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我就是來收拾你的!我先收拾你再收拾耿墨池,你們兩個是我這輩子最痛恨的人,別想我會手下留情,做夢!你們毀了我的一切!殺死我的孩子,你難道還想好好地活在這世上嗎?他是快死了,不用我費多大的勁,不過聽說他買了墓地,準備將來和你同葬,休想!只要有我祁樹禮在,你們就別想躺到一起!哭什麼,你以為還是當初,你的一滴眼淚就可以粉碎我所有的防備,白考兒,我對你已經沒有任何情分可言,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難過。你這個女人,真的是不祥,只會給周圍的人帶來不幸,想我祁樹禮英明一世,竟然栽在你手裡……」
他狠狠地說著這些話,表情決絕,如果他手中有把匕首,沒準就已經捅過來了。而我沒有任何還擊的機會,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咖啡廳裡不斷有人進出,音樂聲很低,是Timo Tolkki的那首《Are you the one》,歌聲淒婉纏綿,雖然動聽,卻透著深深的哀痛和無奈。
Are you the one? (你是他嗎? )The traveller in time who has come (進入我生命的陌生人。)To heal my wounds to lead me to the sun(治癒心傷,播撒陽光。)To walk this path with me until the end of time(結伴走在生命的小路上。)Are you the one?(你是他嗎 ?)Who sparkles in the night like fireflies(螢火蟲般留彩的目光。)Eternity of evening sky(對視,在永恆的夜空。)Facing the morning eye to eye(直至晨曦來臨。)Are you the one?(你是他嗎 ?)Whod share this life with me(與我共度此生。)Whod dive into the sea with me(與我在深海偎依。)Are you the one?(你是他嗎 ?)Whos had enough of pain(受盡創傷。)And doesnt wish to feel the shame,anymore(不願再心傷。)Are you the one?(你會是他嗎?)……[=BW(]8我是個不祥的人[=]淚水忽然湧出眼眶,在這樣的時空聽到這樣的音樂。茶杯裡的熱氣裊裊升起,我別過臉看著窗外,隔著大玻璃窗子,外面是川流不息的車和匆匆趕路的人,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孤獨的異鄉人如此心傷,外面明明是烈日,卻恍然感覺比冬天還寒冷,我捧著杯子從裡到外都在顫抖。
祁樹禮根本無視這些,長長地吐出一口煙,語氣中難掩霸氣:「想知道我怎麼收拾你嗎?想知道嗎?」
我沒回答,低下頭用吸管攪著杯中的玫瑰花茶,像是自言自語:「我,我原本是想把那個孩子生下來的,我知道那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做母親的機會……」
「是嗎?那你懷孕了怎麼不告訴我一聲,你明明知道那個孩子是我的!」他用手指激動地敲著桌子,引得周圍的人紛紛側目。
「我怕他……受不了……」
「哦,原來如此,說到底都是因為他!」
「Frank,你怎麼收拾我,我都沒話說,可……他是個病人,沒幾天的日子了,只要你放過他,你想要怎麼收拾我都可以。」
他哼了聲,更加怒不可遏:「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為他求情,真是感天動地啊,你只要有一分這樣的感情對我,我都不會這麼絕望,白考兒!!」
我伏在桌子上,將臉埋在雙臂中抽泣起來。
「你真的不想知道我會怎麼收拾你們嗎?」他咄咄逼人。
我緩緩抬起頭:「隨你。」
「好,有你這句話我很欣慰。」說完他直直地站起身,沖不遠處的服務生喊:「埋單!」
他消失在咖啡廳門口的時候,我還沒醒過來,腦子裡一陣接一陣的眩暈,讓我幾乎透不過氣。回到公司大樓,辦公室的冷氣開得太低,我縮在皮沙發裡瑟瑟發抖,如果不是英珠推門進來,我怕我會凍死在房間。
「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英珠伸手摸我的額頭,驚叫,「上帝,你在發燒,都快燒成一塊炭了!」
「沒什麼,昨晚受了點涼。」
「還沒什麼呢,趕緊回家吧,或者我送你去醫院。」
最後英珠送我去附近的醫院打點滴,路上她跟我說:「本來還想下班後讓你陪我去婚紗店的,看來只能改天嘍。」
英珠和高澎要結婚了,前兩天才宣佈的消息。
「明天我就陪你去。」我握住她的手,由衷地感到欣慰,「你終於修成正果了,我很開心。你們若幸福,我很開心。」
她一把鉤住我的脖子,「我現在就很幸福啊,駱駝說了,蜜月就帶我去西藏,青藏鐵路剛剛通車,我們坐火車去西藏。你知道嗎,那可是我最嚮往的地方,自從去年在攝影展上看到那麼多漂亮的西藏照片,我就嚮往死了……」
「呸!呸!什麼嚮往死了,盡說瞎話!」
「哈哈……」
在醫院打完點滴,已經是晚上,我們隨便在外面吃了點東西就回公寓了,英珠要我上她家坐會兒,我不想當燈泡,沒去。剛進門,陳錦森就打電話過來,問白天怎麼聯繫不上我,他想請我跳舞。我說太累了。
「你生病了嗎?」他好敏感,聽出我說話嗡嗡的。
「還好,下午已經打過點滴了。」
「那我過來看你。」
我還來不及阻止,他就掛斷了電話。二十分鐘後,當他提著花籃和水果按響門鈴時,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他沒有穿西裝,一身白色便服,神清氣爽,怎麼看都像《魔戒》裡的精靈王子奧蘭多。我請他在客廳的布藝沙發上坐下,遠遠的,某種熟悉的煙草氣息隱隱散發在空氣裡,但我不想給他任何機會,給他倒了杯水,開口就說:「如果你能跟安妮一起過來看我就好了。」
他到底是見過世面的,臨危不亂,只瞅著我微笑。
片刻後,他問:「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她有了新男友,要結婚了。」
「什……什麼?結婚?!」我受驚不小。
「是的,結婚。」
第二天是週末,不用上班,英珠拉我去試婚紗。高澎這陣子都在北京跑,一大早就去了,公司在北京參與一個大項目的運作,幾個高層都在那邊蹲點,可謂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據高澎說,只要項目運營成功,公司可以坐吃好幾年,我和英珠都覺得有點冒險,因為這個項目投入很大,公司絕大部分資金都被這個項目佔用,但高澎素來就不乏冒險精神,我們也奈何不得。
婚紗店在羅湖,店面頗為氣派,店員小姐熱情地給我們介紹說,店中的婚紗都是名師設計,很多是剛從香港訂製過來的。英珠看中一套露肩式樣的婚紗,很性感,喜滋滋地在店員小姐的陪同下進去試了。我坐在一邊的沙發上休息。她剛進去,另一邊試衣間的門開了,一個絕美的新娘拖著長裙款款走了出來,棕色的鬈發盤在頭頂,宮廷式的婚紗裙篷得高高的,感覺像極了電影中的茜茜公主,顧盼生輝,笑意盈盈,好美啊,我的目光追隨過去,心跳幾乎停止!
