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我們演繹到最後常常分不清誰在戲裡,誰在旁觀。入戲太深,出戲太慢,於是就有了戲外的迷惘和疼痛。

因為初八就要上班,我初六就回了星城,收拾屋子,忙活了一整天。隔壁鄰居張阿姨見著我回來很高興,給我送了很多她親手做的臘腸,還跟我說,「你可回來了,過年前有個男的天天來找你,在你門口一站就是半天,初二的時候又過來了,那天下著大雪,我看他凍得夠嗆要他進屋坐坐,他不肯,一直在你門口站著,嘴巴都凍烏了,後來是個女的過來把他拉走了,作孽哦……」

我有一瞬間的失神。

「是不是你男朋友啊?」張阿姨探究地問。

我笑了笑,「不是。」

忽然間只覺虛弱,我胸悶得透不過氣。我連聲謝謝張阿姨送的臘腸,然後默不作聲地關門進屋。在屋子裡呆坐了一會兒,越發覺得透不過氣,於是打開窗子,清冽的新鮮空氣讓我打了個寒噤。

我並不願去多想這件事,佯裝沒事一樣地做飯,一個人做了滿滿一桌子的菜,在燈下自斟自飲,酒喝了不少,菜卻根本沒吃幾口。

因為湘北家裡沒有網絡,我從年前到現在就一直沒有上網,吃完飯我打開電腦上網查看郵箱,在清理垃圾郵件的時候,意外發現一封署名為「瑾宜」的郵件。我恍惚想起,在上海我曾給何瑾宜留過郵箱,她找我會有什麼事?我控制不住好奇心,點開了郵件……

考兒:

新年好!不好意思,貿然來信,不知道是不是打攪到你。我也是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才給你寫這封信的,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我不知道你跟墨池之間發生了什麼,春節前他在星城病發入院,連夜被送來上海救治,把我跟他的朋友們都嚇壞了。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他好像收到了你的短信還是怎麼著,突然鬧著要出院去星城,我攔不住,只好帶上藥品跟他一起去。到了星城,他不要我跟著,一個人跑去你家門口等你。那天他在你家門口等了很久,像是著了魔似的誰都勸不動,最後是我在你鄰居的幫忙下強行把他拉上的車,當晚我就趕最早的航班帶他回上海。在飛機上他就不行了,下了飛機就直接被救護車送入醫院急救,現在還躺在重症監護室,昏迷不醒。

考兒,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是墨池再三交代不讓我說的,他有很嚴重的心臟病,先天性的,從小到大他沒離過藥。他父親三十六歲就過世了,就是因為心臟病。所以這麼多年來他的家人,包括他的朋友,最擔心的就是他會追隨他父親的腳步而去。好在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他身邊有最好的醫生照料,也有這麼多朋友關心他,所以他的病情一度得到了很好的控制,至少我們都以為他會活過他父親的歲數,可是現在看來這個希望很渺茫了,因為他完全是在自暴自棄,三年前從星城回來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抽煙喝酒熬夜,把自己往死裡作踐。開始我們都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後來才知道是因為你。在琴行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感覺得出你對他的意義比較特別,老實說我並不太清楚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我知道他很愛你,是那種無可替代的深愛。

我很欣慰,因為他終於肯投入地去愛一個人。雖然他有時也跟我說起,他希望我陪他去法國,平平靜靜過完餘生,但我知道,我跟他之間早已不是愛情。是的,我跟他曾經有過一段過去,我父親跟他母親是很好的朋友,我們從小就認識,包括葉莎,還有他妹妹安妮,我們都是相識的,而且還曾在一所學校裡讀書。也許我跟墨池沒緣分,十年前因為一場車禍我跟他錯過了,他娶了葉莎,而我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後來葉莎自殺,墨池又回到上海,我在他母親的托付下一直幫忙照顧著他,我說的是這三年裡,你不在他的身邊,是我在照顧著他。

不久他再次去法國,大概在那邊住了一年,覺得很寂寞,又跑回來了。你知道嗎,半年前在上海遇見你時,他返程的機票都訂好了,就在兩天後,因為突然遇見你,他取消了原定的行程,足見你對他有多重要!所以考兒,請回到墨池身邊吧,現在他最需要的就是你。不管你們之間有過怎樣的恩怨過節,請相信在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他更愛你,他是真的愛你!

他或許是個不太好相處的人,脾氣糟糕,固執又驕傲,但他其實是個很可憐的人,自幼喪父,母親帶著他改嫁,他從童年到少年時期都是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成年後婚姻又遭遇不幸,所以縱然物質上他應有盡有,事業上聲名顯赫,他沒有理由不幸福,卻偏偏不幸福。考兒,我多麼希望你能帶給他幸福,這比我自己獲得幸福更讓我欣慰,因為我跟所有關心他的親人和朋友一樣,我們都唯願他幸福!

他現在的病情很嚴重,這幾天一直神志不清,每個來醫院看他的朋友都忍不住落淚。現在我們還不敢告訴他遠在新西蘭的母親,他母親身體也不好,怕老人家扛不住。考兒,如果您看到這封信,請務必來上海看看他吧,算我求你了。

哦,對了,請代我向米蘭小姐問好,墨池在星城發病時米蘭小姐幫了我們不少忙,她好像也是你的朋友吧,替我謝謝她。

期待墨池醒來時能見到你。

瑾宜

2月19日凌晨

很久很久,我對著電腦顯示屏沒有動,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封信,彷彿那屏幕可以攝人魂魄,我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難怪手術那天我跟他大吵一架後他消失得無影無蹤,出院也沒有看到他,原來他當時已經被送往上海了。大年三十的晚上他肯定是看到了我發的短信又跑回來,然後瘋狂地找我,天那麼冷,又下著雪,以致再次病發。他為什麼要回來?想解釋什麼嗎,是不是我誤會他了?

我仔細回想事情的來龍去脈,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以我對他的瞭解,他應該不會喜歡小林這種類型,小林是挺年輕有朝氣的,但在我的印象裡耿墨池連正眼都沒看過她,平時跟她說話交代事情都是冷冰冰的態度,他這人一向自視甚高,從來不屑去偽裝什麼,他也不擅長。

樓下院子裡有小孩在放鞭炮,斷斷續續的,辟里啪啦,每一聲都像是炸在我心上。我開始發抖,明明室內開了暖氣,仍冷得發抖。不住有眼淚往下掉,我不斷擦拭著眼淚,卻怎麼也拭不去。然後我滿屋子亂轉,惶惶不可終日,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我還能幹什麼,我究竟幹過什麼。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喘氣,看著牆上的掛鐘,心裡默數著鐘擺走針時發出的卡嚓卡嚓聲,那聲音聽上去像是定時炸彈,空氣膨脹開來,我瞪大眼睛,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虛無的空間裡被炸成碎片。

如果我是真的誤會了他,那天在病房我說的那些話無疑給了他毀滅性的打擊,他病弱的心臟哪經得起這樣的刺激,病發也就不足為奇了。

我哆嗦著給櫻之打了個電話,詢問那天耿墨池被米蘭拽出病房後的情形。櫻之猶豫片刻後,歎了口氣,「我從病房出來的時候他就躺在地上了,很多人圍著他,米蘭也在邊上,醫生在給他做心臟復甦,然後他就被送去急救室搶救了。」

「然後呢?」

「好像當天晚上就被專機送去上海了,他的主治醫生在那邊,醫療條件也比這邊好。」櫻之在電話裡一遍遍歎氣,「考兒,我真不相信耿先生是那樣的人,這中間肯定有誤會,你是沒有看到,他發病的時候有多嚇人,臉色慘白,嘴唇都烏了,我當時還以為他要去了。」

「櫻之,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我在電話這頭泣不成聲。

「米蘭不讓我說的,她說你現在還在康復中,知道這些事會加重你的心理負擔。」說到米蘭,櫻之的語氣又變得猶豫起來,「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我覺得米蘭最近有些奇怪,她去了趟上海回來,整個人的狀態都不對,連工作都辭了。」

「什麼,把工作辭了?我不知道啊,她沒跟我講……」

「她肯定不會跟你講!但我老早就知道,她跟他們報社一個姓羅的處長關係很密切,對方有家室,前陣子他老婆跑到報社大鬧一場。米蘭辭職估計跟這有關,她不告訴你是因為她知道你最恨小三,她自己就做了小三,雖然她不承認但這事早就傳開了!」

我搖著頭,腦子裡完全亂了,哭得一顆心揪作一團,「櫻之,我現在不關心米蘭的事,我只想知道耿墨池現在怎麼樣了,我很擔心他,我覺得我肯定誤會他了,一定是的,否則他不會發病……他有這麼嚴重的心臟病,我居然才知道!櫻之,我根本就沒有真正地關心過他……」

我從未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老天作證,這不是我要的結果!我是愛他的,儘管事已至此我對他的愛還是始終如一,如果可能,哪怕是立即變成一個鬼魂,我也要奔過去跟他懺悔,告訴他,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沒有機會了,我失去了那個孩子,也失去了我們愛情唯一的見證!這就是得不到祝福的愛情嗎?我做錯了什麼,我們只是相愛而已,沒有妨礙到任何人,為什麼老天總是要將我們一而再再而三地踩到苦難的深淵?

我想不明白,感覺自己像是陡然被埋進一片廢墟,透不過氣,看不到光明,今生今世我都要陷在這黑暗裡了。這不由得讓我想起另一個沉睡黑暗世界的人——祁樹傑,是不是你在地下詛咒我們,所以我總是與到手的幸福失之交臂?這一切的苦難明明都是你帶給我的,憑什麼我不能幸福?憑什麼!

