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半天我也就是一輕微腦震盪,那些天旋地轉的症狀都是我自己嚇自己給嚇出病來的,連帶著江辰也被嚇得夠嗆,這裡必須批評一下江辰的心理素質,作為一名已在腥風血雨中度過數年的大夫,他表現得實在是很沒見過世面。
據目擊證人臭臉小護士陳述,江辰大夫他捧著我的腦袋沖急診室展開獅子吼:手電筒!聽診器!
小護士跌跌撞撞地拿著手電筒和聽診器出來,趁著江辰在哆嗦著翻我眼皮用手電筒照看我的瞳孔時,她抱著不妨一試的態度,用護士特有的力度,掐了一下我的人中,我就尖叫著彈跳醒過來了。
見我醒來,江辰面色很不好看,大概是覺得護士搶了他醫生的風頭。
他用小手電筒照著我的瞳孔仔細地看了會兒,才把小手電筒收進白大褂的口袋裡,問我:「你怎麼了?」
我攀著他環著我的手臂坐好,「我摔倒了,磕到頭了。」
他皺著眉摸上我的後腦勺,手指穿過我的頭髮,在頭皮上小心地按著,按到我嗤一聲叫痛才停下來,然後又拉著我的手去摸那快頭皮,「喏,這裡起了個大包。」
他的口氣雲淡風輕,好像我腦袋上的大包是被蚊子叮的。
我按了一按那塊突起,大概鵪鶉蛋那麼大,按上去比帶殼的雞蛋軟,又比剝殼的雞蛋硬,硬度還挺剛好。
江辰撥了一撥我的劉海,問我:「還有哪兒摔了?」
我搖頭說沒有,他卡住我的脖子,「別動腦袋!你在哪兒摔的?」
「你的房間。」我拍著他的手說。
他攙著我站起來,「你為什麼不打電話叫我過去?」
我委委屈屈地看了他一眼:「忘了。」
我扶著他的肩,隨他慢慢地往急診室走,那護士跟在我們身後,表達著她遲來的關懷:「哎早知道你是江醫生的朋友我就讓你進來坐了嘛。」
江辰讓我在急診室的病床躺下,「我去拿藥。」
小護士拖了把椅子坐在病床前,笑瞇瞇問我:「你是江醫生的女朋友嗎?」
我懶得回答她,我忙著按後腦勺上那個包,稍稍一用力,就有一種麻麻酥酥的疼痛從腦門擴散到腳尖,很過癮。
小護士等半天沒等到我的答案,自知無趣地拖著椅子去坐在小窗口前。
江辰端了一個鐵托盤回來,上面有一杯水,一個藥罐子,幾支棉簽和幾片白色的藥。
他把藥撿到掌心,我再從他的掌心把藥撿起丟入嘴巴,然後灌水送下。
我吃完藥,他讓我背對著他盤腿坐在床上,他要幫我擦藥,那個小護士幾次用試圖過來幫手,都被我用凌厲的眼光瞪走了。
江辰先是翻了翻我的頭髮,由於我背對著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就自動在腦海裡替他配了個眉頭微皺、眼神溫柔又帶著心疼的表情,但很快的我就在腦海中把這個溫柔的表情無情地推翻了,因為他用棉簽使勁地、惡狠狠地、喪心病狂地戳了我腦勺上那個包一下。
我頓時就熱淚盈眶了,往後仰著頭看他:「輕點啊,別把我腦漿給戳出來了。」
他扶正了我的頭,說:「知道了。」
然後他就丟掉了棉簽,再抹上來的就是他的手指,他手指溫溫熱熱的,混著涼涼的藥膏在我頭皮上慢慢地揉。
我心裡忽然一陣酸軟,慢慢地往後靠,輕輕地倚在他身上,他手指頓了一頓,又重新再挖了一坨藥往我頭皮抹。
小護士原本還在一旁賊眉鼠眼地偷瞄,但不知怎麼的,突然就衝我們呵呵乾笑了兩聲,義正言辭地提出她要出去巡房,對於她這種突如其來愛崗敬業的轉變,我們只能稱之為頓悟。
江辰成全了她的頓悟,她就一步三回頭地出去巡房了。
我就這樣靠在江辰右肋骨的第三第四和第五根上,他一言不發地揉著我的腦袋,揉著揉著揉著揉著,揉得太久了我就覺得詭異發毛了,就覺得他是不是要把我的腦殼和頭皮揉薄了好啵一聲插一根吸管進去咕嚕咕嚕吸我腦漿啊……
幸好江辰還是停了下來,用他沾滿藥膏的手,從背後環住了我的肩。
他說:「我一直在等你後悔,等你回來求我,我一定要好好地嘲笑你,然後讓你對著手術刀發誓說以後要是敢說分手兩個字就千刀萬剮。」
我想轉過頭去對他說,你這個心態太不健康了,而且怎麼可以對這我這麼可愛的女孩子說這麼血腥的話呢,我很膽小的,我會怕。