「好看嗎?」新娘一個華麗的轉身,問旁邊的助手。那助手是個打扮時髦的年輕女孩,當然是連聲恭維:「安妮小姐,當然好看了,這麼美的婚紗只有你才穿得出味道。」
「先生還沒來嗎?」
「他過會兒就到。」
「脖子上空空的呢,要配什麼樣的首飾才好?」
「那你問先生好了,他會給你準備的。」
……我搖晃著站起身,呆呆地看著試衣鏡前的新娘。新娘也在鏡中發現了身後的我,猛地轉過身:「Cathy!」
我們坐在沙發上說話。
安妮責備地說:「你在深圳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啊,這半年我都在這裡!」
「你哥呢?他在哪兒?」
安妮聳聳肩,「不知道,我跟他很少聯絡,他好像在躲著我們。」
「那……他知道你結婚嗎?」
「應該不知道,我也是前幾天才跟媽媽說的。」
「什麼時候的事啊,年初在西雅圖都沒聽你講。」
安妮笑,「這種事是可遇不可求的。」
「Kaven也在深圳。」
「我知道,上個禮拜我們還在一起吃飯,雖然分開了,我們還是朋友的。」安妮打著哈哈,一臉輕鬆,她一直就是這樣的,對什麼都無所謂。而我不知怎麼,腦子裡亂到極點。安妮卻挽住我的手:「待會兒跟我一起吃飯吧,我先生馬上就過來……」話還沒說完,她就跳了起來,撇下我朝門口飛奔過去,「Frank,你怎麼才來?」
Frank?Frank!!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門口,幾乎是夢魘一般,彷彿看到了世間最可怕的事情,血淋淋的,讓我頭暈目眩,五臟六腑都擠在了一起,痛不可抑。
報應嗎?
還是懲罰?
老天真要趕盡殺絕,真要置我於死地!我想我活不了了,就如此刻,我幾乎不能呼吸,因為每一次吸氣,都會引來內心的劇痛。因為劇痛,反倒令我變得麻木,只是在想,這不是真的,是做夢,只要是做夢,一醒來就知道是假的,假的。
然而不容我喘息,他從容不迫地走來,眼裡魔鬼一樣的神氣已逼至面前:「你好啊,Cathy,又見面了!」
「你怎麼老把戒指戴在脖子上?」
中午在公司吃飯的時候,英珠盯著我脖子上的鑽戒很不解,平常我多是穿有領子的衣裙,很少露出戒指,今天穿的是件圓領的T恤,耀眼的鑽戒暴露無遺。
「很貴吧,小心被搶!」英珠喝了口海參湯,伸手摸我的戒指,「乖乖,起碼有好幾克拉,怎麼看都不像是假的。」
「本來就不是假的。」我吃力地嚥下一口雞,味同嚼蠟。呆呆地看著盤中的食物,神思游離在很遠的地方。就在昨天的此時,我和安妮有了自相識以來的第一次大吵,地點就在南山海雅百貨附近的「名典咖啡」廳裡。本來我是要約她好好談談的,可是話不投機,沒講兩句她就毛了:「考兒,這是我的選擇,跟你沒有關係,我哥都管不了,你管得了嗎?我愛不愛Frank也跟你沒關係,我知道,他一直很愛你,可能現在還愛著,但是有什麼關係,我們彼此需要,想要在一起,願意在一起,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可是安妮,你瞭解他嗎?你知道他的內心嗎?你知道他為什麼跟你結婚嗎?」
「笑話,我是否瞭解他,有那麼重要嗎?如果什麼都瞭解還結婚幹什麼?至於他為什麼跟我結婚,你想你應該知道吧,因為我像你,他把我當成你……」
「安——妮——」我叫。
「那有什麼關係,我哥當初跟你在一起,不也是因為你像我嗎?」她緊盯著我,目光如破碎的星子,模糊不清,嘴角看上去是在笑,可感覺卻比哭還淒涼,「我跟你真是很有緣分,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可是每個男人都說我們很像,連Kaven都說像,真是莫名其妙!你知道的,我從來就是無望地活著,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從十四歲那年被三個禽獸哥哥強暴,我就死了,遊戲人間這麼多年,你是不能以正常人的眼光來看待我的所作所為的,我就從不問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那樣做,就像我離開Kaven,沒什麼理由。我不否認我們彼此相愛過,可惜我們兩個都是同類,都一味地拚命在對方身上索取。當有一天發現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所有的濃情愛意都煙消雲散了。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瘋狂、這麼齷齪,誰都不會是天使,但誰都有可能成為魔鬼……」
「如果Frank是魔鬼呢?」
她冷笑,又是很無所謂地聳聳肩:「哦,這個,他第一次跟我約會就講了,他說他是個魔鬼,我跟他說,沒關係,因為我也不是天使,哈哈……」
我揮手就是一巴掌。
她怔住了。
我也怔住了。
然後她還是朝我冷笑,捂著半邊紅腫的臉直直地站起身,抓起手袋離座朝門口走去,「安妮!」我叫她,自己卻先哭了,「對不起……」
她站著不動,沒有回頭,冷冷地扔下一句話:「這話你還是留著跟我哥說吧,他都快死了,你卻離開他,你的所作所為也是不能以正常人的眼光來看待的!」
說完她決絕地離開了咖啡廳。
「喂,你幹什麼!」
耳邊突然一聲大喝,炸雷似的:「你丟魂了?想什麼呢?」
我的神思這才回到現實:「沒,沒什麼……」