當晚我就趕飛機奔赴上海。在上海的每一天,我都像是被托在烈焰上烘烤一樣,沒有語言可以形容那種撕心裂肺的灼痛感。耿墨池的病情很不穩定,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有時他像是認得我,有時他看著我的眼神像是陌生人。在他第一次醒來的那天,我跪在床邊,將他的手貼著我的臉頰,只是哭,不停地哭,語無倫次,他卻費力地抽回了手,轉過臉,不再看我。後來他的狀況慢慢好轉,一直到他出院,他都沒跟我說過一句話。

瑾宜總是製造機會讓我們單獨相處,可是他看著我的樣子像是在看一堵牆壁,臉上無悲無喜,風平浪靜得讓人害怕。我寧願他用最惡毒的話罵我,就像過去我惹惱了他一樣,可是他對我完全無動於衷,無論是我向他哭著懺悔,還是我卑躬屈膝地像個僕人似的照顧著他,他都沒有任何反應。我們又回到了僵持的局面,早知如此我就不離開他了,我若不離開這些事就不會發生!

祁樹禮曾經斷言我會後悔,我當時還扔他一句「人生哪能事事無悔」,我那麼的得意揚揚,那麼地篤信這份感情不會再讓我們彼此受到傷害,於是我就遭報應了嗎?時至今日再談後悔已經沒有意義,我千方百計只想去彌補。出院後耿墨池回到浦東的望江公寓,我跟電台請了長假每日守在他身邊,又當起了他的保姆。在那段時間裡,除了幫他收拾屋子照料他的飲食起居,我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叮囑他吃藥。多虧了瑾宜,她很細心地把每種藥的劑量都清清楚楚地寫在小本子上,包括平日禁食什麼,什麼食物對他的健康有益,她都在本子上寫得清清楚楚。

每天都有人來看他,有朋友,也有他的經紀人和助理。值得一提的是,他原來的貼身助理小林已經離職,聽瑾宜說,是被他炒掉的。

「不知道什麼事惹惱了他,他把小林給開了。」瑾宜顯然不知內情,還挺惋惜地跟我說,「其實小林這女孩子不錯,做事很認真,對他也很貼心。」

「以後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小林這個人。」我叮囑瑾宜。

瑾宜詫異,「為什麼?」

「不要問為什麼,不提就是。」

「哦,知道了。」

有些事一旦成為彼此的傷口,能不提就不要提,至於事實的真相如何,已經不重要了。現在我只想每一分每一秒都陪伴在他身邊,哪怕他不理我,不跟我說話,只要能在他身邊,能感知他的存在,我就心滿意足了。母親得知我又回了上海,什麼話也沒說就掛了電話。雖然她什麼話也沒說,但我知道那是她極怒的表現,想必她對我是徹底失望了吧。

很意外,不久我在一家商場購物時碰見了小林,她見到我猶豫了下,上前跟我主動打招呼,然後怯怯地邀我去樓上的咖啡館喝咖啡。

我感覺她有話要說,雖然事情已經過去我不願再去想,但那件事在我心裡始終是個不大不小的疙瘩,如果她願意告訴我實情,我想我沒有理由拒絕。

咖啡館裡瀰漫著濃濃的咖啡香,我打量著眼前的小林,確實很年輕,哪怕神情落寞,青春的光彩也無法掩飾,我和顏悅色地問她:「你想跟我說什麼?」

「你相信那件事是真的嗎?」小林弱弱地問。

我沉吟片刻,笑了笑,「開始相信,現在不相信了。」

「為什麼?」

「如果是真的,你不會有勇氣請我喝咖啡。」

小林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哽咽道:「對不起,我應該早跟你解釋的。」

我看著她,沒有說話,等著她繼續說。

小姑娘很明顯在忍著眼淚,低著頭,不敢與我直視,說話的聲音很低,「我是真的喜歡他,我喜歡他好久了……我做夢都想跟他在一起,我知道我沒有希望,可我就是放不下,後來我想既然不能得到他,那就讓我留在他身邊,照顧他,為他分擔工作的壓力,遠遠地看著他也好呀,可是現在他連這個機會也不給我了。」說到這裡小林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積蓄在眼底的淚水奪眶而出,瘦弱的肩膀輕顫,「那天……那天跟他睡在一起……我不是有意的。那天他喝多了,我是為了照顧他才留在他公寓的,看著他睡在床上,我忍不住就躺在了他身邊。我沒對他做什麼,他也沒對我做什麼,可他就是不肯原諒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呆呆地看著小林,半晌說不出話。

小林捂著臉,一直在哭,我忽然覺得很不忍,她的年齡應該跟我妹妹差不多,這麼年輕就經歷這些,實在是一件殘忍的事。

「對不起……」她反反覆覆就是這句。

我搖搖頭,歎氣,「別再想這件事了,都過去了,你這麼年輕,路還長著呢。從一開始你就是個局外人,你不該摻和進來,感情這種事情不是獨角戲,得兩情相悅才行,你就當是個教訓吧,好好生活下去,你一定可以遇到真心愛你的人。」

華燈初上,我一個人遊魂似的回到公寓。我不知道怎麼勸小林,只是一再要她忘記,時間總會沖淡一切。可是我說這話時一點兒底氣也沒有,因為我深知有些傷害,時間並不能減輕,時間亦不可以讓我們忘記那些真正刻骨銘心的人。到頭來什麼都是空的,唯有自己絞心斷腸般的悲傷是真的,夜深人靜時只能被那比深淵還黑暗的痛苦折磨到天亮。

我與耿墨池的僵持依然持續。

出院後他深居簡出,大多時間都在家裡,偶爾出門,他也從不跟我交代。至於他出去見什麼人,我更是無權過問。我們就像是住在一間屋子裡的陌生人,偌大的空間,連呼吸都那麼冷。上次在上海照顧他雖然也冷戰,但至少有交流,可是這次我們連話都沒得說,有時候他應酬到很晚回來,我在客廳等他,他進門時看都不朝我看就徑直上樓洗澡。可怕的沉默像噩夢一樣撕扯著我瀕臨崩潰的意志,我不知道我還能撐多久。

有一天,他從外面帶回來一個客人,很意外,竟然是米蘭。我見到米蘭當然很高興,忙前忙後地招待她,可米蘭好像並不是很熱衷跟我敘舊,她反倒是跟耿墨池有說有笑,兩人在天台的屋頂花園一聊就是一個下午。我詫異他們何時這麼熟稔了,我記得以前他們並沒有多少交集。聽瑾宜說,耿墨池大年三十那晚跑去星城,發病時曾去湘雅醫院就診,正好碰上探視病人的米蘭,米蘭的一個親戚好像是醫院的什麼負責人,在她親戚的招呼下耿墨池得到了醫院方面很好的照料,後來耿墨池病情惡化,米蘭甚至一直將耿墨池送上飛機,讓瑾宜一度很感激。

「米蘭小姐後來又來上海看過墨池幾次。」如果不是瑾宜親口跟我說,我還不知道米蘭在我來上海之前已經先後四次來探視過耿墨池,我還以為只是年前那一次,那次回去她還把工作給辭了。耿墨池再度病發後她又多次來上海,為何我從未聽米蘭本人說起過?

我頗有些尷尬,從瑾宜欲言又止的表情裡我能讀懂她善意的提醒。瑾宜不是個喜歡說是非的人,她的擔憂我心中瞭然,但我並不願深想。米蘭是我最好的朋友,雖然我們現在的關係大不如從前,但正因如此我才要更加小心,不能因為自己的小肚雞腸讓十幾年的友情毀於一旦。

傍晚耿墨池和米蘭從天台上下來,我笑著問米蘭:「你想吃點兒什麼,我給你弄,你難得來一趟。」

「哦,不了,墨池說帶我去外面吃。」米蘭笑吟吟地回答。

我的笑容有些僵,但隨即點頭,扯下圍裙,「好的,我這就去換衣服。」

耿墨池卻意外地瞪了我兩眼,就是那兩眼讓我心底發寒,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只準備帶米蘭出去吃,並不打算帶我去。

米蘭站在樓梯口,不說話,依然保持著得體的笑容。

我尷尬地低下頭,掩飾地說:「墨池,我去給你拿外套,你們好好玩兒,我就不去了。」說著我轉身進臥室給他拿了件西裝外套,出來遞他手上。他拿過外套什麼話也不說,拍拍米蘭的肩膀,兩人相視一笑,並肩走了出去。

因為屋子太過空寂,門被帶上時發出的悶響讓我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我只覺虛弱,這一刻。

晚上十一點,耿墨池才回來。我忙不迭地去給他放洗澡水,他明明在臥室,卻突然出現在我身後,嚇我一跳。

他又是用那樣的眼光瞪著我,讓我本能地往後縮。

「墨池,水放好了。」我低聲說。

「其實你不必做這些,我並不需要一個用人。」他忽然開口說話,眼光瞪得我無處可藏,「雖然你做掉了我們的孩子,但這件事我也有責任,我不能怪你,你幹嗎老是在我面前做出一副低三下四的樣子?這可不像你,上次你在上海的時候我就說了,我不喜歡你這樣。」

我怔住,「誰告訴你是我把孩子做掉的?」

「這個話題我不想再談!是不是你做掉的孩子已經沒了,事實上,沒有更好,因為我的心臟病是遺傳性的,我就是遺傳自我的父親,我不希望我的下一代也像我這樣飽受病痛的折磨。我受夠了,也活夠了,只是我終究還是欠了你,所以我在想怎麼補償。」

