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是。
是因為她,所以他不去美國。
感動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不安,她已經這麼重要了嗎?她就要影響他的人生了嗎?他會不會後悔?他會不會怪她?突然之間有種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感覺。所以末末連夜收了幾件衣服回學校,只留下一張紙條:我回學校去住幾天,不用找我,回來有話跟你說。
她知道這樣是不負責任的,但她真的不知道怎麼跟他完整地表達自己的想法而不顯得自私且懦弱。
回到了學校,才發現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不少事。王珊回家了;夢露找到工作了;虎妞和男朋友決定一畢業就領證,連日子都看好了;宿管阿姨換人了;宿舍晾衣服的繩子斷了一根……她好像忽略朋友們太久了,她該多跟他們好好待著的。於是她興致勃勃地和她們聯絡感情,但是居然被嫌棄。她先是跟夢露睡了兩天,然後被趕去和虎妞睡了一晚,到第四天就被打包丟回家了。當然,她們給了她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說她失魂落魄的,眼睛裡都是思念的影子。但她更傾向於這兩個傢伙煩她每天跟她們爭廁所爭床爭電腦,尤其是電腦,一切血案的源泉。
末末進門的時候已近黃昏,顧未易在陽台,橘紅色的天空,憑欄眺望的男孩,在有限的光線裡只是一道黑色的身形。末末故意咳了幾聲,他聽到聲音也沒回頭,大概在生氣。沒見過這麼狠的,她走了三天居然真的一條短信都沒給她發,也不知道女人就是口是心非的,說不用找,其實還是要找的。
當然不告而別是她的錯,放低姿態也是美德,所以末末自己走到了陽台,和他並肩站著:「我回來了。」
顧未易輕輕合上手裡的書:「說吧。」
末末回憶了一下這幾天想的東西,還有……媽媽和她說的話。
媽媽在顧未易父母找她的第二天就打電話給她了,媽媽說:末末,我聽王阿姨說你和她的兒子處對象了是吧?她孩子挺出息的,能出國唸書了是吧?但他要為了你留在國內是吧?男兒志在四方啊,媽媽不記得有教過你耽誤人家的前途的……媽媽的話雖然句句都在詢問「是吧」,但完全沒留給她講話的餘地。她心裡是委屈的,她雖然不想顧未易走,但由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留他的話,可是每個人都把她當他人生的坎兒,恨不得開著鏟土機把她剷平,連自己的媽媽都這麼認為。顧未易卻對她沒有開口留他而不滿。她就這樣被塞入一個百口莫辯兩邊不討好的境地。
「想什麼呢?」顧未易拿書輕敲了她腦袋一下。
末末揉著頭扁著嘴:「想我怎麼找了個這麼天才的男朋友。」
他拿開她揉著頭的手,捏在手裡握著:「我知道他們都把我不去美國的壓力轉移到你身上了。」
末末看了兩人交握的手一眼,不出聲。
顧未易接著說:「我沒有非得出國的理由,在這裡我覺得更開心,所以不是完全因為你我才不去的。」
末末抬眼和他對視:「如果我們沒有在一起,你會不會去?」
他收緊握著她的手:「會吧,我也不知道。我說過了,我沒有非得去的理由,你只是給了我不去的理由而已,所以你不用自責也不用覺得有壓力,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
話是這麼說,但她怎麼可能不覺得有壓力呢?他如果不去,她就該生生被打入「從此君王不早朝」的狐媚禍國之列吧。
末末靠著他,喃喃低語:「我們好像都太年輕了,做什麼決定都怕以後後悔。」
顧未易拍拍她的頭:「別想那麼多,這小腦瓜子腦容量有限,別太為難它。」
她配合地扯出一個笑:「就你聰明。」
安靜地依靠著對方,看天上雲卷雲舒,看樓下車水馬龍,有時候幸福也就這麼簡單。
這麼寧靜而美好的氣氛下,末末戳著顧未易的肋骨,一根一根地數著:「你好多根肋骨啊。」
顧未易白她一眼:「你的肋骨跟我一樣多。」
末末收回手來摸自己的肋骨:「不是說上帝從亞當身上抽出一根肋骨做成了夏娃?那男的不是應該比女的少一根?」
他忍不住笑:「笨蛋,那是傳說。男女都有二十四根肋骨,是對稱的,沒有多一根少一根的說法。」