英珠嘴巴一撅:「還沒什麼呢,你看你這鬼樣子,真不知道怎麼說你……死丫頭,怎麼就這麼不開竅啊,不管什麼男人勾了你的魂,有些事情還是放下比較好。你看我,失戀了這麼多次,不是也一樣找到了喜歡的男人嗎?用你們中國的一句話說,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我回答:「我現在就想吊死。」
話音剛落,英珠一腳踹了過來,「想死?很容易啊,從這樓上跳下去即可,當著我的面說這種話,我看你真是想死!」
我愣愣地瞪著她。
「看著我幹什麼,還不快吃飯!在數米粒啊,我飯都吃完了,你的飯還沒動,想絕食嗎?」英珠說著拳頭又飛了過來。我頭一偏,躲過了。周圍的員工傻了似的瞅著她,他們從來沒見老闆娘動過粗,平常英珠可是偽裝得很好的,一副精明的白領派頭,舉止端莊,典型的韓國淑女。
「看什麼看,都給我吃飯,吃完了馬上幹活!」英珠啪的捶了一下桌子。
餐廳內鴉雀無聲,只有碗筷的碰撞聲。
進了電梯,英珠長長地舒了口氣,用韓語叫嚷著說:「奶奶的,憋死我了,好久沒這麼罵過人了,痛快!」
我用韓語回她:「你大概是手腳發癢了,好久沒打架了吧。」
「是噢,還是親愛的你瞭解我!」英珠鉤住我的脖子,趁著電梯裡沒人居然吹起了口哨,「上哪兒去打一架呢?真的是手癢了!……」
下班回到家,剛進門,手機就響個不停,是安妮的助**來的。她是真的不肯理我了,連電話都要助**!從昨天到今天,我發了不下二十條短信給她,她一個字都沒回。
「Cathy小姐,安妮小姐的婚期已經定下來了,就在下個禮拜五,喜來登酒店,您過來嗎?」
「安妮呢,叫她接電話。」
「抱歉哦,她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Frank先生呢,在她身邊嗎?」
「在啊,您要跟他說話?」
「是的,要他接電話。」
一陣雜音過後,電話裡傳來他冷漠的聲音:「想跟我說什麼?」
「你聽著,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否則最後受傷的是你自己!」我大口地喘著氣,竭力控制即將爆發的情緒。
「威脅我?」他在電話裡哼了聲,很不以為然,「我祁樹禮這輩子最不怕的就是別人威脅,就憑你,可以讓我改變注意?你以為還是當初,我會對你言聽計從?」
我叫了起來:「Frank!如果你執迷不悟,這輩子你都不會知道小靜在哪裡!」
電話裡有短暫的沉默。
「小靜?」
「是的,小靜!」
晚飯我吃不下任何東西,感覺整個人就像是浮在噩夢裡。我在想,如果他是真愛安妮,或許也沒什麼不可以,雖然他們是兄妹,卻並無血緣關係,但我知道他只是利用安妮報復我和耿墨池而已,賭注就是安妮的幸福。安妮完全被蒙在鼓裡,如果她因我受到傷害,我怎麼跟耿墨池交代?我越想越害怕。
我打電話給同住一棟樓的英珠,她大概因為思念駱駝,也睡不著,於是下來跟我說話,兩個瘋子躺在**抽煙喝酒,弄得屋子裡烏煙瘴氣的,我們也沒想到要開窗戶,咳成一團。大概很晚了,不知道是誰先睡著,朦朧中床頭電話響了,我接過話筒還沒「喂」出聲,裡面就傳出祁樹禮的聲音:「你出來吧,我們談談。」
說完電話就掛了。
我腦子頓時清醒過來,他想跟我談,證明還有迴旋的機會!我大喜過望,立刻溜下床,「去哪兒?」英珠趴在**,眼睛沒睜卻知道我要出去。
「我出去一下就回來,你先睡吧。」
英珠閉著眼睛咕嚕著:「死丫頭,為了見男人把我扔一邊……」
我沒理她,迅速穿好衣服出了門。祁樹禮的黑色奔馳遠遠地停在小區對面的馬路上,顯得格外盛氣凌人。他好像特別喜歡奔馳,我幾乎沒見他換過別的車,連顏色都不換,固執的黑色。
他親自開的車,我坐在副駕座上,誰也沒先開口說話,氣氛很沉悶。車子最後停在了羅湖的一座大廈前,上到頂層的旋轉餐廳,年輕的侍應生已經在包間門口等候我們,笑盈盈地替我們推開門。房間很小,擺著一張小小的方桌,桌上意外地燃著燭光,還點綴著鮮艷的玫瑰。透過弧形落地玻璃,整個城市的燈火盡收眼底,所有的建築都璀璨如水晶,還有流淌著車燈的河流,彷彿是天上星辰在紛紛墜落,匯成閃耀的星海,眾生繁華,光芒四射。如此美景,從任何一個角度望去,都是舉世無雙。
我有些發愣,不明白他怎麼會帶我來這種地方。
他說:「坐吧。」
我坐下了。
他又說:「想吃點什麼?」
「我肚子不餓。」
他沒有理會,側身跟侍者交談,自顧點菜。
門被侍者輕輕帶上,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我轉過臉去,凝望著窗外黑絲絨般的夜空,那些閃爍的星星湮滅在這樣璀璨的燈海,猶自覺得惋惜。
「怎麼,不敢看我?」
「你想跟我談什麼就直接說吧,我明天還要上班。」
「你應該知道我要跟你談什麼。」
「好,你說吧。」
他逼視我:「想要我放棄跟安妮結婚,只有一個條件,先告訴我小靜的下落。」
我回擊他:「想要知道小靜的下落,先放棄跟安妮結婚。」
「有長進啊,知道談判了。」他瞅著我冷笑。
我身子向前傾,直直地看著他:「我是為你好,Frank,我不想你到時候後悔,也不想你遭報應。」
我話說得很重,他的臉色一變,「我遭的報應還少嗎?你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報應,別想嚇唬我,就憑你也想吃定我,你太幼稚了!」
「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談的了。」我伸手拿旁邊的手袋。
「話還沒說完就想走?」
「還有什麼好說的,你不肯讓步,我也不會。」
「那我不妨很坦白地告訴你,其實小靜在哪裡我已經不是那麼在意了,找了這麼多年,心淡了,只要她好好活著,找不找到都無所謂。」