他認真地說著這些話,像是斟酌了很久。

我急了,抓著他的衣袖,「墨池,你幹嗎跟我說這些,是我對不起你,應該補償的是我。所以不管我怎麼對你好,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是嗎?」他眸深似海,眼底掠過一絲恍惚,緩緩抬起手撫過我的臉頰,「你對我已經足夠好了,我也應該對你好才是。只是我病痛纏身,說不準哪天就去了,留下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世上,我很不忍。我經常想如果我死了,你還會記得我嗎?會不會我前一秒剛閉上眼,你下一秒就勾搭上了別的男人,你會像忘記祁樹傑一樣迅速忘記我,你會這樣嗎?」

「不,墨池,你怎麼可以這麼想?我不是你說的這種人!我愛你,你跟祁樹傑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愛你!」

「你愛我?」

「是的,我愛你!」我伏到在他胸前,緊緊抱著他,「墨池,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不要分開了好不好?」

他摟住我的肩膀,手指輕輕摩挲著我的耳根,聲音忽然很遙遠,「可我終究是要死的,唐醫生都跟我講明了,我即便保持最好的狀態,也不過是再活個三五年,三五年而已啊,考兒!所以,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我會盡量彌補你,把我對你許諾過的都一一實現,這樣即便我死了你也會惦記著我對你的好,無論你將來跟哪個男人在一起,你一定記得我……」

耿墨池所說的兌現承諾就是給我一個婚禮,他要跟我舉行婚禮!而且不容我拒絕,他連日期都定了,就定在4月1日。

「愚人節?」

「這個日子好記。」

當時是在外灘的一家餐廳,他給我遞上鑽戒,還有鮮花,興許是燈光的原因,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你看,夠正式了吧?」

我從小巧的絲絨錦盒中拿出鑽戒,對著燈光輕輕晃動,晃得我的眼睛都睜不開了,「這麼大,你也太暴發戶了吧。」我無法想像這麼一個大鑽戒戴手上是種什麼感覺。耿墨池說:「你戴上試試,看看尺寸合不合適。」說著,他拉過我的手親自給我戴上戒指,然後抬起我的手,頗為欣賞地點點頭,「嗯,不錯,大小剛好。」

「可是你才出院就忙結婚的事,不好吧?」我還是有些遲疑。

「結婚的事都交給婚慶公司來操辦,並不需要我們多費心。」他淡淡地說,又問我,「你是想在星城舉行婚禮呢,還是在上海?」

「當然是星城,我的熟人跟朋友都在那邊,而且離我家也近。」我轉動著指間的鑽戒,感覺太沉,還有點硌手,冰涼冰涼的。老實說我談不上有多喜歡,可能是我很少戴首飾,對這類東西一向無愛。可這是婚戒啊,我得慢慢培養起對它的喜愛來。而目前我最頭疼的是怎麼跟家裡說,以老爺子的暴脾氣,他會接受我嫁給耿墨池嗎?

耿墨池幫我出主意:「你可以先斬後奏嘛,生米煮成熟飯了,他們不認也得認。」我瞅著他直瞪眼,「我爸媽可是你未來的岳父岳母,你好歹也上門提個親吧?」

「可以,你想要什麼聘禮儘管說,我來安排。」耿墨池很爽快地就答應了。我琢磨著他最近是不是太順著我了,以前他可是最喜歡跟我抬槓的,現在怎麼我說什麼他都答應呢?我忽然很不安,卻又解釋不清這種不安來源於哪裡。

那日跟瑾宜說起這事,她安慰我:「你是婚前恐懼症吧,明明幸福近在眼前卻患得患失,這很正常,結了婚就好了。」

結婚的消息我最先告訴的是瑾宜,她是第一個對我表達祝福的人,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由衷的祝福,「你們一定會幸福的,我相信。」

我給了瑾宜一個深深的擁抱,「謝謝你,瑾宜。我答應你,一定會給他幸福!」這麼說著,我卻忽然哭了,無邊無際的悲傷湧上心頭,雖然我並不知道我為什麼悲傷。

此後我又陸續將婚訊報告給櫻之和阿慶,她們都挺為我高興的,米蘭顯然已經知道了,接到我的電話時,語調怪怪的,「祝福你咯,你總是格外被上天垂愛。」

我默然,我知道我跟米蘭已經回不到過去,但我從未放棄過努力,總覺得十幾年的友情就這麼慢慢淡下去是件很可惜的事情,所以明知她對我早有隔閡我還是不遺餘力地邀請她做我的伴娘,米蘭答應得不情不願,但好歹是答應了,條件是「禮服我不管的」。我忙說:「沒有問題,禮服都是墨池請香港名師設計,你只記得抽空來量尺寸就可以了,還有禮物送哦。」

「拉倒吧,誰稀罕你的禮物。」

「哎喲,米蘭,你知道我最想得到的就是你的祝福。」

「我對你有這麼重要嗎?」

「當然,我們十幾年的友情呢。」

米蘭當時沉思了會兒,歎口氣,「為什麼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就這麼大呢?考兒,我自認不輸你,無論是外貌還是別的,可是我的境遇就一直不如你,我始終想不通這是為什麼,我夢寐以求的東西,你總是不經意就得到了。考兒,我真是嫉妒你。」

米蘭自始至終沒有對我說過祝福,我多少有些失落,但後來我也安慰自己,我和耿墨池從一開始就不被人看好,即使我們現在即將步入婚姻,恐怕還是得不到太多的祝福,包括我的父母。一聽說我要跟耿墨池結婚,老爺子在電話裡暴跳如雷,我的話還沒講完他就把電話掛了。

祁樹禮獲知我婚訊後給我打了個電話,一句客套話都沒有,直接跟我說:「考兒,為什麼你要嫁給一個深深傷害過你的人?你覺得他能給你幸福嗎?」

「除了他,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給我幸福!」

「你非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我知道沒有人可以阻止得了你選擇這條路,但我是不會祝福你們的,我還是那句話,耿墨池給不了你幸福,他只會給你帶來災難!他就是你命裡的災星!」說完祁樹禮也把電話掛了,根本不給我反擊的餘地。

我知道祁樹禮是真生氣了,但他生氣與否我根本不在乎,得不到祝福也沒有關係,反正我們是要在一起的,除了死亡,沒有人可以把我們分開。

我當然沒有把跟祁樹禮通電話的事告訴耿墨池,只把我邀請米蘭做伴娘的事跟他講了。耿墨池當時正要去趕一個應酬,他從更衣室出來徑直走到臥室的落地窗邊,逆著光,白色襯衣完美地襯出他英挺的身形,他邊扣袖扣邊聽我說話,翡翠袖扣在陽光下尤顯得玲瓏剔透。

我從來沒見過有人穿白襯衣穿得這麼好看,清雋冷冽,氣質逼人。

「米蘭做你的伴娘?」耿墨池轉過身來,微微瞇起眼睛。

那一瞬間,他深邃的眼底又掠過一絲恍惚。他最近總是有些恍惚,跟他說什麼,他像是聽進去了,又像是什麼都沒聽。不過他好像對米蘭做伴娘這件事很滿意,連連點頭,「不錯,你們姐妹情深,她做你的伴娘再合適不過了,我沒意見。」

「那伴郎呢?」

「韋明倫。」

韋明倫是耿墨池的經紀人,也是這麼多年他私交最好的朋友之一。韋明倫也是學音樂出身,曾留學日本,回國後還在某國家級樂團拉過提琴,不過很快就出來單干,開了家文化經紀公司,耿墨池的演出事宜都是韋明倫負責打理的。我對這個人的印象很好,很和氣,很有風度,任何時候看到他總是笑瞇瞇的,耿墨池讓他來當伴郎,確實蠻適合。

婚期定下來後,我跟耿墨池雙雙返回星城,住進了耿墨池先前買下的一棟臨水別墅。聽耿墨池說,這棟別墅很早就買了,一直在慢慢裝修,年前才裝好。現在用作婚房,算是派上了大用場。那房子所處的小區叫「彼岸春天」,地方有點兒偏,靠近縣城,但環境很好,小區內花園曲徑,小橋流水,泳池球場,一切代表美好環境高尚生活的東西在那裡全都可以感受到。

耿墨池買的那棟房子叫雅蘭居,風光無限好,房子前面就是個人工湖,後面是一片綠茵地,兩邊也都是花園,每一面窗戶都可以看到不同的景致。

房子的造型很簡單,兩層樓,外牆是很好看的磚紅色,一樓有一整面牆是落地窗,正對著人工湖,坐在窗邊,窗外湖水的碧波就在身邊蕩漾,感覺非常愜意。我第一次去看房子就喜歡上了這地方,樓上樓下轉悠個遍。不消說,以耿墨池的挑剔,房子裝得極盡奢華,廚房是開放式的,窗戶正對著外面的綠茵地,我想像著做菜時的心情一定會很好。

樓上的佈局也不錯,主臥室有個大露台,站在露台上能看到下面的湖水,書房在主臥室的隔壁,也有一面落地窗,光線很好,透過窗戶可以望見隔壁的那棟房子,距離很近,如果跟鄰居打招呼是一點兒問題也沒有的。哦,對了,那棟房子叫「近水樓台」,湖對面還有棟房子,叫「在水一方」,似乎都跟水有關係,看得出來設計者很費了點兒心思。

