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甚深者皆明瞭,我自幼飽讀詩書,十數年夜以繼日地受中國文化的熏陶,熏到我幾欲酩酊大醉。
是故,知書達理如我,竟與夫君有了不快,理虧者必然不是我。而夫為妻綱,我家的那口缸自然也是不理虧的,於是雙方皆不理虧之下,便進入了僵持。
且說事情的來龍去脈是如此:
昨兒一早,范老夫人差人宣我進宰相府,我這三天兩頭的被皇宮宣一下,被她宣一下,實在不勝其煩,加上我當時正忙著為公主姐姐篩選良人名單,就耽擱了一會兒才去到宰相府,一進到宰相府,范來夫人便氣勢沖沖地朝我吼:「你莫以為你成了怡祥公主便不可一世了起來,進了我范家門,就要守我范家規矩。」
我實乃見慣了大風大浪的,立馬恭敬地垂首,道:「娘,淺兒不敢。」
她越發來勁:「我看你是陽奉陰違,嘴裡說不敢,心裡指不定還怎麼想,我們范家的規矩豈容你這種鄉野女子無視。」
我抬首問道:「娘,能否先讓我知曉一下,范家規矩有哪些?」
范老夫人一怔,望著立於她身邊的小丫鬟。
小丫鬟亦是一怔,轉頭用求救的眼神左右張望,無果。最終無奈道:「稟老夫人,范家規矩一向由你定,你定得太多,且經常修改,故我也不曉得究竟范家有甚家法規矩。」
我趕緊垂首不吭聲,根據我的經驗,范老夫人若是惱羞了,必將遷怒。果不然,她叉腰叫道:「范家規矩第一條,守時守時。你來遲了,害我做的蓮子羹都冷了。」
我瞭然,這范老夫人僅是嘴硬了點,還是個好娘親的,我內心一陣感動,遂滿是謝意道:「淺兒來晚了,枉費了娘親一片好意。」
范老夫人不自在地哼一聲,道:「誰,誰對你一片好意了,我做蓮子羹是,是象徵多子多孫,你看看你,進我范家門也是一年有餘,肚皮也不知道要爭氣一下。」
我不由自主地撫了一下我那不爭氣的肚皮,謙然道:「這肚皮雖長我身上,可真不歸我管,要不我明兒上送子娘娘廟那兒跟她聊聊?」
可惜的是我這麼一番情真意切的話進了范老夫人耳裡竟不知如何就拐了個彎,直衝沖洶湧奔入大逆不道的河流。
只見她氣得老臉通紅,手一會兒叉腰一會兒背到身後,最後咬牙道:「你……你若是再無所出,我定當做主讓子雲進門!」
我忒無力,這范老夫人如此之孜孜不倦,再忤逆她我都覺得自己實在是該天打雷劈了,但我又不忍就任她如此歡天喜地地引狼入室。
於是我誠心道:「娘,並非我不讓子雲進門,只是子雲其人你可曾正在瞭解過,我聽聞她陰毒無比。」
我真摯地望著范老夫人,深深地望進她眼底,她眼底兩簇火苗騰騰地躥得老高,我暗歎一聲糟。
果不然她拔高聲音道:「你才陰毒,你眉眼陰,嘴臉毒,渾身上下既陰又毒,螞蟻爬過都死翹翹。」
我聽她罵得新奇,忍不住點頭稱是。
她更是火冒三丈,斥道:「子雲是個苦命的孩子,但她自小柔順聽話,連螞蟻都不捨得踩死一隻。也不知你娘親怎麼教導的你,居然還會背後詆毀人。」
這位老太太,牽扯到我娘就傷感情了。
我沉默不語,但在她眼里許是又成了忤逆她的新花招,於是她趁勝追擊道:「我聽聞你娘家人丁單薄,莫非……」她猶豫地頓了一頓。
「莫非是祖上做太多缺德事了,王家才會喪妻和無兒續香火?」我好心地替她接完話,既然要撂狠話,就不能心軟不是?