「那這麼晚了你約我出來幹什麼?」
他仰著臉,不可一世:「談判!」
「我說了沒什麼好談的。」
「我話還沒說完你急什麼,」他換了個很舒適的姿勢坐著,蹺起二郎腿,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其實我們可以不以小靜的下落為條件,還有一個辦法讓我放棄婚禮。」
「什麼辦法?」
「把新娘換成你。」
「哈哈……」我神經質地大笑起來,笑得肩膀直抖,「你不是不愛了我嗎?怎麼還要娶我呢?而且你已經在我手裡死過一次,還想死一次?」
他鎮定自若:「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我娶安妮就是為了折磨她,因為她是耿墨池的妹妹,而且聽說耿墨池很疼愛她,好像年輕的時候還暗戀過她,很好嘛,那我就以安妮作為武器好了,讓她哥哥死不瞑目,而把新娘換成你呢,安妮就逃過這一劫,你來代替她受折磨吧,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笑容凝固在我臉上,彷彿置身一片冰天雪地,狂風呼嘯,我陷在雪地裡寸步難行,頃刻就凍成冰塑。
「你這個惡棍。」
「我一直就是惡棍,本來想做個好人,是你把我逼回原型的。」他從容不迫地點了一支煙,優雅地吞雲吐霧,居然還朝我微笑,「怎麼樣,我的這個提議如何?你不是最喜歡為了心愛的人犧牲自己嗎?很好的機會啊,要不要試試?」
我虛弱地看著他,無力反擊。
他的目光落在我脖子上,「女神的眼淚!」
我一驚,他識貨?
「真是捨得花本啊,知道這顆鑽石價值多少嗎?你絕對想像不到!多麼動人的愛情,他為你這麼捨得,你呢,不想繼續為他犧牲嗎?」
我回答:「你會遭報應的,如果安妮受傷害,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
說完這句話我就起身離開了。一個人坐車回南山,我根本不想回家,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感覺末日來臨般的淒惶。英珠打電話過來,劈頭蓋腦一頓亂罵:「臭丫頭,你說你還有沒有良心啊,跟哪個野男人鬼混到現在還不回來,是你要我過來陪你的,現在倒好,自個逍遙去了,你還是不是人啊?」
「英珠,我活不了了,怎麼辦啊,活不了了……」
我身體前傾,伏著膝蓋躬著背突然就哭出聲,英珠問清我所處的位置後火速下了樓,其實我就在小區街邊的路燈下,一個人哭得肝腸寸斷。
「唉,你這是何苦呢?」英珠看著我直搖頭。
最後我們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名為紅番區的酒吧,那夜的紅番區熱鬧非凡,那夜的深圳一如既往燈紅酒綠,深南路有人低聲飲泣往前走,賽格大樓有人為了升職在埋頭敲電腦,無論你痛不痛苦,這個世界一樣有人這樣生活。
就像我和英珠,災難降臨的時候,我們還渾然不覺。兩個人都喝高了,從酒吧出來的時候,已近凌晨,我們勾肩搭背踉蹌著腳步遊走在深圳街頭,高聲說笑。當迎面而來的兩個小青年搶過我脖子上的鑽戒時,我還以為是誰開的玩笑,直到那兩個小青年飛快地跑出百米遠我才反應過來,指著他尖叫:「搶劫啊,我的鑽戒!……」
我話還沒說完英珠就衝過去狂追,別看她喝了酒,跑起來飛快,沒費多少工夫就追上了其中一個小子,我趕過去的時候,他們已經扭打在一起,場面很混亂,我和英珠兩個對付一個好像還不怎麼吃虧,何況英珠還是學過跆拳道的,那小子很快就招架不住,被英珠揍得嗷嗷慘叫。
可是,當跑遠的另一個小子又折轉來救他的同夥時,情況發生了大轉彎,他帶了凶器,明晃晃的一把匕首在夜色下發著寒光。
英珠把我拉到了身後,雙方對峙足有十來分鐘。
「英珠,算了,我們走吧。」我到底膽怯些,拉她的袖子。她甩開我,大叫一聲,一個連環腿朝對方掃過去,那持刀的小子被掃了個狗吃屎,英珠反應極快,騰的一下騎在了他身上,抓起他的頭髮往地上撞,我也過去幫忙,踹那小子的屁股,場面似乎被我們控制,然而我們都忽略了另一個幫兇,就是最初被我們打倒在地的小子。
他不知從哪兒摸來一塊板磚,當我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英珠後腦狠狠挨了一下,應聲倒地,她一倒,地上的小子反撲過來對著她胸口就是一刀……血,鮮紅的血汩汩地從英珠的身體裡淌出來。
我死命摁著英珠的胸口,還是無法堵住噴湧而出的鮮血,「英珠,英珠啊……」我抱著她的頭,怎麼呼喚她都沒有反應,慘白的月光下,整個世界一片慘烈的紅,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是個不祥的人,只會帶給周圍的人災難和不幸,於是我更加不幸,也許究其一生也無法贖完自己犯下的罪。
英珠隨即被送往醫院。
急救。
輸血。
手術。
警察要給我錄口供,我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思維邏輯完全混亂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手術室門口上的紅燈,他們問我什麼,我只會點頭或搖頭,但當我說出英珠的韓國身份時,引起了警察們的高度重視,我聽見為頭的一個警察給他的上司匯報:「是!好!我們馬上行動,保證在最短的時間內捉拿兇手!」
警察們去行動了。
我還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發呆。