「這房子的產權是你的名字。」耿墨池那天好似漫不經心地跟我說起這件事。我詫異,「為什麼是我的名字?」

「我送給你的,算是結婚禮物吧。」

「你不是送了我戒指嗎?」

「不一樣。」耿墨池並不願多談。

晚上我們在二樓臥室親熱時,我心裡又騰起那種莫名的不安。我總覺得耿墨池對結婚這件事並不是很投入,他從不過問任何細節,我徵求他的意見,他也從不反對,他的態度就是沒有任何意見,好像這事跟他沒有關係似的。但是他又表明非結婚不可,而且日期都不肯改,執意要定在4月1日。

「你怎麼做愛都這麼心不在焉的?」耿墨池一用力,將我抵在了床頭,我疼得直吸氣,「我有……有心不在焉嗎?」

「你明明心不在焉。」

「我在想婚禮現場的裝點是用白玫瑰還是粉玫瑰。」

「拜託你專心點兒,我們這是在做愛!」他像是惱怒了,越發用力地衝撞起來。這也是他最近情緒反常的一個表現,有事沒事就翻來覆去地折騰我,好像在發洩著什麼一樣,有時候我擔憂他的身體,他會更加惱怒,我根本提都不能提。

我變得有些怕他,經常半夜醒來,看著他站在臥室露台上抽煙,心事重重的,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像是一個謎,我越想看清他離得越遠,明明就在我的身邊,我伸手就可以觸到,翻身就可以擁抱,卻感覺他那麼遙遠,他深黑如夜色的眼眸裡,常常湧動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特別是他坐在書房發呆的時候,他身上有種萬劫不復的氣息讓人害怕,冷冷的,讓人不敢靠近。我不明白他這決然殺戮一般的氣息來源於哪裡,即便我們在床上赤裸著激烈交纏,我感覺我跟他之間仍像是隔著一個玻璃罩子,感官的刺激和快感替代了曾讓我們心馳神往的靈魂共鳴,我們再也達不到過去的心神合一,也許他的心神早已分離,而我卻蒙在鼓裡……

讓我意外的是,祁樹禮竟然登門來拜訪了,拎了一大籃水果,態度倒是很誠懇,左一句抱歉右一句Sorry,我當然也要表現得大度點兒,表示不計較。

但我看得出祁樹禮明顯有話要說,兜兜轉轉他試圖往正題上引,我就是不接茬。沙發上放著雅蘭居的樓盤畫冊,祁樹禮無意間瞄到,拿起來漫不經心地翻閱著,「你們買房子了?」

「是啊。」

「這個小區還不錯,耿墨池倒是挺有眼光的。」

「他的眼光一向不錯,藝術家嘛。」

祁樹禮於是笑了,他將畫冊放下,認真地看著我,「考兒,我知道現在我說什麼也改變不了你的決定了,畢竟這是你自己的人生大事,你有權利選擇跟誰共度餘生,從我內心來說我當然希望你能幸福,都到這份上了我也不能說耿墨池的不是,這只會惹你不高興,是吧?」

「你既然都知道還說什麼!」

「聽我說完嘛,我的意思是事已至此我只能祝福你,但我不會祝福他,因為我仍然認為你的幸福不是他能給予的。無論你跟他結婚後受什麼委屈,我都是你堅強的後盾,任何時候只要你有需要我都會第一時間站在你身後保護你!」

我被氣樂了,「聽你這話,好像是等著我跟他散伙咯?」

「話不能這麼講嘛。」

「你就是這意思!」

「考兒,這種時候如果我說那些場面上的話是很虛偽的,沒意義,我本來就不看好你們,為什麼要說違心的話?」

我冷笑,「因為我跟他在一起讓祁樹傑泉下蒙羞了是嗎?」

祁樹禮微怔,又笑了起來,目光變得深邃,又有一瞬間的遲疑,「你知道就好,但對我來說這不是關鍵,我不願祝福你們跟我弟弟沒有太大關係,至少現在是這樣,我是完全出於一個男人的立場不能接受這件事情。」

「男人的立場?」

「是,我現在更願意自己是一個普通的愛慕你的男人,而不是你的兄長,我承認我嫉妒耿墨池,我吃他的醋,所以我很不樂見你選擇他。」祁樹禮說完自己也愣了下,看著我,憋著勁兒又一口氣地往下說,「考兒,坦白說我也沒想到我會喜歡上你,我已經很久沒有真心喜歡過一個人了,所以就算你不高興,我也不會隱藏這份感情,現在你還沒跟他正式結婚我還有資格表白,對,這就算是我對你正式的表白了,我很高興我終於有勇氣說出來……」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很佩服自己沒有暴跳如雷。我抬手制止他繼續往下說,「我見過無恥的,沒見過你這麼無恥的,你現在可以走了。」

「你還沒邀請我出席婚禮呢。」這傢伙一門心思要無恥到底了。

我只覺心口突突地跳,差點兒背過氣,「什麼,我邀請你出席婚禮?你做夢,我肯定不會邀請你!」

「那我更要去了。」祁樹禮呵呵一笑,彬彬有禮地起身,一邊往門口走一邊說,「回頭我跟耿墨池說說,讓他邀請我也行。」

我抓起一個靠墊就扔過去。

祁樹禮早就逃之夭夭,門已經被帶上。

幸虧他跑得快,他要再多停留一秒,我不敢保證我不會去廚房摸刀,雖然老早就知道他對我的心思,但這麼直白地被他說出來還是第一次,這就意味著那層窗戶紙已經被捅破,今後想裝瞎都沒可能了,都生活在一座城市,避無可避,這才真是讓我惱火。

兩天後的晚上我跟耿墨池在餐廳用餐,他還是顯得心事重重興致不高的樣子,吃到一半的時候忽然說:「祁樹禮今天給我打電話,說要我邀請他參加婚禮。」

我正在吞一個蘑菇,差點兒被噎死,「什麼?」

「我已經答應了。」

「……」

我呆若木雞,蘑菇還卡在喉嚨裡。

耿墨池淡淡地掃我一眼,「不用吃驚,這麼重要的時刻我當然希望他見證。」

我咳嗽起來,吃力地嚥下蘑菇。我看著他,像忽然不認識他了似的,這男人已經讓我越來越陌生。我克制著一觸即發的火氣,「為什麼要他見證?」

「因為我想。」

淡淡的一句,冷酷至極。

我能感覺得到,我握著叉子的手在輕微發抖,但我沒有再多說什麼,因為我知道再多說一句肯定又要吵起來,馬上要結婚了,保持好心情很重要。

可是看著耿墨池陰沉的臉,我的心情怎麼也好不起來。我又有了那種強烈的不安感,近在咫尺的距離,我卻無法觸摸他的心。他凝視我時幽暗的眼底看似平靜,卻能聽到一種類似深谷之中激流湧動的聲音,我不知道那激流來自何方,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眼前我所看到的他就像是幻境,眨眼工夫便會消失。到底是為什麼,他為什麼讓我這麼不安?

謎底終於揭曉,在婚禮這天。

正如我曾經憧憬的一樣,整個婚禮都是按我的設想佈置的,從酒店門口一直到禮台鋪著長長的紅地毯,現場白玫瑰和粉玫瑰裝點成花的海洋,我跟耿墨池的巨幅照片懸掛在最顯眼的角落,現場還特意裝上了一個巨大的電子屏,播放著由專業音樂人製作的MV,每個畫面都是我們從相識到相戀的甜蜜瞬間。

當米蘭跟隨著我進入現場時,也被這童話般浪漫華麗的婚禮震懾住,有一瞬她的表情很複雜,附在我耳邊說:「你真夠高調的。」

「這輩子就這一次了。」我巧笑倩兮間,現場響起熱烈的掌聲。我透過垂下的頭紗看到,禮台上站著的正是我的新郎,一身黑色禮服,胸配粉色玫瑰,站在台上恍如站在世界的中央,霎時間光芒萬丈。這一刻我再也看不到其他人,我的眼裡、心裡只有他。

他緩緩走下台,向我走來。

伴郎韋明倫也是風度翩翩,尾隨在他身後。

還沒到正式儀式,我就哭成了個淚人兒。耿墨池一直微笑著將我迎上禮台,因為燈光太過耀眼,台下一片模糊,我什麼都看不清了,只覺掌聲中無數張面孔無數雙手在不斷地重疊,我想是我太緊張了的緣故。

「別哭,要笑。」米蘭在旁邊小聲地提醒我。

司儀在按程序進行儀式,這時候我已經適應了燈光,我本能地在台下賓客中搜索我熟悉的面孔,首先看到的是台裡的同事,來了起碼有三四桌,阿慶和大毛他們坐的位置離禮台最近,拚命鼓掌。而在她們旁邊坐著的是櫻之,也在由衷地為我鼓掌。我對她們回報以微笑,朝她們揮揮手。而就在我轉過臉看向另一邊時,居然看到了祁樹禮也赫然在座,西裝革履的,坐在那一群人裡格外的氣宇軒昂,他並沒有鼓掌,只是斜睨著我,那樣子就像是在看戲。

我馬上移開目光,我不想看到他,真沒見過這麼厚臉皮的!

