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陪她演戲的,唯一的職責便是入戲,到頭來,她還要怪我太入戲。
——————題記
蕭子雲來找我時,我正在幫師父納鞋底,我有時很困擾,為甚師父總讓我做這些娘們的事兒。
她搶過我手裡的鞋底,手一揮丟到屋頂去了。她道:「我要與你商討一件事。」
我跳上屋頂,我不是想去撿鞋底,我是不想與她講話,我覺得她大概是看上我了,但我喜歡的是淺兒。
我十三歲便認識蕭子雲了,那時她僅八歲,同年我認識了同樣是八歲的淺兒,她們很不一樣。
淺兒善良單純,蕭子雲惡毒陰損。她們十歲那年,蕭子雲徒手扭下一隻兔子的腦袋,那本來是我與師父逮給淺兒當生辰賀禮的。最後無奈,我們把那隻兔子燉了一鍋兔肉給淺兒吃,淺兒吃得很歡暢,圓圓的眼睛撲閃撲閃,像……被扭掉脖子的那隻兔子。
淺兒及笄那年,我為她準備了一份賀禮,是我親手納的鞋底。除了武功,師父就只教了我納鞋底,他言納鞋底可以修養身心,習武之人最忌的就是燥進,我知道其實是他鞋底常破,身邊又沒個體己的女子幫他修補,於是便利用了我這近水樓台,師父說瞎話的本事是一流的,把淺兒也教得十分愛胡扯,但看淺兒在胡扯十分趣味,她眼睛骨碌碌地轉,讓你即使知道她在胡扯也不忍心揭穿她。
我甚麼都不會,又沒甚銀子,於是便只好給淺兒納了一雙特結實的鞋底,她那麼愛爬樹翻牆的,有雙好的鞋子也很重要。然而,我尚未把鞋底送給淺兒,她就先嚇了我一嚇,她說她喜歡我,要與我一起養只雕。
我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思慮了好幾日,最終決定我願意娶淺兒,她家家財萬貫,我可以入贅,入贅後財產便都是我的了,我便可以給淺兒買漂亮的簪子了。
我挑了個良辰吉時,到了王府上,拿石子扔了許久淺兒的窗都未曾得到回應,我很著急,吉時馬上就要過了。
我正急得火燒眉毛,忽地想起,今日是元宵,淺兒定是與寶兒逛燈會去了。於是我匆匆趕往燈會,果不然見著了淺兒與寶兒,只是寶兒蹲在路上哭,我猶豫著是否要上去,因為見識過寶兒哭的人都知道,她的哭是鬼哭狼嚎到如入無人之境。
而就在我猶豫間,我瞧見了蕭子雲,便躲了起來,師父講過,路上遇到蕭子雲,要裝不認識。但她也瞧著了我,把我從屋頂上揪了下來,冷笑道:「怎麼,在你那善良的小師妹面前想假裝不認識我這個女魔頭呀?」
她向來不待見淺兒,我與師父都不明白個中道理,她們倆從未謀面,甚至淺兒連有她這號人都不曉得。
我不吭聲,希望她覺得無趣自行離去。但她卻忽地與我動起手來,她的武功真的好,我應付得很艱難。後來我的揣於懷中的鞋底滑落下來,她撿起來看,冷冷一笑道:「這尺寸,送給小師妹的罷?看來有人春心蕩漾了,若是我說,我不准你們相愛呢?」
我哼一聲道:「你憑甚麼?」
她把鞋墊用力一擲,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然後道:「不瞞你說,我就是見不到人好。若是你敢與那淺兒有個什麼牽扯,我就像扭兔子腦袋一樣,把她的腦袋扭下來。」
我斥道:「蕭子雲,你敢!我不會放過你的。」
她妖媚一笑,道:「你打得過我麼?」
我一滯,的確,我若是發揮失常是絕對打不過她的,我若是發揮超常也應該是打不過她的。
我不得已只好答應她。
我拒絕淺兒時,她紅了眼眶,她道她原本準備送我《射鵰英雄傳》為定情之物的,但既然我不喜歡她,她就不送了。我很是心疼,她買的《射鵰英雄傳》是官印珍藏版,我想要很久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淺兒愈長愈是美麗。
某次午間,我翻牆進王府找她,淺兒爹把王府建得比地府還大,我找了許久才在一個亭子裡找到她。
她靠著亭柱小雞啄米般頻頻點頭打著盹,膝頭上反面倒放了《神雕俠侶》。春日暖陽灑在她身上,使她籠上了一圈柔光,彷彿下凡的仙子。我用盡了渾身力氣才克制住了自己不去做使淺兒恨我的事——我實在很想偷走那本《神雕俠侶》。
那個午後,我陪著淺兒在亭子裡坐了大半日,她都沒有醒來過,她真的很會睡。
淺兒一日一日在長大,以她的長相和家世,上她家提親的人愈來愈多,我倒是一點都不焦急,因為那些人一旦深入瞭解淺兒後,都不願娶她了。淺兒的好,只有我一人知道。
我自信滿滿地等待淺兒成為嫁不出的老閨女,屆時我武功練好了便不再怕蕭子雲對她不利了,屆時我便能理直氣壯地接手嫁不出的淺兒。
但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那是一個寧靜的夜,蟬在樹頭叫著知了,我忽然十分想念淺兒,便去王府尋她看星星。