已經給高澎打了電話,此時他大概正在返程的途中。
手術室的門終於開了,英珠被直接送往特護室觀察,我跟著趕過去,腦子裡嗡嗡的,醫生跟我說著什麼我沒聽太清,「頭部受重創」,「昏迷指數3」,「腦水腫」,「肺部被刺穿」,「失血過多」,「間歇性呼吸衰竭」……「你們跟我說這些幹什麼,你們不是醫生嗎?是醫生就趕緊救人,說這麼多廢話幹什麼?!」我紅著眼睛沖醫生吼。
醫生頓了頓,又說:「傷者的左手一直緊握成拳頭狀,我們怎麼掰都掰不開,不敢用勁,怕傷到她,你要不要過去跟她說點什麼,看看她手中到底拿的什麼。」
「她能聽到我說話嗎?」
「試試看吧,以前這種情況也有過,從臨床的角度來說她現在處於深度昏迷,肯定聽不到,但……」
我馬上接過話:「好,我試試!」
英珠頭上纏滿紗布,臉色蒼白如紙,雙眼緊閉,我看到她的左手果然緊握成一個拳頭,我捧過她的拳頭,放在胸口暖著,親吻著,摩挲著,淚水順著我的臉頰滴落在她的手上,我哽咽得語不成句:「英珠,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連累到你,拜託你一定要醒過來,你的婚紗都試好了,駱駝從北京回來你們就要舉行婚禮的,英珠,駱駝這麼愛你,你們不是要一起去西藏度蜜月的嗎?你不會忘了吧?你說話啊,英珠,只要你醒過來,你怎麼揍我都沒關係,被你揍扁了都行……」
這時,奇跡發生了,英珠的拳頭奇跡般地鬆開了,在手指展開的一剎那,我的心彷彿被利劍刺穿一般,破碎的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灑落在床頭,恍惚間,我看見一顆沾滿血跡的碩大鑽石真如一顆晶瑩的眼淚,在英珠蒼白的手心中泛著盈盈的藍光。
我哇的一聲大哭:「英珠!……」
英珠入院的第二天下午,傷勢突然惡化,必須進行一項緊急移植手術,但需要一筆巨額的手術費,不巧的是,資金都被高澎拿到北京去參與那個大項目的運營去了,而因為北京那邊突降暴風雨,飛機延誤,他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即使趕回來,資金也沒辦法及時從運營的項目裡抽出來。公司的員工很通情理,紛紛慷慨解囊,以解燃眉之急,但是跟所需的四十八萬手術費還是相去甚遠。
我在病房外的走廊裡急得直跺腳,電話都打爆了,能幫上忙的沒幾個。我跟醫院求情,醫院答應給我減免八萬,但在下午三點之前剩餘資金必須到位,否則手術無法進行,延誤搶救他們概不負責。最後一個電話我不知道是怎麼摁下去的。電話裡傳來祁樹禮趾高氣揚的聲音:「怎麼,想通了?」
我拿著手機直哆嗦:「Frank,給……給我一筆錢……」
「錢?你要錢做什麼?」
「我要救一個朋友的命,幫幫我……」
他在電話那邊竟然笑了起來,「那你求我吧,看你能不能打動我。」
「Frank,我是真的有急用,哪怕以後要我拿命去還你,我都無話可說,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
他繼續他的冷漠:「你對誰都是這麼挖心掏肺,對我呢,只要有一點這樣的真情,我們都不會走到這一步!」
「Frank,我是要救命的啊!」我號啕大哭。
「那你先答應我的要求,跟我結婚。」
「Frank!」
「抱歉,我現在有事,想好了再給我打電話。」
說完電話裡就是一陣忙音。
手機從我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響,電池的蓋板都摔掉了,就如我所有的精神和意志,瞬間被這個男人的冷酷擊得粉碎。
他竟然見死不救!
真的沒有情分可言了,虧我還想到找他求助!
而這時手機忽然又在地上唱起了歌,不停在地板上轉動。我撿起電話,恰是陳錦森打過來的,人世間的很多事情就是這麼玄而又玄,不多一秒,不少一秒,就在這一秒,於是情勢就朝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而去,攔都攔不住。
陳錦森在電話裡得知事情的原委後,大聲斥責我:「你怎麼不跟我說呢,我是聽說崔小姐出了事才打電話問你的,還有什麼比救人要緊,關鍵時候你還是沒把我當朋友,Cathy,我就這麼讓你忌諱嗎?」
「我……」
「什麼都別說了,我馬上過來,多少錢都不是問題!」
「Kaven,謝謝你!」
「謝什麼,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放心,我不會乘人之危的,我只是想表達我的真誠,還有就是……人道主義。」
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
半個小時後,他帶著支票簿跟秘書一起來到了醫院。
英珠的手術得以順利進行,大概是晚上八點多,手術剛結束,高澎終於從北京趕過來了,撲倒在英珠的病床邊哭不出,喊不出,半天無語。他的頭是埋著的,我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到他全身都在抖,彷彿站立在冰天雪地的山谷,無處藏身,只能發抖。
一整晚,他都伏在英珠的耳邊絮絮叨叨,似乎一生要說的話,他都恨不得一個晚上說完,此後的幾天,他都重複同樣的話,無休無止。
已經四天了,英珠還是昏迷不醒。無論我們怎麼呼喚她,跟她說話唱歌,能用的辦法都用了,還是無濟於事,只有旁邊的儀表滴滴答答的顯示著她還有心跳。
他的痛苦和焦急,英珠會知道嗎?