這時儀式已經進行到宣誓,司儀問耿墨池:「你願意娶這位白考兒女士為妻嗎?愛她、忠誠於她,無論她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你願意嗎?」

耿墨池沉吟片刻,點頭,「我願意。」

司儀轉過臉又問我:「白考兒女士,你願意嫁給這位耿墨池先生為妻嗎?愛他、忠誠於他,無論他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你願意嗎?」

我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我願意。」

他轉過臉跟我深情對視,我也與他對視,四目相對,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瞧瞧這深情的目光,太熾烈了,比一千伏的電壓都高。」司儀在旁邊笑吟吟地打趣,台下一陣哄笑。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只聽到司儀說:「現在請新郎新娘交換戒指,來,禮儀小姐把戒指拿上來。」

漂亮的禮儀小姐端著托盤站到了我跟耿墨池的中間,耿墨池從容不迫地拿過戒指,從容不迫地走向我,一步一步,沒有絲毫的猶豫……

多年後我回憶那一幕,仍是撕心地疼痛。他的確是走向我,卻並沒有把戒指戴在我手上,而是繞過我徑直抬起伴娘米蘭的手,不慌不忙地將戒指戴在她的手上。

台下一片嘩然,舉座皆驚。

而我愣愣地看著他,完全反應不過來,可是他根本看都不朝我看,牽著同樣震驚不已的米蘭走到正中央的麥克風前,他對著麥克風說:「不好意思,今天是愚人節,給大家開個玩笑,其實我真正要娶的是我身邊的這位米蘭小姐,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是我很愛她,希望得到大家的祝福。」

米蘭一臉詫異,想笑又沒敢笑出來,那樣子彷彿憑空被金蛋砸中,驚慌失措中透著巨大的驚喜。她並沒有抽出手,當耿墨池側身擁吻她時她也沒有抗拒,甚至只猶豫了兩秒就伸出手臂回吻他,一切配合得天衣無縫。

就好像他們事先已經演練了多次似的。

只有我還像個傻子似的站在邊上,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當眾擁吻。我對面站著的伴郎韋明倫也顯然被驚嚇到,站在那裡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動也不動,當他最終把目光投向我時,眼裡滿是同情。台下的人也忘了鼓掌,看看我,又看看熱吻的兩位,不知道這個玩笑到底是不是真的,因為舉棋不定所以也不敢貿然鼓掌。

這個「玩笑」太逼真了,逼真到看不出任何破綻。我站在台上只覺頭暈,興許是燈光烤著的緣故,我瞬間就汗流浹背,餘光瞟到櫻之和阿慶在台下看著我幾乎就要哭出來,因為只有她們知道這個婚禮是真的,我是真的想要嫁給這個男人。直到這一刻,我終於明白耿墨池為什麼要舉行這個婚禮了,他不過是想借這個足以示眾的機會羞辱我,讓我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我想我真是大意了,以他睚眥必報的個性,痛失骨肉的他是斷不會原諒我的,所以他才選擇這種最殘忍的方式來報復我。我終於明白他身上那萬劫不復的氣息是什麼了,就像那晚他在床上狠狠地衝撞我的時候,他咬牙切齒地說的那樣,「我一定會讓這個婚禮成為你這輩子最刻骨銘心的記憶。」

毫無疑問,他做到了。

汗水涔涔地順著我的背淌下。

眼前的這一對已經結束熱吻,男的鬆開女方,繼續對著麥克風發表宣言:「今天我真是很幸福,可以娶到我心儀的女子,很感謝各位今天來參加我的婚禮,同時也謝謝這位白考兒小姐。」他將臉轉向我,臉上的笑容足以讓我刻骨銘心,我聽到他說,「謝謝你的配合。」

他說得很認真,就像他當時跟我求婚一樣,一點兒也不像是開玩笑。而他身邊的米蘭想必已經緩過來了,真的像個甜蜜新娘似的,含情脈脈地看著她的愛郎。我距離她不過一米,她卻絲毫的、片刻的同情目光都不屑給我,她一點兒也沒有歉意的表示,好似這一切是理所當然。

猜猜最後是如何收場的?答案A:我衝上去甩了耿墨池一耳光,然後氣沖沖地拖著婚紗裙奔出現場;答案B:我什麼也沒說,連眼淚都沒掉,就像一個退場的演員般提著裙子黯然退場;答案C:我當眾號啕大哭,哭得妝都花了,我一邊哭,耿墨池一邊若無其事地和新娘在舞池中翩然起舞,當我的哭聲是伴奏;答案D:我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走到麥克風前笑著跟賓客說,「謝謝大家的光臨,不知道各位對我的表現是否滿意,不管怎樣,請祝福這兩位白頭偕老。」

……

生活的喜劇每天都在上演,每時每刻你都有可能成為劇中的主角,生活說到底就是喜劇加鬧劇,但喜劇或者鬧劇總比悲劇要好,至少我是這麼想的。沒辦法,我從小就有阿Q精神,比如讀書的時候每次沒考好,我總安慰自己,沒關係,還有比我考得更差的;成年後每每遇到挫折,我也總是找各種理由給自己打氣,沒什麼大不了的,睡一覺明天太陽照常升起,郝思嘉都說過,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那麼這次呢?我該如何給自己台階下?

事實是,我還沒來得及想好如何下台階,就有人上台來拉我下台階了。我做夢都沒想到祁樹禮那時候會上來,他眾目睽睽之下走到我身邊,牽起我的手走到麥克風邊,笑吟吟地說:「剛剛耿先生說今天是愚人節的玩笑,沒錯,這的確是個玩笑,耿先生真正想娶的是米蘭小姐,而白考兒小姐要嫁的是我,我才是她的新郎!」

台下又是一片嘩然。

耿墨池、米蘭和韋明倫,還有司儀全都愣愣地看著祁樹禮,生活果然沒有最驚喜,只有更驚喜。我不過用了數秒就反應過來,祁樹禮是來給我救場的!我毫不猶豫地踮起腳貼上他的唇,他也默契十足地回吻我,陌生的吻,陌生的人,陌生的空氣,一切都是陌生的,我也不知道我當時如何還能那麼鎮定地配合著祁樹禮演戲,因為太突然了,事先沒有經過任何的編排,我完全是出於本能一樣被他帶著入了戲,那一刻我身不由己。

這或許說明,我們天生都是好演員。

那麼結局可想而知,不是上述四項選擇中的任何一項,真實的收場是,祁樹禮將我打橫抱起,一直抱下台,在眾人的掌聲中抱出了婚禮現場。

我清楚地記得,經過櫻之她們那桌時,櫻之和阿慶都傻眼了,面面相覷,搞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卻沒心沒肺地回報她們以微笑。

祁樹禮也微笑著向所有賓客致意,這個傢伙,比我還會演戲。

祁樹禮的黑色奔馳就停在酒店廣場的貴賓位,他將我抱上副駕座,關上車門後,他轉過臉看著我,莞爾一笑,「你現在可以哭了。」

燈光璀璨的舞台,落幕後是曲終人散的寂寥和黑暗,卸下妝的面孔,是掩飾不住的淒涼和蒼白。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我們演繹到最後常常分不清誰在戲裡,誰在旁觀。入戲太深,出戲太慢,於是就有了戲外的迷惘和疼痛。

好在這些年,我一路就是在疼痛中走過來的,揪心斷腸撕心裂肺的痛楚不是沒有過,而是太多太多,痛過之後的疲憊往往比痛楚本身更難受,那感覺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樣,整個人都是虛的,縹縹緲緲,半夜夢迴常常分不清自己身處何地。

可是即便再痛,還是要生存,要活著,要呼吸,雖然最痛的時候恨不得自己沒了呼吸,但總還保持著最後一點兒理智,讓自己不至於被絕望吞噬活下去的勇氣。

最灰暗的那幾天,我整日地站在自家陽台,望著灰濛濛的天空,真想跳出陽台,不是往下跳,而是往上跳,那浩瀚無際的天空外一定是另一個世界,沒有憂傷、沒有怨恨、沒有紛爭的世界。不知道為什麼,我經常會想到那個還沒成形就夭折的孩子,他(她)應該就在那個世界,他(她)一定變成了一個天使,揮著潔白的翅膀,看著我甜甜地笑。

後來我才知道,正是米蘭跟耿墨池謊稱是我自己做掉了孩子,耿墨池才如此決然地選擇在愚人節辦婚禮來報復我,因為我出事那天是米蘭送我去醫院的,櫻之是在手術後才趕到,我不知道米蘭趁我昏迷時胡亂編排了什麼,連櫻之都以為是我自己做掉的孩子,更何況是耿墨池!而我又以為他們都知道實情,所以從未解釋。沒想到我竟然被最好的朋友算計了。

難怪之前米蘭頻繁地去上海看望耿墨池,原來她早就起心了,耿墨池也一定察覺了米蘭的心思,所以他才十拿九穩地在婚禮上利用了米蘭。他們暗度陳倉,我卻蒙在鼓裡,最後在婚禮上給了我致命的一擊,而我連恨都沒力氣了,祁樹傑跟葉莎的事才過去三年,我又重蹈覆轍!

