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方不時傳回范天涵的消息,據說他帶兵所向披靡,一下子這個大捷,一下子那個大捷的,儼然是國家的大英雄。
皇帝龍顏大悅,往狀元府賞賜了不少珍奇玩意兒,給狀元府賜名將軍府,還給我賜了個一品夫人,我接旨時並無多大歡喜,一來是我不曉得一品夫人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二來是功大任重,我的范天涵不用是英雄,我的范天涵只要平安歸來就好。
(二)
有范天涵的日子和沒范天涵的日子,很不一樣。就像我還沒撿到寶兒前,我還不知道怎麼叫做孤單,一個人在院子裡,也可以玩得滿頭大汗;而有了寶兒後,無論去哪裡,我都是要帶上她的。
范天涵走了七個月又二十六天,我已快要想不起他的臉。
(三)
壬辰月丁卯日
大凶
忌:出行嫁娶
宜:諸事不宜
我在范天涵與我的新房裡繡著水鴨,我想往荷包上繡一對水鴨,但繡出來的東西總是介於水鴨和鴛鴦之間,讓人很是為難。
李總管帶著一個人進了門。那人道,范天涵遭人暗算,身中奇毒,危在旦夕。
來報的人是范天涵的副將,姓蕭,他說范天涵是為了救他才遭人暗算的,他說他罪該萬死,他跪在地上,塵滿面,淚滿面。
我很是平靜,讓跪在地上的副將起身,道:「蕭副將,范天涵還沒死,你哭甚?」
轉頭吩咐立於我身後的寶兒收拾包袱,準備盤纏乾糧,又轉頭吩咐一旁的李總管帶蕭將去收拾休息一下。
寶兒手腳千年等一回的利索,半個時辰不到,她背了兩包袱站在我面前,哭喪著聲音道:「小姐,你鬆鬆手呀,針都扎那麼深了。」
我低頭翻開掌心,這針啥時紮了進去的?
我拔出針,細細的針孔往外滲著血。
我順手抹於白色的絲緞上,笑道:「我還以為我最近刺繡技藝有所長進呢,又把自己紮了。」
寶兒咬著嘴唇,欲言又止的樣子像一個很委屈的包子。
我站起身,問道:「哪個包袱是我的?」
寶兒指了指左肩上的包袱。
我伸手拎過來,掛上肩膀,道:「讓李總管速備兩匹馬。」
府門前,寶兒拉著我的袖子道:「小姐,我不會騎馬。」
我拍拍她的肩,道:「這馬兒不是為你準備的,是給蕭副將準備的。」
寶兒問:「那我與小姐共乘一騎嗎?」
我搖頭道:「時間緊迫,我來不及去與爹娘道別了,你替我去和他們說罷。路途遙遠,我就不帶上你了,你在府裡等我回來,若是實在無聊,常與柳季東幽會便是,不過我回來前不准與他成親。」
寶兒淚眼汪汪,叮囑著我要吃飯睡覺穿衣裳。
我盡量安撫著她,眼角餘光見蕭副將從大門出來,便再一次拍拍寶兒的肩,轉身躍上馬。
(四)
人間六月天,即使是在樹林裡穿梭,還是熱。
我和蕭副將馬不停蹄地趕了兩天的路,白晃晃的日頭曬得我眼前一陣一陣的眩黑。
蕭副將好幾次停下來讓我歇息都被我拒絕了,我不累,真的不累,我就只是暈。但我得快點,我怕范天涵在我沒趕到前就好了,那我就見不到他奄奄一息的樣子了,那我以後拿什麼嘲笑他。
前面蕭副將長吁了一聲,馬停了下來。
我甩了一鞭,駕馬從他身邊而過。
他叫了句夫人,追了上來,然後一個加速超趕過我,勒緊了韁繩,擋在我前面。
我慌亂地勒住馬,斥道:「蕭副將,讓開。」
蕭副將從馬上躍了下來,單膝跪在我的馬前,道:「夫人,如此下去你撐不到邊疆的。」
我咬一咬牙,道:「你若是累了,便歇一歇,歇夠了趕上來。」
語畢,我策馬欲繞過他,一閃間他又跪在了我馬前擋住我的路。
他勸道:「將軍不會希望見到夫人這個樣子的。」
我一字一句道:「我再講一遍,讓、開!」
他一動不動。
我揚起鞭子作勢向他抽去,他也是不躲不閃的樣子。我無奈,只得歎口氣跟他講道理:「蕭副將,我累了自然會歇息,現兒我還不累。」