這會兒,他還在跟英珠訴說著,我站在病房門口,聽著那些話,心裡痛到無法言語。我走過去,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知道勸不了他,還是安慰著說:「別這樣,高澎,英珠不會有事的,這個樣子下去你會垮掉的。」
「沒事,我現在已經很平靜了。」他抬起臉,本來就消瘦的臉上只看到高高凸起的顴骨。而他頭頂的發間,不知何時生出了很多白髮,看上去觸目驚心。
「我們都應該撐住,高澎。」
「考兒,別擔心,我真的已經平靜了,無論英珠醒不醒得過來,我都接受了這個現實,上天要置我於死地,我又能如何?」
「高澎……」
「真的,我已經很滿足了,擁有過一段真摯的愛情,這輩子不會再有遺憾,」高澎起身站到病房的窗前,背影竟是那麼孤獨而沉重,「卓瑪就說過,只要你的心像納木錯湖般純淨,你就會獲得唐古拉一樣的深情。從前我是一個浪子,無藥可救了,想都沒想過有一天會獲得如此真誠的愛情……」
「卓瑪是誰啊?」這是我第二次聽他提起這個人。
「你想知道?」
「嗯。」
他長長地歎口氣,慢慢地開始敘述起來:「她是挽救我靈魂的人……三年前,我在西藏認識了一個藏族姑娘卓瑪,她的眼睛很亮很亮,比天上的啟明星還亮,她的臉紅紅的,笑起來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我們一起騎馬放羊,她揮動皮鞭的樣子真是很好看,瀟灑極了,唱的歌能讓雄鷹都停止飛翔。那陣子我迷上了攀巖爬山,我住的那個地方有很多山,都被我爬遍了,只有最高的一座山峰我沒有征服。每次登上山頂的那一刻,我就會獲得無窮的力量,感覺如同重生,我把這感覺告訴卓瑪,她就開始陪我爬山,從前她只是送我上路,默默的山腳下等著我……「當我決定翻越那座最高的山峰時,卓瑪義無反顧地要和我一起攀登,我們的準備工作應該是做得很充分的,為了安全,兩個人的腰上都繫著保險繩,我的連著她的,以防萬一……開始都很順利,我們攀到了接近山頂的時候,都非常喜悅,勝利似乎就在眼前了。誰知悲劇說來就來,卓瑪在我的後面,腳下有塊石頭鬆動了,她掉了下去。因為繫著安全繩,她是懸空掛著的,當時情況很危險,我動都不敢動,因為她的繩子繫在我的腰上,稍有不慎,兩個人有可能同時墜下山崖。
「我騰出一隻手試圖將她拉上來,可是根本使不上勁,感覺就快撐不住了,那一刻我反而沒有了恐懼,心想一起死也沒什麼不好。但卓瑪卻不這麼想,她掏出一把匕首開始割繩子,我大聲喊叫要她別割,她不聽,眼淚嘩嘩地流,還是要割繩子,一刀,兩刀,就像割在我心上,我絕望得幾乎就要往下跳。她仰著一張天真的臉孔卻突然對我笑了起來,她說駱駝,我活著和你活著是不一樣的,我活著只會放羊,比天上的繁星還渺小。但你若活著,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可以拍很多照片,可以娶你真心相愛的姑娘。我知道我不是你心儀的人,沒有關係,布達拉可以作證,我是真心的希望你幸福,就像聖潔的納木錯湖生生世世依偎著唐古拉山一樣,我不會離開你,死去的只會是我的肉體,無論將來你在哪裡,幸福不幸福,我都可以看到……」
說到這裡,高澎掩面抽泣起來。認識他這麼多年,我這是第一次看到他哭,我鼻子發酸,抓住他的肩膀問:「後來呢?後來怎樣了?」
「後來……」他抬眼看我,憔悴的面容如風乾的蠟像,沒有一絲血色,「還能怎樣呢,繩子終於還是被她割斷了,她掉了下去,在我的眼皮底下掉了下去……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了她最後看我的眼神,沒有恐懼和悲傷,竟然帶著笑意。很多個夜晚,我都夢見她那樣看著我,我想放棄的時候,我想墮落的時候,我想頹廢的時候,她總是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讓我無地自容,於是逼著自己面對很多不願意面對的事情。慢慢的,自己真的變得堅強起來,活得像個正常人,投入地工作,真誠地戀愛……」
「高澎!」我伏在他肩頭大聲哭了起來。
「別難過,考兒,」他輕輕拍著我的背,反過來安慰我,「我們都應該學會堅強,我知道英珠可能醒不過來了,很強烈的預感,直到此刻,我才知道我原來是這麼愛她。當初在釜山認識她,覺得很談得來,她的真誠直率像極了卓瑪,漸漸地從內心接受了她,我答應了卓瑪的,要好好活著,要過得幸福,一定要幸福……」
「英珠!」我面朝著病床,忽然叫了起來。
我們一起衝到床邊,竟然發現英珠的眼角滲出了淚水,「英珠,英珠,你聽到了我說的話是嗎?回答我,你回答我啊……」高澎握住英珠的手,激動得語無倫次,英珠應該是聽到了的,否則她不會流淚,但不知為什麼,我看著英珠眼角的淚,竟然覺得很不祥,那像是告別的眼淚,讓人的心不由得揪在一起。
而高澎還在深情地訴說著:「我是愛你的,我沒有騙過你。真的,我盡了自己所能來對你,因為你值得我洗心革面,付出我的全部。即便你認為我愛你不如你想要的那樣深,你曾責問我為什麼不能愛你更深,你發脾氣,抱怨,我都不怪你,誰叫我是浪子出身,從前沒能更早地遇見你呢?但你對我怎麼樣,我心裡都有數,你愛我已經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我知道,什麼都知道。所以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卓瑪,也只有你這樣讓我如此難以捨棄,所以我才下決心重新開始,給你想要的愛和生活。誰知你卻這樣陷入沉默,你是不是還在怪我愛你愛得不夠?傻丫頭,不是我愛得還不夠,而是因為老天沒有給我足夠的時間,足夠的青春,足夠的勇氣,讓我像愛卓瑪一樣去愛你,所以請你一定要醒來,讓我有機會重新好好地愛你……」
我為他們輕輕帶上了病房的門,這樣的話語應該是他們單獨交流,英珠是可以聽到的,我確信。病房外的走廊很長很長,感覺像是走在人間和地獄的道口,每一步都艱難而痛楚。英珠會給高澎機會嗎?高澎,他真的沒有騙英珠,他跟英珠結婚就是想好好開始,認認真真地愛一回,如果他失去這樣的機會,那不會是英珠的意願,那一定是上天不給他機會。
而雪上加霜的是,高澎的公司已經近乎癱瘓,因為中途退出,北京那邊的項目提出巨額索賠,而先前投入的資金血本無歸。
「處理掉吧,把公司處理掉。」高澎就這一句話。
我回公司問市場部經理,情況是不是真有這麼嚴重,經理說比這還嚴重,對方提出索賠是小,還指控我們詐騙,工商部門已經介入,馬上就要開始徹查了。我捂著嘴巴,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出來,「那我們怎麼辦?」
「賠錢,盡可能地滿足對方的要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們還有多少錢?」
經理直搖頭,「沒錢,這個月的薪水都沒發,而且工商部門一旦來查,說不定銀行賬戶都要被凍結。」
「登報吧,將公司資產拍賣。」我丟下這一句話就逃出了公司。
華強路熙熙攘攘的人群沒有讓我冷靜,反讓我徹底崩潰,從格蘭雲天出來,我坐在人行天橋的階梯上掩面痛哭,正如夢中曾有過的場景一樣,哭得胃抽搐。一直到天黑,我才拖著抽空了的身體前往醫院,可是病**躺著的竟不是英珠,而是高澎!