半夜夢醒,我常常無故聽到嬰兒的啼哭,細聽又彷彿是風聲,於是失眠的惡疾捲土重來,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不得不借助藥片。

那天我又站在陽台上張望天空,祁樹禮來了,他在樓下停好車,一抬頭就看到了在陽台上生了根的我。「考兒,下來吧,我請你喝咖啡。」他在樓下喊。

我冷冷地看著他,沒反應。

「下來吧,你這個樣子很讓我擔心,出來透透氣你會感覺好些的。」

我還是無動於衷。祁樹禮不放棄,跑到樓上來按門鈴。當時正是午休時間,我怕吵著鄰居,只好去開門,跟他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在家裡宅久了,突然置身陽光明媚人潮湧動的街頭會有些不適應,咖啡廳裡倒是很安靜。祁樹禮選了個靠窗的位子,陽光透過身邊的落地窗照在鋪著綠格子桌布的橡木桌上,咖啡杯上的艷麗圖案因為有了陽光的照射變得越發生動起來,金屬小勺子攪動杯子發出的清脆聲也很悅耳。我點的是卡布奇諾咖啡,滾燙的咖啡濃香讓我冰冷的血液漸漸回暖。

「你瘦多了,考兒。」祁樹禮看著我,他點的是最苦的黑咖啡,沒有放糖。

「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了?」我轉移話題,太久沒有說話,發現聲音整個都是嘶啞的,把自己都嚇一跳。我本能地撫著喉部,有些擔心這樣的嗓子能否繼續在電台做節目,我已經好些天沒去電台上班了,一直在家休病假。

「你嗓子怎麼了?」祁樹禮也發覺了我嗓音的異常。

「沒事,這幾天有點兒感冒。」我掩飾地低下頭,小心地攪著杯中的咖啡,熱氣瞬間蒙住了我的眼珠,眼前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祁樹禮放下杯子,輕歎,「考兒,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想了。你未來的路還很長,人總要向前看才對。」

「我沒事。」我淡淡地一笑,若有所思,「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我能怎麼辦呢?我不能像很多年前我喜歡的張國榮一樣,從樓上縱身一躍一了百了吧?」

祁樹禮一臉懵懂,推了推眼鏡,「張國榮?」

「嗯,2003年的4月1日他在香港跳樓,我難過了很久,這些天我老在想,我要是從樓上跳下去會如何?不想還好,一想就更難過了,因為我不是張國榮,我就算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會有人知道,除了親人,不會有人為我掉一滴眼淚。」

「考兒!」祁樹禮呵斥。

「所以我放棄這個念頭了,那兩個人沒死,我怎麼能就這麼死掉呢?」我呵呵一笑,「他想看我的戲,我現在倒想看他的戲了。他根本就不愛米蘭,米蘭也不是他的菜,我看他怎麼收場!」

祁樹禮瞅著我直搖頭,試圖轉移話題,「考兒,回家吧,你應該有很長時間沒回家了。回去好好休息,讓伯母給你補補身體,你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

「我還有臉回家嗎?」我根本連電話都不敢打,雖然婚禮是在星城舉行,可耿墨池是上門提了親的。雖然我爸自始至終沒有表態同意,但也沒有當面拒絕,想來他也知道耿墨池是有身份的人,他不想場面太難堪。只是耿墨池表面上客氣謙卑,可是架子仍是大得離譜,那日在我家坐了不到半個小時就抬腳走人,連我媽泡的茶都沒喝一口,我爸當時就翻臉,撂下一句話,「你要嫁就嫁,我管不了,只要別到時候丟我的臉就是!」

結果,我何止丟了爹媽的臉,我把祖宗十八代的臉都丟光了。我爸雖然沒參加婚禮,但醜事傳千里,爸媽第一時間就知道了,聽我媽說,老爸氣得把桌子都掀了。

「考兒,有些事情總要去面對的,逃避不是辦法。」祁樹禮很細心地觀察著我的神色,「要不,我陪你回家一趟?」

我沒好氣地說:「幹嗎要你陪啊?」

「我們不是……」

「那是演戲好不好?謝謝你那天幫我下台階,說實話我很感激你。但我跟你沒可能的,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我一點兒餘地都不留。

祁樹禮於是又歎氣,「考兒,雖然我跟你表白過,但如果你把我對你的關懷理解成乘虛而入,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小人了,至少目前這種狀況下我只是想對你表達我的關懷,你可以視而不見,但請不要拒絕,我並無惡意。考兒,多一個關心你的人,有什麼不好呢?」

「我這個樣子還值得別人關懷嗎?」

「你這是什麼話?」祁樹禮皺了皺眉,「你做錯了什麼嗎?你不過是愛錯了人,於是就被他這樣羞辱。你知道嗎,當時我在台下看到他把戒指戴到米蘭手上,我真想上去揍他一頓!我早看出他對你的居心,他不是真心愛你,你們之間有那麼多複雜的事情,他怎麼可能對你付出真感情!」

我心下鈍痛,「別提他了好嗎?」

「好好,我不提。考兒,我相信你不是一個軟弱的人,你不會這麼容易被打垮,好好活下去才是對他最大的反擊,你要讓他知道沒有他你照樣活得精彩,你明白嗎?」

我看著他沒吱聲,心下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真會安慰人,雖然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但我好像還真沒那麼難過了。我笑笑,端起咖啡,「謝謝你,我沒有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他對我還沒重要到這份上,我只是很難過,我最好的朋友跟著他一起背叛我……」

「這樣的朋友就算了吧。」

「可她每天都在微博上曬幸福呢,我親手佈置的婚房成了她炫耀的資本,你覺得我能淡定嗎?」我沒好氣地蹲了下杯子。

一說到這事我就來氣,我原想著米蘭是逢場作戲吧,我也就不跟她計較了,哪知道她當真了,婚禮後就死皮賴臉地搬進了雅蘭居,我存放在別墅的私人物品她打包收拾後讓櫻之交給我,櫻之氣個半死,還跟她吵了一架。可是米蘭根本無所謂,現在以耿太太自居到處顯擺招搖,工作也不找了,沒事就在家曬微博,從早到晚各種曬,洗個泡泡浴也要曬,在花園裡曬會兒太陽也要曬,她知道我一定看得到,她故意的!所以我才這麼氣!

祁樹禮瞅了我一會兒,推推眼鏡,很謙虛地問:「微博是個……什麼東西?」

我愣住,像看外星人一樣地瞅著他,連微博都不知道,他還是地球人麼?不過轉念一想,霸道總裁日理萬機應該很少有時間上網,不知道也不為怪,於是我耐心地跟他解釋,「哦,就跟你們美國那邊的臉書差不多,也是一種社交網絡,我們中國人普遍用這個。」

「Facebook?」

「Yes!」謝天謝地,他還知道Facebook。

這位先生想了下,果斷建議,「那她曬,你也可以曬啊。」

我瞪著他,「我能曬什麼?」

「她曬什麼你就曬什麼。」

「嗯?」

「回頭我也註冊個微……那什麼東西,你加我,我幫你一起曬。」

「……」

我以為祁樹禮只是隨便說說,沒想到晚上我登錄微博,果然見有陌生人加我關注。他可能怕我不認得他,不僅放他的照片當頭像,還給我發了條私信,「考兒,加我!我是Frank!」

好吧,看在他這麼熱心的分上我關注了他。

後邊的情形就開始失控了,這位先生把我所有近期發的微博都轉發一遍,然後順帶再評論兩句,他中文不大好,評論時多用英文,洋范兒十足。

慢慢地,他開始把微博用得得心應手了,學會了怎麼艾特,怎麼發照片,怎麼在限定的字數里把要說的話說完,後來我聽他說,都是他的秘書教他的。

最讓我肝兒顫的是,在祁樹禮微博裡僅有的幾個關注對像裡,耿墨池赫然在列!耿墨池的微博還是我在上海時幫他註冊的,他並不常用,一個月都難得發條微博,而且鮮有文字,大部分是照片什麼的,耿墨池關注的名單裡只有我和他的經紀人韋明倫。

好吧,笑話來了,某天我無意中點進耿墨池的微博,發現他關注的人裡多了一個祁樹禮,換句話說,這兩男人相互關注了。我當時就魔怔了,什麼情況這是?

我再點進祁樹禮的微博,好傢伙,這位先生隔三岔五的就發條微博,艾特下耿墨池,比如:「我早上路過考考的樓下,看到很新鮮的百合,就買了一束給她。考考很喜歡,她拿著花的樣子讓我感覺到很幸福。」先解釋下,「考考」是祁樹禮一時興起給我取的暱稱,我讓他別這麼肉麻,他說這樣方便曬……

耿墨池對此沒有任何回復,他的微博最後一條更新是在婚禮前,此後再無動靜。我跟祁樹禮說耿墨池不怎麼上微博的,他看不到,叫他別曬了。

祁樹禮回我:「曬,必須曬,他一定看得到,否則他不會關注我!」

我敗給他了!不止這,祁樹禮有時還會評論下米蘭的微博,當然都沒什麼好話。有一次米蘭曬她新買的蒂芙尼鑽石項鏈,祁樹禮在她微博下用英文評論道:「女人的美不是來自鑽石,而是心靈,如果內心不夠純粹,就是渾身貼滿鑽石也是個低檔貨。」

我英文不好,只知道大意是這樣。我必須承認,我看後十分爽!沒過多久,祁樹禮就問我,為什麼他在米蘭的微博裡不能發言了,我大笑,「她把你拉黑了!哈哈哈……」

某天晚上,耿墨池終於更新了微博,是張朦朧的月亮的照片,沒有文字。我仔細辨認照片,不像是雅蘭居拍的,像是在他上海的宅子墨園拍的!