末末忍不住失望。本以為人體中唯一能稱得上浪漫的構造——肋骨,居然是編出來騙人的。這讓她想起高中時傅沛有一天興致勃勃地告訴她其實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是假的,他們是不同朝代的人,只是剛巧墓地離得比較近。
傳說很美好,現實很掃興。
顧未易看她抑鬱寡歡,逗她:「好啦,不然你打斷我一根肋骨好了,這樣我就比你少一根了。」
她被他逗笑:「那你忍著點哈,可能有點痛。」
他一臉視死如歸,她真的用力捶。
「喂喂喂,真狠啊你。」顧未易擋住她的手,「已經斷了三根了。」
末末突然環住他的腰,臉埋在他胸口:「我不要成為你的絆腳石,你計劃好什麼事情你就去做,我們的世界裡不應該只有彼此,我們還要考慮朋友家人,還有……夢想。」
他想拉開她,她卻緊緊用力地抱住他,帶著哭腔:「你去吧,我會乖乖等你回來的。我會努力工作,我會認真生活,你去完成你的夢想,我也努力追逐我的夢想,然後有一天我們能讓家人知道,我們的感情是相濡以沫,是相互成長。」
顧未易沉默著,他一直都知道司徒末是個理智的女孩子,但沒想到她這麼理智,是愛得不夠還是愛得太多?他胸前的那片衣服慢慢地被淚水浸濕,變濕變軟的布料貼上胸膛,火辣辣地灼痛著他。他歎一口氣,摟緊懷裡的人:「司徒末,你真的能適應長距離戀愛?」
她用帶著濃濃鼻音的聲音說:「我能……你呢?」
他心裡百轉千回:留下是希望可以每天看著你的笑,如果這不是你想要的,如果這樣會讓你有一絲絲難受,就不是我的本意了。你有這麼大的胸襟放我去飛,我何嘗沒有這麼大的胸襟為你去飛?我能為你留,當然也能為你走。
顧未易一聲苦笑:「只要你能,我當然能。」
末末還體會不到他的心思,僅是一心一意地想著:就要分開了,就要分開了……想著眼淚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嘴上講得瀟灑,其實心裡難過得要死。
顧未易擦著她的淚水,安慰的話講不出來,只能一直拍著她的背反覆地說:「別哭啊,別哭了……」
末末哭得有點久,又沒受過瓊瑤式哭法的專業訓練,所以實在是有點醜,眼淚鼻涕加上腫得跟桃似的眼睛和紅艷艷的鼻子,看得顧未易實在是心疼,絞盡腦汁地地逗她:「司徒末,你這眼淚鼻涕的,往我衣服上蹭,也太不雅了吧?」
末末掛著兩行淚水罵他:「毛病啊你!」
顧未易歪著頭取笑她:「嘖嘖嘖,哭得丑就算了,罵人還這麼剽悍。」
末末被逗火了,掙開他的手就要往屋裡走,他伸手拉回來,順勢把她壓在欄杆上,似笑非笑的臉湊近她的:「我毛病犯了。」
他的氣息噴在她臉上,她想往後縮,卻無路可退,只能把手抵在他胸前用力推,有點結巴地說:「你……你什麼毛病犯了?你……別靠我那麼近……」
顧未易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就是想逗你玩兒的毛病。」
末末噘著嘴想伸手去摸被彈的額頭,哪知手一鬆開就被顧未易緊緊抓住,一著急就用另一隻手去掰。顧未易笑著用一隻手扣住她兩隻手:「你幹嗎那麼緊張?」
末末結巴得更厲害了:「我……哪有?你……你……你要幹嗎啦?」
顧未易笑得惡劣:「我想親你。」
末末臉紅,支吾著:「不要吧……」
顧未易挑眉,臉都快貼到她鼻尖上了:「為什麼不要?」
末末被調戲得快瘋了,想把手從他的掌握中抽出來卻不可得,只得用力撇著頭躲他的靠近:「你不是說我哭得很醜……」
顧未易點著頭表示同意:「是挺醜的,但自己女朋友,不嫌棄。」
末末本能地轉過頭來想和他頂嘴,就轉頭的那一秒,他的唇就貼了上來。
這是他們嚴格意義上的第三次接吻。第一次末末只覺得門牙痛;第二次末末驚魂未定;這一次,她腦子裡轉的東西可就多了。腦子裡先是當年那個美學原理課上的老師一再強調的「藝術的空白」,她腦袋就真的配合地空白了好幾秒;再來是那種奇妙的觸感,他的嘴唇暖暖的軟軟的,有點像她小時候很愛吃的軟米糕;然後是氣息,他的味道很好聞,像媽媽洗好剛鋪上的床單,帶點洗衣粉的清香,帶點陽光的味道,帶點家的溫暖。
顧未易放開末末的時候,她的小臉已經憋得通紅。他的臉其實也漲得通紅,但還是要裝出很權威很經驗老到的樣子歎著氣:「唉,你就不懂得要換氣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