「她已經去世了,就在半個小時前。」護士小姐輕聲跟我說。
「那他……」我指著一臉煞白的高澎。
「他吐了兩口血,當場就昏過去了。」說完護士小姐開始清理地面,果然見白色地磚上赫然印著殷紅的血跡。
親愛的,我想說我是真的很悲傷,儘管你可能比我更悲傷。可是茫茫人海,到處都是冷漠的面孔、麻木的心靈,誰能看到我的悲傷?
在殯儀館門口,我遇見了提著花籃前來弔唁的陳錦森。
這真是讓我很感動,不僅出錢給英珠做手術,而且每天都還去醫院探望,甚至還出面跟英珠的家人斡旋。英珠的父母已經來了深圳,他們痛罵高澎沒有照顧好英珠,我沒有插話的分,是陳錦森耐心跟他們講道理,又重金懸賞,督促警方盡快捉拿兇手,這讓英珠的父母沒有話說。
我也沒有話說,一看到他就難過地別過臉。
陳錦森伸手按住我的肩膀,充滿憂慮地看著我,直搖頭:「你瘦了好多,Cathy,這個樣子可不行,我們已經盡力了,畢竟生死有命啊。」
正說著,另一個衣冠楚楚的男人走入我的視線,也拿著花籃,儘管戴著墨鏡,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什麼意思?
來看戲的?
三個人站成三角狀站在人來人往的大門口。
「這位是……」陳錦森好奇地打量祁樹禮,眉頭蹙在一起,又看看我,似乎想要我介紹。我沒理會,冷酷地逼視著他:「你來幹什麼?」
他把花籃交到旁邊的助手手裡,並沒回答我的話,看似隨意又別有用心地打量陳錦森,神情很傲慢:「閣下是……Cathy的朋友?」
「正是,我叫陳錦森,幸會。」
「幸會。」
兩個男人很紳士地握了握手。
陳錦森何其的精明識趣,交換名片後非常禮貌地離開了,走時還不忘拍拍我的肩膀提醒我不要太勞累,多注意休息。看似隨意,也是別有用心。一旁的祁樹禮已經摘掉墨鏡,嘴角浮出的冷笑讓人生厭。
我不打算理他,轉身就走。
他在後面叫住我:「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那天要錢是有急用。」
我回頭狠狠地瞪視著他:「那你還來幹什麼?!」
「來看看你的朋友啊。」
「請回去吧,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也許你是無心的,可關鍵時候卻看出你的人性竟是如此冷漠。見死不救,你還有什麼理由出現在我面前?回去跟你的新娘結婚吧,很般配啊,天生的一對,我才懶得理會,你儘管跟她結婚就是了,你會知道什麼是生不如死的!」
說完我大步朝電梯走去,不想再回頭。
「耿墨池回國了。」他在背後說。
英珠的骨灰被其父母帶回韓國的那天,下著大雨,我和高澎趴在玻璃幕牆上,眼睜睜地看著飛機騰空而起,衝破雨霧消失在灰濛濛的天空。
就這麼永別了?
如此匆忙,連最後的叮嚀都沒有一句啊,英珠!
「我這一生的愛情也就到此為止了,你不用為我擔心。我知道我要去做什麼,從前是你要我勇敢地尋找屬於自己的愛和希望。在西藏,卓瑪給了我重生的希望。後來遇到英珠,她給了我愛,如今我失去了她們,也就失去了愛和希望。所以我要重新去尋找,哪怕千辛萬苦,我也要去找,否則我會一天都活不下去。」
高澎回到公寓就開始收拾行李,他要我幫他處理公司的善後事宜,他說他已厭倦這紛爭的世界,就如這個世界也厭倦了他一樣。
「你要去哪兒啊?」我站在旁邊無助地看著他,一點主意都沒有。
他回答:「西藏。」
說著他拉開衣領,掏出一個瑪瑙吊墜給我看,「這裡面有英珠的骨灰,我答應過她,要帶她去西藏的,我不能言而無信。」
「那我以後上哪兒去找你?」
他說:「不用找,無論我在世界的哪個角落,我都會記著你的,相見不如懷念。考兒,如果懷念對你來說很痛苦,把我忘了也好,忘了我和英珠,那樣對你更好……」
我連連擺頭:「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都是我的錯啊。」
「考兒。」他的聲音彷彿是從胸腔裡發出來,嗡嗡的,「我最怕你這樣,自責會讓你一輩子都不快樂。我要你快樂,英珠也要,所以為了我們,你一定要快樂、堅強、健康地活著。你也要找到屬於你的愛和希望,一定會找到的,我們都會找到!」
從高澎的公寓出來,我沒有回家,坐到小區路邊的長椅上獨自仰望深邃的夜空,以為這樣,眼淚就不會流出來,可是淚水還是小河一樣的淌滿面頰。
我從口袋裡掏出那顆女神的眼淚,它在路燈下熠熠生輝,耀眼得不似人間凡物,可就是這顆鑽石,讓英珠付出生命的代價。這是個不祥的物件,即便是螃蟹送的,我也不能留在身邊了,我怕看到它,一看到心裡就發痛。
我舉手將鑽戒朝街邊扔了出去,宛如一顆流星劃過夜空,鑽戒無聲地掉落在街邊的花圃中,我別過臉,竭力不讓自己朝那邊看。
「這麼貴重的東西怎麼能隨便扔啊?」
又是他!