耿墨池回上海了?米蘭早上都還在雅蘭居曬微博,他們沒住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在床上用手機登錄微博,發現祁樹禮在耿墨池發的那條微博下留有評論,「昨晚我在考考家樓下散步,看到的月亮比這要清楚!」

我窩在被子裡笑了半天,馬上回復祁樹禮:「下次你來我家的陽台上看,可以看得更清楚!」

發完微博我神清氣爽,心情好得不行,洗臉的時候照鏡子,發現困擾我許久的黑眼圈也淡了許多。這些日子還真是多虧了祁樹禮,時常開導我,帶我出去吃啊玩啊,又不遺餘力地在微博上幫我曬,不管是真開心還是假開心,我至少想開了很多。

不想開又怎麼辦呢?我總得活下去才是。即使我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淪為全城的笑柄,我也還是要活下去的。我如此平凡渺小,即便是現在就從廣電大樓上跳下去,頂多明天在娛樂小報上佔個豆腐塊兒:某某電台某某主播墜樓身亡,原因不詳;或者在某個論壇發個帖子,某某電台某某主播自殺啦,快來圍觀云云……兩天,頂多三天,隨著我化成火葬場的一縷青煙,一切又會恢復平靜,就像我從來就沒死過一樣。我既然活得轟轟烈烈,怎麼能容忍自己死得悄無聲息?

不,我不甘心,我嚥不下這口氣!如果我就這麼死了,那真是太小看我白考兒的意志力了。我聲名狼藉地混到今天,我沒心沒肺地活到今天,唾沫淹不死我流言笑不死我雷劈不死我一個耿墨池就能氣死我?我不僅要活下去,還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活得名聲敗壞。我既然已經丟光了祖宗十八代的臉,我反而什麼都不怕了,勇者無畏,我連死都不怕還怕活著?去他媽的耿墨池!

這天是週末,中午我約了李櫻之一起吃飯,吃完飯又上平和堂去血拼,買了一堆的衣服鞋子。櫻之瞅著我刷卡的時候直歎氣,「作孽,這不是你自己的錢啊?」

「當然不是,是耿墨池給我的卡,我不刷爆它不解我心頭之恨!」

事實是,這張卡的確是耿墨池給的,是張副卡,主卡在他那裡,在上海的時候他就給我了,籌備婚禮期間他打過一大筆錢到上面,現在剩了多少我也不知道。

我拿著這張卡陸續辦了健身卡、美容卡和數不盡的會員卡和VIP卡,我每天堅持去健身房練瑜伽,還報了舞蹈班去學拉丁和肚皮舞,此外什麼插花班、鋼琴班、布藝班等等這個班那個班。我的筆記本上記得密密麻麻,每天都安排得滿滿當當,週末我還會去做美容,因此認識了很多跟我同樣生活不甚光彩,錢來歷不甚明白的太太小姐們。有個姐妹拉我去整容,我差點兒就被說動了,準備隆胸來著,錢都交了,手術時間也定了,結果剛好那幾天有媒體報道外地有個女的因為隆胸死在了手術台上,我嚇壞了,我想變妖精但我不想玩命,這才退了錢不了了之。

櫻之對於我胡亂燒錢也沒有太過指責,她知道我心裡不好受,找不到耿墨池撒氣,就拿他的錢撒氣,但櫻之對米蘭卻是極其鄙視。

櫻之說:「難怪我覺得她前段時間怪怪的,神神秘秘,不知道在幹什麼,原來是去勾搭耿墨池了。你流產的事肯定是她跟耿墨池胡說八道的,耿墨池心想她是你的閨蜜,你又是她送到醫院的,他當然就相信了米蘭的話。考兒,你為什麼不跟耿墨池解釋清楚呢?」

「他早晚會知道的,但不是現在。」

「為什麼?」

「因為我要讓他後悔,他既然在婚禮上演了那麼一出,那他就繼續演下去唄。米蘭你是曉得的,肯定不會輕易撒手,她會把耿墨池纏得死死的。早晚有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一天,到那時候他要是知道真相了,那還不跟吞了蒼蠅似的難受!」

當我把心裡的盤算和盤托出時,櫻之看著我直搖頭,「何必呢,明擺著是兩敗俱傷的事,他要是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你以為你會好過?」

我啞然,櫻之一句話就戳中了我的痛點。我不願再多說什麼,好不好過反正已經是這樣了,從我認識他那天開始,魚死網破的結局就已注定,我認命了!

我只是很好奇,為何我卡上的錢像用不完似的?我這麼大張旗鼓地燒錢,每次都以為卡肯定刷爆了,可是下次再刷時還是卡卡卡地支付,這是為什麼?

送櫻之上出租車後,我站在商場門口發愣,越想越不對勁。我疑惑地在商場旁邊的櫃員機上查了下餘額,結果我好半天都沒有數清那一串數字有多少位,我再登錄手機網銀查了下,發現在我不斷消費的同時,還有人不斷地往卡上存錢。我當然知道這個人是誰,因為主卡就在他那裡。

他這是什麼意思?補償?贍養費?

我頓覺有種被扇了耳光的羞辱感,隨即撥通他的號碼。需要說明的是,他平日常用的手機號有兩個,一個是助理負責接聽然後轉達,另一個純粹只是私人用,知道這個號碼的人僅限於他的家人和最要好的朋友,加起來也沒超過十人,很榮幸,我就在這十人之內。

電話嘟了兩聲後倒是很快被他接起,我還沒等他「喂」出口就先聲奪人:「你老往我卡上打錢是什麼意思?是良心愧疚還是圖個心安?」

耿墨池在電話那端愣了半晌,似乎沒反應過來,我又連珠炮似的開火,「說啊,你什麼意思?想補償啊,你覺得你對我的傷害用這點兒錢就可以補償嗎?」

「我只是想讓你生活得好些,無所謂補償不補償。」

「耿墨池,收回你的假仁假義,別讓我噁心!」我站在人來人往的友誼百貨門口,又有了耍潑的衝動,「你以為我稀罕是吧?比你有錢的人多的是,拿錢就可以讓你心安,你把我當什麼?你把你自己當什麼?把卡收回去,我就是窮死餓死也不會要你來施捨!」

「白考兒,你怎麼這麼不知好歹?當潑婦很過癮是吧,你就不能好好說話?」

他倒還在電話裡教訓起我來了。

「我就是一潑婦,認識你後我時刻都有當潑婦的衝動!耿墨池,你既然已經娶了米蘭就別再跟我有牽扯,有多遠滾多遠!我不稀罕你這樣的虛情假意!」

「是啊,你現在有新歡了,當然希望我滾遠點兒!」

我愣住,很快反應過來,原來他真的有看我的微博!我立馬心情舒暢,呵呵笑道:「當然,你以為我會在一棵樹上吊死嗎?像我這樣沒心沒肺的人,沒有誰可以讓我至死不渝,你想想,我老公屍骨未寒我就跟你鬼混,那我們現在分手了我找別人一點兒也不稀奇吧?」

電話那邊好半天沒有反應,估計是被我氣著了,可即便是被我氣著,這傢伙說話仍然是慢條斯理不慌不忙,「白考兒,你果然不值得人付出真情,因為你從未有真情,你連心都沒有,所以我對你做任何事情應該也談不上傷害,這樣挺好,我沒有負罪感了,卡我會馬上凍結,你我再無相欠。老實講我也沒吃虧,反正你也陪了我這麼久,倒是你晚上別做噩夢才是,你殺死自己的親骨肉,那孩子多半會來找你,你好自為之!」

隨後電話被掛斷,電話那端傳來嘟嘟嘟的忙音。

大約有兩分鐘,我一直保持著接聽電話的姿勢,心上像被插了柄尖刀,起初不覺得痛,當終於反應過來時那柄尖刀猝然拔出,我有一瞬間的眩暈,幾乎站立不穩,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自心上的「刀口」汩汩湧出。我搖搖晃晃,急忙尋找支撐物,上前幾步扶住商場門口的柱子喘氣,淚水不知何時已經淌滿面頰……

我想我還是低估了這個男人,遠比我想像的冷酷無情,虧我還不自量力地試圖挑釁他。我以為他對我多少還是有感情的,即使在婚禮上把戒指戴到米蘭的手上也是因為我傷他在前,他不過是想借婚禮達到報復的目的。而現實是,我為他的無恥所找的種種托詞只是自取其辱,我的存在於他而言就是個大笑話!

那天回去的時候下起暴雨,我從未見過在那樣短的時間內就下到那麼大的雨,就像天上裂了道口子,那雨水直接往下倒,嘩嘩的漫天漫地全是水,街上很快漫成了河,很多車子都在湍急的水流中熄火,司機們爬到車頂束手無措。慶幸的是在雨下大前我搶到了一輛出租車,可倒霉的也是這輛車子,在開到一個滿是積水的立交橋前我跟司機說:「別過去了吧,搞不好要熄火。」

司機是位年輕的小哥,很自信地說:「姐你放心,沒事的,沖一下就過去了!如果現在掉頭又要繞很長一段路,你又要多付車錢不是,不划算!」

小伙子還挺實誠,我也就隨他去了,事實上是跟耿墨池在電話裡吵完那一架後我整個人都是虛的,連帶腦子都短路,所以沒能及時制止司機冒險。

結果就有這麼背,車子剛開到橋下就熄火了,怎麼踩油門都沒反應。小伙子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他四顧張望了下,「姐沒事的,前面有家汽修店我認識人,我去叫倆人幫忙推下車。」

「行,你去吧。」

「那你在車上等我啊,別下來,下邊全是水。」

小伙子說著就推開車門涉水飛快地朝街角奔去,我看了下外面,水已經漫到了半個輪胎,我心裡咯登一下,要不要下去呢?萬一水繼續漫上來怎麼辦?