范老夫人搓著手,很是侷促的樣子,嘴巴張張合合的,我見了很是親切,范天涵也常有一樣的表情,果然血濃於水。
我不忍心見范老夫人的嘴似鯉魚般開開合合個不停,便端起桌上的蓮子羹三兩下喝完,抹抹嘴道:「娘特地為淺兒做了蓮子羹,淺兒不勝感激,只是家中尚有事,就先行回府了,過多兩日再來給娘請安,還望娘親諒解。」
回府的途中我有絲失神,竟莫妙地晃入將軍府後的林子,想當初我與寶兒在此吃了一樹橘子,現竟又是滿樹的橘子,年年歲歲,真令人唏噓。
我正感傷著,忽地腦勺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招,我一蹦三尺高:「何方妖孽?」
滿樹橘子中伸出一個腦袋,白然咧著嘴笑得像掰開的橘子瓣,「淺兒,上來吃橘子?」
我掂量了一下高度,確定了以我的身高躍不上去,便嫌棄道:「這果子哪是給人吃的?」
一眨眼,白然已站在我面前,雙手拋耍著橘子,笑道:「這麼甜的果子,不給人吃也太浪費了罷?」
「是麼?我嘗嘗。」
我伸手搶接住他高高拋起的橘子,掰開,扔了一瓣進嘴裡,真他祖母的甜。
正所謂,凡事開頭難,我艱難地吃下一顆橘子後,便大開了吃戒,白然在前左一掌右一掌地掃落一地橘子,我在後顛顛地左一顆右一顆地撿,配合得天衣無縫。
吃個半飽後,我留心觀察起白然擊向樹幹的掌法來,他一掌下去,樹幹微微晃動,枝上的橘子卻紛紛往下掉。實在是一套既不招搖又實用的好掌法呀。
若有一天我亦能練成這套掌法,一掌打向惡人,惡人面不改色,忽地癱倒在地,五臟六腑已是被我掌力所震碎,哇哈哈哈……
癲狂過後,我央著白然教我這套震橘子掌,他爽快地答應了,勝利來得太輕巧,我覺得很不安。
遂,攤開五指,手腕用勁,向內扇,朝外扇,怎麼扇都覺得自己似在趕蒼蠅。
而白然翹著二郎腿在樹下吃橘子,不時道:「用力,你以為你在搧風啊?」「姿勢不到位。」「步法錯了,蛇行,蛇行懂麼?怎麼會如此之蠢呢?」
我淚眼汪汪,在他身上,我見著了師父當年教我武功時的嘴臉。
「清淺。」一聲熟悉的輕喚使我下意識地哆了兩個嗦。
回頭去,范天涵陰著臉,背光立著,使得臉愈加陰沉。
我收回蛇行的腳步,乾笑道:「你怎麼來了?」
他道:「我娘差人回家言你與她有些不快,讓我開導開導你,我見你久未歸便出來尋你。」
語畢他掃了一眼樹下的白然道:「你們二人為何會一起?」
這個……
我撓撓頭:「巧合。」
范天涵淡淡地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我忙跟上,邊走邊仔細觀察他繃緊的下顎,大概猜到,大將軍他,又怒了。
「淺兒,這套掌你還練不?」走出了十餘步後,白然忽地在我身後問道。
我回頭朝他揮揮手:「下次罷。」
范天涵忽地停下腳步,我差點撞上去,他道:「不許練。」
我不滿,拉著他的袍子道:「為甚?」
他轉身斥道:「你一婦道人家,學這個作甚?」
我生平至恨聽到此等偏頗之論,拉著他袍子的手鬆開來,道:「若我偏偏欲學呢?」
他道:「不准。」
我當場就想揍他,鑒於這種疑似耍花槍的行為不便在外人面前顯擺,我攥著拳頭與他回了府。
關上房門,我正想學范老夫人叉腰發飆,范天涵冷冷一句話卻把我的火苗徹底澆熄,他道:「自今日起,你莫再與白然單獨相處,莫再習武。」
我不怒反笑,「還有呢?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高聲?」
我必須又一次承認,我其實飽讀詩書。
范天涵擰眉冷笑道:「若能如此,自然最好。」
出嫁從夫為何不是出嫁弒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