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大師兄走後,我痛痛快快地吃了寶兒的做的飯菜,寶兒的手藝似乎精進了不少,看來她為了引我出來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她對我也算是真瞭解,若我能自由行走,就真沖那味兒回去了。
我了飽足感後,我開始思忖我未來的道路,這裝懷孕是裝不下去了。一則,我這肚子怎麼著都大不起來,想塞個東西進去嘛,這山洞裡材料實在有限,我總不能往衣裳裡兜石頭,這不小心摸著了還以為我懷怪胎呢;二則,若是讓我日日裝胃口不好,我饞蟲頂得住但肚子頂不住,我肚子頂得住但饞蟲頂不住,總之就是互相頂不住。
思忖了半天,我忽地想到勞動婦女千百年來的經驗累積下來的傳統三大美德:一哭二鬧三上吊。
這哭我是哭過了,那麼閒來無事就來鬧上一鬧罷。
於是神雕送晚膳來時,我從地上撿起銀針,隨手就紮了這神雕幾針,本想點個穴讓它一動不動。但學藝不精加上這雕的體型也不好辨認穴道,就多紮了它幾針。神雕它也不容易,它被我扎得上躥下跳長鳴不已,最後癱地上定住了,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是給累癱了還是被我給點住了。
無論如何,它總算是癱下了。
我撩起裙擺,準備模仿俠客們替人療傷時那樣——哧啦一聲撕下一布條來,豈知我身上這衣裳乃當初我爹砸大價錢做的嫁妝之一,料子無堅不摧的程度猶如金絲甲烏蠶衣。無奈之下我只好撿了塊鋒利的小石子慢慢割我那上好料子的衣裳。
好不容易割下幾條長寬不一的布條,我手握布條慢慢靠近那神雕,他哀著眼神兒望我,我仰頭長嘯:你也有今天……
我將那雕腦袋上的羽毛一撮一撮細細地攏起,再細細地用布條捆紮好。一炷香之後,一個腦袋頂著四根羽毛沖天辮的俏皮神雕誕生了。
我望著那四根沖天辮,覺得不甚出彩。我方才撕的是白色的襯裙,白色的布條捆綁在神雕的頭上,顏色著實跳脫不出來,於是我一咬牙,把翠綠色的外裳下擺割了。割了布條往神雕頭上那四個辮子再繞上一圈,它立馬更加活脫俏麗了。
竣工後我拍拍手,憑藉著模糊的記憶摸到神雕身上的天京穴,拔了銀針。
神雕仍是一動不動地怒視著我,眼神噴火。我以為它在蓄勢待發,準備飛撲來啄我,嚇得我連著倒退了幾步,戰戰兢兢地盯著它。
頃刻之後它搖搖晃晃地撲騰著從地上站起,在洞內踱起步子來。
我更怕了,貼著山壁緩緩移動。
幸得神雕在洞內踱了好幾步後,扇著翅膀飛走了,留給我一個高傲的背影。
我這才回過神來,神雕適才不是蓄勢待發,它大概只是癱地上久了腳麻。
次日,刀疤人帶著神雕氣急敗壞地出現了,而奇怪的是,神雕它還頂著那四根翠綠的辮子。
我心內奇怪,但也還是不動聲色的,笑瞇瞇道:「今日給我帶了什麼好吃的?」
刀疤人氣沖沖道:「若不是你肚內有孩子,我今日一定要給你點教訓,我一定餓你個三四天。」
他連著強調兩個一定,想必真的是氣壞了,只是我實在不解,為何他不將神雕腦袋上那四根辮子解下來?
他還在嚷嚷著要給我教訓,我卻始終忍不住了,問他道:「為何你不將神雕腦袋上的辮子解下來。」
刀疤人瞪我一瞪,道:「我雖然氣你,但我也是個知曉善惡好壞的人,我知道你也是一番好意想替神雕裝扮得好看些。」
他停下來上下打量我,又道:「看你為了替神雕打扮都不惜撕了身上的衣裳了,這份情我們自然是領的。神雕它一介女流跟了我這麼個粗人,我實在不懂怎麼裝扮它,也真是多虧了你它才難得嬌俏了一回。」
我張大嘴,半晌忘了合上……
我有時真的,真的覺得人世間很光怪陸離。
良久良久之後,我扶回我的下顎,問道:「那麼你方才究竟在氣我做了什麼事?」
他又嚷了起來:「你紮了神雕一身的針,它身上的羽毛又長又密,我昨夜撥著鳥毛找了一夜才把它身上的針全挑了出來。以後可別這樣了!」
我……總算知道知道什麼叫殊途同歸,什麼叫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由於刀疤人的思維異於常人,這一哭二鬧的鬧我鬧得比較費神,真有點摸不著頭腦。於是我決定乾脆就來使用終極手段,咱來尋尋死。
只是這山洞裡上吊吃毒什麼都不甚方便,唯一能尋死的途徑只能是絕食、撞山壁或跳崖。這前者嘛,歷時太長且我真做不到;而後二者嘛,風險都挺大的,一個大意我就可能真見閻王了,再說了,即使見不著閻王,磕了碰了都是我的肉,我都疼,我都心疼……
