離開時,木槿卻轉頭看向許從悅。

他早已收劍入鞘,一身素衣蕭蕭,飄在淒冷雨絲裡,看著還是那樣的孤單而隱忍。

似被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所驚,他面色發白,目光閃爍,一副神魂不定的模樣。

看禁衛軍也走得遠了,帳中只剩了自己的心腹之人,木槿遂問:「剛才這人在說什麼?」

許從悅一驚,這才抬起頭來,勉強笑道:「他說的……不是中原話吧?從悅沒聽懂。」

木槿慍惱,「沒聽懂?沒聽懂你為何忽然出手殺他?」

許從悅道:「我看他似有傷皇后之意,所以趕緊出了手。」

木槿怒道:「他有傷我之意?我怎麼覺得,他只是想告訴我一些事?而你……你在殺人滅口?」

最後四個字說出,她的目光已極是凌厲,「這人不是中原人,而是狄人!你在江北呆過很久,應該聽得懂那邊的話吧?不知他說了什麼,要讓你這麼迫不及待,居然當了我的面殺人滅口!」

許從悅立於風口,卻有片刻的窒息。

然後,他漲紅了臉,握緊拳道:「我為什麼要殺人滅口?皇后是想說我和狄人暗通款曲嗎?若有我那樣的念頭,我何必束手就擒,心甘情願回京領罪?若皇上、皇后疑心我,又何必派我一路護衛皇后?」

木槿道:「我不願疑心,相信皇上也不願疑心!但也需你坦坦蕩蕩,不讓我們疑心才行!你若不想我們疑心,那便給我一個理由吧!殺這人的理由!」

許從悅俊美面龐再度由紅轉白,幾綹濕發無聲垂落,讓他愈發目光幽暗,神色失措。

木槿等了片刻,聽不到他回答,遂又道:「或者,方纔那狄人說的話引起了你的殺機?你不是和狄人沒關係嗎?你不是同樣想將狄人逐離大吳土地嗎?那便告訴我,那個狄人到底在說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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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