蕭副將還是擋在我的馬前不動,道:「夫人若不歇息一下,恕末將不能為夫人引路了。」
我俯視著他,他不卑不亢地仰頭望著我,一臉黝黑的堅毅。
我終是不敵他的偏執,讓他找了塊陰涼地停下來喝水。
靠著樹幹,我喝了幾口蕭副將打回來的水,風懶洋洋地撩著樹葉打樹葉,我眼皮忽地一陣沉重。
模糊間我只聽到蕭副將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夫人,你已經一宿未眠了,先歇一歇吧。
娘的,居然對我下藥,這只烏龜。
(六)
「清淺,在這裡睡會著涼的,清淺。」
我緩緩睜開眼,范天涵俯著身子對著我笑。
我用力眨眨眼,道:「天涵,這是夢麼?」
他撥撥我垂於眼前的頭髮,笑道:「你怎麼來了?路上受累了罷?」
我聞言方覺得委屈,抽抽噎噎地哭起來,說道:「我以為你要死了。」
他輕輕地笑,攬我入懷,輕拍我的背安撫道:「好端端的怎會死,我這不是好好的,你胡思亂想了吧?」
我正欲回嘴,他忽地又鬆開我,笑道:「清淺,你不是不與我講話麼?」
我委屈得很,這種時候他還要與我算賬,什麼人嘛。
他忽地斂了笑,道:「王清淺,不是讓我給你休書麼,還來尋我做什麼?」
說罷便忽然轉身離去,我嚇得渾身是汗,爬起來在他後面哭著追,他愈走愈快,我跌了一跤,他停了腳步回頭望我一眼,道:「別再跟來了。」
林子裡忽然起了大霧,范天涵不見了。
我醒來是天已蒙黑,眼前沒有霧,也沒有范天涵。
(八)
蕭副將在篝火上烤著什麼,散發出濃濃的肉香。
我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我伸展了一下手腳。蕭副將朝我望來,他咧嘴一笑,黑暗中牙齒閃著皎潔的白光。
我本想發脾氣來著,但見了他這樣淳樸的笑,想起一路上給他添的麻煩,也不好意思跟他計較下藥的事,於是道:「什麼時辰了?」
蕭副將抬頭望瞭望天,道:「戌時左右,夫人餓了吧?我們吃點東西就可以再上路了,若腳程快的話,天亮前大概可以走出這片樹林。」
我聽他安排得都妥當,便點點頭,問道:「你烤的是什麼肉,好香。」
他呵呵一笑,道:「兔肉,很快就可以吃了。」
我便不再言語,安靜地想著我方纔的夢,平靜地害怕著。
蕭副將遞了一隻兔子腿到我面前,道:「夫人,嘗嘗看。」
我接過來咬了兩口,這肉聞著香,其實吃起來索然無味,而且有股木頭的味道,難吃的很。
蕭副將自己咬了幾口後道:「夫人,你先多少吃點,出了樹林才能找到投宿的地方,屆時就有吃的了。不然就著水吃比較沒那麼怪的味道。」
我望瞭望他遞過來的水,猶豫一下才接過來。
蕭副將撓著頭,很愧疚的樣子,道:「末將該死,不該給夫人下藥的,到了軍中我會稟報將軍,接受軍法處置的。」
我喝了口水,道:「這是當然,你若是再給我下藥,我讓將軍誅你九族。」
他慌張了起來,連連道:「末將不敢,末將不敢。」
不敢就好,不嚇嚇你還當老娘好欺負。
(九)
天亮前我們果然出了樹林,又走了兩三里路才遇到一家客棧,我望著蕭副將通紅的眼,有點不忍,他風塵僕僕地來報信後馬上又跟著我趕路,以他的憨勁,我在樹林裡睡的時候他一定是瞪大著眼守著我的,這樣算來,他至少是三四天沒合過眼了。
我勒停了馬,對蕭副將道:「我們就在這裡休息一個上午罷。」
蕭副將沒有異議地下馬去安排,我們吃了熱騰騰的一餐飯,然後各自進了房歇息。
我和衣躺在客棧的床上,卻不敢合上眼,生怕范天涵又入夢來嚇我,他實在是個混賬東西,連夢裡都要這樣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