不過話又說回來,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我這肚子裡不是據說還有一孩子嘛,就來捨它吧……
但流產這回事嘛,它得有血。遺憾的是,這荒山野嶺的我還獨自一人被困山洞,能流得出血的人也就只有我了……
就在我山重水復疑無路之時,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這日,天高氣爽,我正坐在洞口曬太陽,心裡還惦記著如何弄點血出來。忽然空中掉下一隻鷹,直直地落在我腳邊。
我撿起來一看,這鷹它中箭了,基本上幸災樂禍是不對的,但若這災這禍對我來說是雪中送炭,那就真怨不得我落井下石了。
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它的傷勢,判斷這鷹它保準沒救了,於是便秉著一顆悲天憫人的心,心安理得地促進了它的死亡。
我從它身上採了些必須的血後,將它厚葬了。
然後我便將那些血往身上塗塗抹抹了一番,尤其是往裙上塗了不少,洞口的地上也灑了些,然後往洞口坦蕩蕩一躺,活脫脫就一倒血泊裡的流產婦女。
躺得久了,太陽又曬得懶洋洋,我慢慢就睡著了。直至一陣劇烈的搖晃將我搖醒。
「淺兒!淺兒!」我朦朧睜開眼,對上大師兄憂心忡忡的臉,他半摟著我,拚命地搖晃,晃得我覺得若是我肚內還有娃,肯定被他搖得哇哇落地。
「姐姐。」
我一抬頭見姜溱在大師兄身後,淚水就下來了……大師兄怎麼將她給抓來了?
姜溱見我哭,衝上來就摟住我哭:「姐姐……姐姐,你臉色好蒼白,我替你把脈。」
說著她就摸上我的脈。我心驚膽跳地望著她,她一摸我的脈便頓了一下,抬頭望我,立馬現出哀泣的模樣,道:「姐姐,孩子……孩子沒了。」
我瞪大眼睛,淚如泉湧,主要是——姜溱她怕我哭不出來,摸著我脈的手使勁掐著呢。
而我眼看她的淚水也快干了,趕緊反手握住她,用指甲掐,她又立馬淚流滿面了。就在我們哭成一團時,我餘光偷瞄了大師兄幾眼,他面色蒼白,嘴唇發紫,跟剛流了產似的。
「展修,你別難過。」
我這才發現了刀疤人,他一臉悲慼地扶著大師兄,眼中關切與愛意呼之欲出。我算是弄明白了,難怪刀疤人吃飽沒事撐著還兼著當牢頭,原來這裡頭滿滿都是愛。
姜溱就這麼給留下了,留下來照顧我孱弱的身子,她每日開些中藥,讓大師兄熬了送來。
我倆商量的結果是我接著扮演那痛失愛子的娘親,深深怨恨大師兄,立誓再也不與他講話,並且只要一見他就落淚。
是故,一見大師兄姜溱就開始握住我的手,明則是給我對抗仇人的力量,暗則是死命摳我掌心,逼得我淚水奔騰地往外流。後來演多幾次熟能生巧,我也不用姜溱摳我了,只要一見大師兄就流淚,跟古人迎風落淚似的,百試不爽。
大師兄開始時每回送藥來時都試圖與說上幾句話,但被我的眼淚攻勢打擊了幾次之後便愈來愈沉默,不時用內疚的小眼神瞅著我,一付恨不得替我生個娃的模樣。
其實嘛,有了姜溱的陪伴後,我的日子好打發了許多,我們一起日測風向,夜觀天象;時而談論天文地理,時而觀察蜘蛛螞蟻;興起還會吟詩作對什麼的,很有文化……
這不知不覺地也過了十天半個月,我與姜溱都懷疑大師兄是否就不準備放我們回去了。
這日,姜溱努力地說服著我,她言:估摸著我們得在這過一輩子了,你成過親了,而我卻尚未成親,就這樣老死我覺得我虧大了,這樣吧,我也不嫌棄你,我們就湊合著拜天地成親吧,反正天和地都是現成的,也不麻煩……
我覺得不是很好,主要是我覺得一女不能侍二夫。
她鍥而不捨地說服我,言都是為了我她才被丟到這鬼地方,若我不從了她實在對不起天地良心。
眼看著她就快霸王硬上弓,而我就快半推半就了。
正拉扯間,大師兄出現了。
他沉著臉,拎起我倆,一邊一個夾了就跨上神雕背。
神雕馱著我們緩慢艱辛地往山頂上飛,我與姜溱倒吊著腦袋在空中一動不動,生怕一動使神雕失去平衡,大家一起葬身山谷。
清風拂面,我倒吊著望神雕它抽搐著的腿肚子,彷彿看到了閻羅王微笑的臉。
姜溱嚷嚷著:「喂,你要帶我們去哪裡?我要摔死了!」
她的聲音在空中抖動得支離破碎,大師兄卻是一聲不吭。
片刻之後,我們有驚無險地抵達山頂。雙腳觸地那一瞬間,我由衷地覺得我愛我的兩條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