但是江辰把我的肩骨握得死緊,頗有隨時把我捏碎的風範,所以我就一聲不吭了。
他又說:「但你居然就一直沒來。」
我心想,那是你沒看見,我還看到你在飯館裡點了一個叉燒飯。
他說他在一個月多後去找我的,他說他第一次眼睜睜看一個人在他手裡嚥了氣,他說當時情況實在特殊他心情實在脆弱,他需要女朋友給他支持與鼓勵,所以他決定搶先原諒我,所以他就去找了我,而在我家樓下,他看到我指揮著幾個大漢往樓下搬行李,然後他一氣之下就回醫院了。
我歎氣,老天不帶這麼無情殘酷無理取鬧的。
這事是這樣的,那時我說完分手後,江辰撂了一句「你不要後悔」之後甩門而去,甩完門後,那扇老弱病殘的門就放棄了苟延殘喘,義無反顧地嚥氣了。
而恰巧第二天就是我那禿頭房東上門收房租的日子,他看到那個搖搖欲墜的門,大概是想到了他搖搖欲墜的頭髮們,所以他暴怒了。
他對著壞掉的門辱罵了我一頓。我房東文化水平很高,據說是遠古時代的研究生,他將這次的事件上升到了當代大學生普遍沒素質的高度,並且堅持認為金融危機、乾旱、地震、洪水乃至禽流感都是大學生的錯。我有試圖跟他解釋乾旱不是我的錯,因為我一個星期才洗一次衣服,但他不聽,他堅持要我付一千塊的換門費。
我雖然看起來弱智弱智的,但我不傻呀,這扇破木門頂多就值兩百塊,他一翻就五倍,比房地產還暴利還無恥啊,當然幾年後我發現我錯了,沒有什麼能比房地產更暴利無恥。此乃後話,按下不表。
因為這扇門事件,我和房東的關係徹底破裂,他堅決索賠一千,我堅決賠償五百,僵持不下,他讓我滾出他的房子,我就滾了。而江辰來的那天,我在做滾的預備動作。
我如泣如訴地跟江辰說了那個房東對我百般欺凌的故事,江辰聽完後長歎一聲,說:「那我們和好吧。」
我十分困擾,瞧他這話說的,敢情在他心目中我們這三年就只是一次漫長的吵架?
也許是我沉默了太久,江辰又說話了,他說:「陳小希,我是一個醫生,我看慣了生與死、掙扎與痛苦,按你的邏輯來說,我的人生該多超脫,我為什麼要糾結在你身上,我一轉身就是一個俏護士,一點頭就是一個新的人生,我何必惦記著你。」
我一聽,不對啊,這段話跟前面那句和好的要求有著天淵之別,莫非我那短暫的沉默被他認為是在擺譜,他決定不陪我玩了?
我轉身抱住他的腰,「好吧,我們和好。」
他久久不說話,我急了,手指絞著他衣服說:「你不要跟我玩這種欲拒還迎的愛情遊戲了,我已經老到可以結婚生子了。」
江辰拍了拍我的背,「我知道了。」
我鬆了他的腰,仰頭看著他:「什麼意思?」
他低頭湊近,我神速地捂上嘴巴,悶聲說:「到底和好不和好,不說清楚不給親。」
他偏頭看著我,笑了:「好,我們和好。」
說完,他撥開我的手,親了上來。
我在輾轉的唇舌間努力想保持清醒地思考一個問題,一開始是他要求和,為什麼到了最後又成了我求著他和好了?而且還得淪落到色誘求和?
但我的清醒只維持了大約三秒鐘,然後久曠的嘴唇就主宰了我那沒啥主見的腦子。
真的,我們的擁吻很浪漫,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我腦門上的藥膏散發出的薄荷味,江辰身上的藥味和肥皂味,還有他嘴巴裡淡淡的綠箭口香糖味,五味雜陳很美好,時間如果能像播放器,我想按暫停,就定格在這一秒。
可惜時間就算是播放器,我手裡也沒有遙控器。
我那剛遭受過重創的腦袋在高度充血的狀態下突然一陣疼痛,痛得我淚眼汪汪地擰江辰的後背:「我……頭痛。」
他鬆開了我,蹲下來和我平視,我扶著他的肩努力地大口呼吸。
他從口袋裡掏出小手電筒,又伸過手來翻我的眼皮,還用小手電筒照著我的眼睛,我被那道光束照得特別想流淚。
最後江辰鬆了口氣,扶著我躺下,然後用醫生特有的嚴肅口吻責備道:「沒事,你躺著休息一會兒,腦震盪不可以太過激動的。」
我無語地望著白花花的天花板,這究竟是誰害我激動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