我當時想的是繼續漫上來怎麼辦,壓根就沒料到車子會沒頂,因此並沒有實質性的自救行動。如果那時候我下了車就什麼事都沒了,但我偏偏沒有。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被耿墨池在電話裡那麼羞辱後,我精神上受到極大刺激,思維混亂,人也懶得動。我尋思著下午剛買的鞋子還穿在腳上,浸水就報廢了,不划算。

我不記得從司機下車到車子漫到車門有多長時間,大約也就幾分鐘吧,好像眨眼工夫水就漫到了車窗玻璃。後來我才知道車子熄火的地方地勢較低,平時下小雨都會積水,何況是這麼大的雨。我嚇傻了,試圖推開車門,剛開了道縫水就嘩啦啦地漫進來,我尖叫著趕緊又關上。

其實如果那時候我強行推開車門下去,至少還能蹚水而過,但因為事發突然我慌了神,此後兩分鐘不到水就漫過了風擋玻璃,我再試圖推,門在壓力的作用下已經推不開了。我拚命地砸門、呼救,無濟於事,沒有人會聽得到。我顫抖地掏出手機,本能地撥打最快可以聯繫到的人,通話記錄裡的第一個號碼就是剛剛通過電話的耿墨池!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是非常不愉快的聲音,「你又要幹嗎?」

「救命,快救命,我要死了!快找人來救我!」我的聲音都在發抖,已經顧不上電話那端是誰了。耿墨池以為我要跟他吵架,沒好氣地說:「白考兒,你消停點兒好不好!我現在沒心情跟你吵架!」

「我,我真的要死了,水……水把車子淹了,我出不去啊……」我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繼而尖叫,因為這時雨水已經漫過了車頂,一點兒光亮都沒有了。

耿墨池大約聽出我的聲音不像是在故意找碴,忙大聲喝問:「喂,白考兒,你幹嗎呢?你在哪裡?」

「出租車,我在出租車上,車子被水淹沒了,我要死了……」

「出租車?是真的還是假的?具體位置在哪裡?」

「花園路立交橋這裡。」

「司機呢?」

「他下去找人幫忙了,我現在一個人在車上。」這時候我已經感覺呼吸不暢,我大口地喘著氣,「耿墨池,我不行了,車裡快沒氧氣了。」

耿墨池這時可能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電話那端傳來他的疾呼聲:「白考兒,你趕緊找東西砸車窗,一定要出去,不能待在車上!我現在馬上去救你!我已經出門了,你一定要堅持!聽到沒有,白考兒!白考兒!」

我捶了兩下車窗,又脫下高跟鞋用鞋子砸,卻根本不管用。

耿墨池一直跟我保持著通話狀態,在電話那端已經開始吼了:「白考兒!你聽到沒有,要想辦法砸車窗!必須出去!我現在正在來救你的路上……」

我無力地搖頭,這時候我已經知道我可能出不去了,車內氧氣越來越少,我虛弱地靠在座椅上大口呼吸,「我沒力氣了,砸不動,我真的要死了……耿墨池,我現在只跟你說最後幾句話,你聽好了,我雖然沒心沒肺,但我是真的愛過你,我是愛你的,可惜你根本不在乎,現在你滿意了吧,我終於要死了,你如願以償擺脫了我……」

「白考兒,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說這些鬼話,趕緊想辦法出去!我還有不到十分鐘就可以到你那裡!你再堅持會兒,堅持會兒好不好?」

雖然是很凶的聲音,卻是在求我的語氣,只是我已經放棄求救,意識開始游離,我虛弱地說:「來不及了,我等不了十分鐘。耿墨池,我想我應該慶幸我以這種方式離開,因為我不用做噩夢了,我可以直接去見我們的孩子,這是最好的贖罪,我……我認了……」

「考兒!考兒你別這樣!你再堅持會兒!我來了,我馬上就來了——」

「晚了,耿墨池,我……我要先走了。」

說完這句話,手機從我掌心滑落,我無力地靠著車窗,只聽到耿墨池還在電話那邊呼喊我的名字。四下一片黑暗,我忽然想起祁樹傑和葉莎來,他們也是以這種方式死去的,看樣子我也要追隨他們的腳步去了,這真是宿命!不知道他們在生命最後那一刻心裡想的是什麼,此時此刻我什麼都想不了了,就像一條瀕死的魚,命中注定將要溺斃在水中……

人在瀕死的時候其實只有一個感覺,就是犯困,非常非常困,就想馬上睡過去進入夢鄉,夢裡才是舒服的,有柔軟的床,有舒適的枕頭,沉沉地睡一覺比什麼都香甜。在失去最後的意識後,我感覺我就是睡著了,睡得很死很死,後邊發生了什麼我一點兒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也不知道,聽櫻之說我昏迷了整整四天才醒過來。

四天?我怎麼感覺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我能得救還是得感謝那個冒失的出租車司機,那位小哥好不容易去汽修店叫了人到橋下幫忙,結果車子已經沒了頂,那小子當時就嚇尿了,萬幸他水性不錯,見車子沒頂便不顧一切地撲進水裡,因為水很渾濁水下什麼都看不到,他摸索了好一陣才找到車子,然後在其他人的幫忙下總算砸爛車子的風擋玻璃把我拉了出去。小伙子真的很勇敢,雖然事後他跟公司領導一同來醫院跟我賠禮道歉,但我哪有理由責怪他,要不是他,我必死無疑。

別問我耿墨池在哪兒,我不知道這傢伙在哪兒,只知道他趕到出事現場的時候我剛好被抬上救護車,後邊的情形我就不知道了。聽櫻之說,我在搶救的那幾天他天天去醫院,罵司機罵醫生,整個就是個瘋子,反倒是我醒來後他又莫名地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他壓根不知道這事一樣。

我跟櫻之說,他還有臉來,我這輩子都不想見他!

電視劇裡通常是這樣演的,當男主角缺席時通常就是炮灰男二號登場的時候,所以耿墨池自覺消失後霸道總裁祁樹禮取而代之成了病房裡的常客。他對於我沒有將求救的電話打給他耿耿於懷,非常之介意,責怪我半天後他是這麼跟我說的:「如果是我接到電話,我就會派我公司的商務直升機過去救你了,你也不會缺氧這麼久差點兒悶死在車裡。想要等到耿墨池去救你,哼,他四個輪子能比得上我的飛機嗎?」

我白他一眼,「我又不知道你有直升機!」

「直升機是公司商務專用,寒磣了點兒,我在美國還有私人飛機和遊艇。我是一個有錢人,考兒,你真不應該忽略這點。」

「我知道你有錢,我認識的人裡就你最有錢了。」

好吧,我承認這位先生是個貨真價實的土豪,他不炫富,也毫不掩飾自己的財富。可能是長居國外的關係,他這個人說話做事都很直接,人情、客套和逢場作戲這些世俗規則他不擅長也不屑,說好聽點兒是真性情,說不好聽就是自視甚高仗勢欺人。每次他拿話嗆人的時候臉上分明就是那種「我就欺負你又怎麼樣,有本事你咬我啊」的神情,比耿墨池還目中無人。

他一點兒也不掩飾內心的想法和對我的企圖,只要逮住機會就循循善誘,「考兒,你身邊真的應該有個人來照顧你,你太不心疼自己了,你為什麼就不肯考慮下我呢?你看我這麼有錢,又單身多年,無不良嗜好,我可以給你很好的生活,可以保護你,最關鍵的是我們知根知底,你不用擔心遇人不淑,像耿墨池這種人真的不適合你。」

「Frank,我們真沒可能,我可不想別人說我是因為看上你的錢才跟你在一起的。」

「看上我的錢有什麼不好嗎?你不能因為我有錢就歧視我,當然你看上我的人就更好了。」

「誰敢歧視你啊?」

「你一直歧視我,總把我歸類成那種不懂感情的有錢人。考兒,你好好想想,像我這種人正因為什麼都不缺所以對愛情的要求更加純粹,我不需要愛情為我帶來什麼,我也不會給愛情外加太多複雜的因素,我只需要愛情為我帶來愛情,一心一意,簡簡單單就夠了。」

我心下詫異,沒想到他還能說出這麼有深度的話,他的眼神認真到我無法忽視,我覺得這時候兜圈子是對他的不尊重,我只能實話實說:「Frank,每個人都有權利要求自己想要的愛情,簡單也好,純粹也好,那是你的自由,但是很遺憾我給不了你要的愛情。」

下面還有一句「你的姓氏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忌諱」我沒說出口,覺得太不給他面子了,他到底是有身份的人,沒必要把話說這麼絕。

祁樹禮很會給自己找台階下,看著我說:「考兒,你放心,愛情於我不是風險投資,我不會去計較得失,慢慢來,我不急,但你需要我的時候一定要先想到我,必須先想到我!」

「我知道,四個輪子跑不過飛機。」

「你想坐飛機玩嗎?」祁樹禮馬上轉移話題,他知道我最喜歡新奇和刺激,盛情邀我,「等你出院了,我帶你到天上轉轉,兜兜風,怎麼樣?」

到天上轉轉,兜兜風……

好吧,那些開跑車載妹子兜風的富二代們聽到這話應該哭暈在廁所了,我承認我被他的「壕」情打動,笑著點點頭,「可以一試。」

祁樹禮很高興,「太好了,我親自開飛機載你!」

「你會開飛機?」

「會的,我二十幾歲就考了機師執照了。」

媽媽咪呀,我真是小看了他!我哆嗦著問:「祁先生,請問你還有什麼不會的?」「有啊,我不知道該怎麼得到你的心,讓你愛上我,這是我面臨的最大的難題。」

這傢伙三句兩句不離中心思想,我又敗給他了。

《如果可以這樣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