我們在屋頂聽到了她爹準備把她許配給武狀元之事,淺兒並無過多反應,她言嫁誰不是嫁,武狀元挺好。我怒火攻心,氣沖沖走了。
蟬還在樹頭叫著知了,我卻什麼都不知了。於是一怒之下,我在每棵樹之間飛奔抓蟬,一抓一個,捏死了擲於地上。
望著滿地的蟬屍,我莫名地快感,有了快感我就喊,我仰天長嘯,我覺得世間一點都不美妙。
我嘯得正得心應手,忽地傳來一陣嬌笑,隨著那嬌笑,蕭子雲緩緩從樹上飄落,她道:「你看看你,比我好到哪裡去?知道了殺戮的快意,你接下來便我欲罷不能的。」
我這才發現我竟殺了如此多的無辜小生命,我有罪。
淺兒新婚之夜我試圖去搶親,我把一切計劃得天衣無縫,並且立下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毒誓。我覺得如果不成功,我至少享有悲壯。
只是淺兒拜堂時,我見著了蕭子雲,我尚未出手便輸了。
我心一橫想說拼了,劍尚未抽出便被師父打暈了拖走。我醒來時默默流淚,為我不被世人理解的愛。
師父把我軟禁在一個石室裡,他每日來為我送一次飯,我很是不滿,我總也吃不飽。
最終我尋得一次機會逃了出去,我去尋淺兒,我跟她說我要帶她走,她卻不回應我,我快要發火之際才想起我點了她的穴。
我替她解了穴,卻沒能接住她,眼睜睜望著她倒入了別人的懷裡。
我讓她選擇,她卻含情脈脈與范天涵對望,我心裡燒起熊熊烈火,恨不得把他撕碎。我出手欲傷他,卻誤傷了淺兒,望著淺兒軟軟地暈厥,我只覺自己萬惡不赦。
就這麼放手了罷,給不了她幸福便成全她的幸福,如此我也算上是悲壯得很委婉。
蕭子雲還在我面前立著,我卻已經追憶完我的似水年華。
她言她要與我一起協力拆散淺兒與范天涵,我並不想與她為伍。但與她為伍我似乎能為淺兒做些什麼,於是我應承了,我要默默地保護淺兒,成為那種內心強大卻不計較回報的人,我一想到就覺得自己很偉大,就連與蕭子雲假裝相愛也沒那麼難以忍受了。
我常常在想,作為一名大俠,我的腦子似乎簡單了點,不夠百轉千回。但自從與蕭子雲一起,我又常常在想,作為一個魔女,蕭子雲的腦子更是稻草做的,真是枉費上天給了她一顆惡毒的心。
蕭子雲跟著我風餐露宿,一餓肚子或睡不好覺便想法子折騰我,竟也能全然忘了當初是她死皮賴臉要跟著我,死皮賴臉要我與她一起棒打鴛鴦。
像昨日,蕭子雲抓了一條水蛇放我包裹裡,我去掏乾糧時被那水蛇咬了一口,滴了幾點血在乾糧上,她很是高興,但不久之後又哭喪著臉,因為她餓了想吃乾糧,但又覺得那些乾糧既被蛇爬過又有血跡,她覺得噁心。於是她怒氣沖沖地跑去打獵,擰了一隻兔子的腦袋,烤兔肉吃時她又把自己的頭髮給燒了。
我有時也會問她,為何對范天涵如此執著。她言她自幼便認定他是她未來的夫婿,如今拱手她人,她心有不甘。
我又問她,若是最後她都擁有不了范天涵的愛呢?她言那麼便毀了他愛的人,大家一拍兩散,你害我愛不到我愛的人,我也害你愛不到你愛的人,公平。
不知為何,我竟欣賞她的決絕。
夜黑髮情夜,風高思春天。
有日我發現我打獵時心裡惦記著把獵物送去給蕭子雲擰掉脖子,我竟……歡喜上蕭子雲了。
我仔細回憶了前因後果,主要是我這人有個毛病,容易入戲。以前與淺兒去聽說書看折子戲時,我總是特別入戲,我一會兒會心一笑,一會兒義憤填膺,一會兒傷心欲絕。往往一場戲下來,我都十分之疲倦,人生跌宕起伏了好幾回。
後來,到了淺兒身邊,蕭子雲想了很多破爛的機謀,像是給淺兒下□,讓我跟她雲雨一番後她帶范天涵來抓奸,他倆同仇敵愾地譜出戀曲;像是將淺兒毒死或者一掌拍死,然後她陪伴在喪妻的范天涵身邊,等他有天覺悟發現她的好;或是將淺兒囚禁起來,讓他們倆永世不得相見……
最後我選擇了幫她將淺兒囚禁起來。我行走江湖時認識一個好兄弟,他為人十分義氣,以前我們一起行走江湖時,他對我的好簡直無微不至,連我換下來的衣裳他都替我漿洗。
我將事情與他講了,他立馬拍胸口應承下來。
我們使了點詭計將淺兒囚禁了起來,蕭子雲也如願地與范天涵漸行漸近,我欣慰之餘不免有點失落。
後來發生了一些令我良心十分煎熬的事情,我也曾考慮過如果我不答應與蕭子雲演戲或者演戲不入戲,一切是否會不同,可惜沒有如果,我就是如此敬業。
「段展修,我要吃烤全羊!」
我一轉頭,蕭子雲掀簾從蒙古包內出來,她頤指氣使道:「其其格家的母羊昨日生了兩隻小羊羔,你去給我都偷回來,還有,不准藉機跟其其格那個小賤人攀談。」
我連聲答應。
我們逃到蒙古後蕭子雲由於氣候不適,生了場大病後眼睛看不見了,脾性也變得更古怪。在她看來,一切都是我的錯,可是我有什麼錯呢?我不過是陪她演戲的,唯一的職責便是入戲,到頭來她還要怪我太入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