怎麼在我落魄的時候總有他?
我沒有應,也沒有回頭。
可是嗓子眼兒裡一陣發酸,在身體左邊第二根肋骨下有一個地方,酸得發疼,疼得鑽心,像是有小錐子在那裡,搗進去,再也拔不出來。眼眶裡熱熱的,冰冷的風吹在臉上,像是刀子一樣。沒有一個地方是暖和的,都是冷的,到處都是冷的。
他大方地坐在我的身邊,手心攤開,正是那顆鑽戒。我用餘光瞟到,他的黑色奔馳車就停在路邊。他看著那顆鑽戒,像是自言自語:「如果讓他知道你把他送的東西隨便丟掉,他會找你麻煩的。」
說著他拉過我的手,把鑽戒放回到我的手心。
「有些東西是不能丟的,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你走吧。」
他沒應,自顧自地說:「我取消了和安妮的婚禮。」
「那是你的事,跟我沒關係。」
「少跟那個陳錦森來往,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沒資格說人家。」
「你不聽我的,早晚你會後悔。」
「你走!」
他側過臉看著我,「我真不是有意的,你又沒在電話裡說清楚。」
「你走!馬上走!」
他起身,雙手插在褲袋裡,居高臨下地看了我一會兒,搖搖頭,朝街邊的奔馳走去,司機趕緊下車替他開車門,他盛氣凌人地上了車。
兩天後,我再次見到了他,是在公司的拍賣會上。
他和陳錦森首度針鋒相對,爭奪高澎公司的收購權。
現場氣氛一度劍拔弩張。
最後他放棄了,將唾手可得的獵物拱手相讓給對手。陳錦森雖然贏了,卻臉色發綠,因為這個價錢遠遠超出了他的預算,而負債纍纍的公司根本就不值這個價。祁樹禮擺明了就是跟他抬槓。離開會場時,我分明瞧見他朝陳錦森露出老奸巨猾的微笑。
接下來的事情讓我和公司員工大跌眼鏡。
陳錦森翻臉了,他派律師來跟我們談,公司他可以接下,但拒絕接受債務,也就是說,公司欠下的巨債得我們自己償還。
「這怎麼可以,拍賣合同上寫得明明白白,接手經營權,肯定也要接受債務,怎麼能出爾反爾呢?」我跟律師據理力爭。
「抱歉,如果你們覺得這不公平,可以通過法律途徑來解決。」陳錦森派來的律師一臉皮笑肉不笑的樣子。
他明知道這個時候,我們不可能拿得出錢來打官司。
我不相信這是陳錦森的本意,他那麼謙和的一個人,不可能言而無信,他一定有他的苦衷,我決定找他當面談。
可是不等我約他,他主動約我了。我們在福田一座頂級大廈上的旋轉餐廳見面,一進去就知道這不是普通人所能涉足的,滿目奢華,氣氛很好,餐廳裡弧形通透的落地觀景玻璃,視野開闊。正是傍晚時分,窗外整個華強北幾乎盡收眼底,高樓林立的萬丈紅塵,而遠處暮色沉沉,天地遼闊。
縱然是瓊樓玉宇又如何,俯瞰眾生只能是分外的孤獨。
他微笑著給我倒紅酒,菜是他親自點的,很精緻,道道菜食色誘人。他好像壓根就不知道我來見他的目的,(他那麼精明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他看似很隨意地跟我閒談著,顧左右而言他,餐都快用完了,一點也沒往主題上靠。
我心事重重,越急,他臉上的笑意越深。
此時我才隱約覺得,這個男人跟老謀深算的祁樹禮一樣,都不是什麼善類,故意釣我胃口呢,這樣的伎倆我早就在祁樹禮那兒領教過多次,我何懼於此?
果然,用過晚餐,在包間喝茶時,他開始亮出自己的底牌了。只見他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個黑絲絨盒子,不看裡面的東西,就知道異常華貴,打開一看,又是璀璨的鑽石,彷彿是天上最亮的那顆星辰,在燈光下閃爍著這世上最美麗的光芒。
我聽見他用英文說:「Would you please marry me,please?」(嫁給我,好不好?)長沙一到秋天就陰雨綿綿,我在長沙待了四五天,雨一刻也沒停過。這倒讓我想起了西雅圖的雨季,也是這樣綿綿不絕,現在想起來,竟像是前世。
在水一方貼出「出售」的告示幾天後,終於成交。
不賣掉不行,否則無法償還公司的巨債。真是很對不起高澎。儘管已經徵得了他的同意,但心裡還是很不好受,覺得自己真是沒用,這麼一點事情都處理不好,嫁給陳錦森不就什麼都解決了嗎?但是我不能!
這個男人果真是個厲害角色,拒絕他的求婚後,表面上他沒有和我翻臉,還是一如既往的風度翩翩,但轉過身他就讓律師來通告我們,如果我們再不償還債務,他們將放棄公司的經營,任其自生自滅。
公司的員工沒有一個願意走,他們都是當年跟隨高澎闖蕩天下的,對公司的感情很深,尤其是英珠的去世,讓他們更加不忍離去。集體商議後,我們還是只能妥協,償還債務,否則公司肯定不復存在,那都是大家幾年創業的心血啊。
我和公司的一個部門經理一起回的長沙,他處理在水一方出售的事,我則處理高澎的車輛等其他財產,房子降到底價成交後,我並不知道買主是誰,也不想知道,默默收拾著高澎的收藏品,裝箱打包,忙了整整兩天。
傍晚我在客廳的沙發上疲憊得睡著了,做了個夢,夢見英珠在白雪皚皚的原野上飛快地奔跑。醒來很久,耳邊還迴盪著她爽朗的笑聲。我猛然想起今天是英珠的「三七」忌日,連忙跑到外面買了成捆的冥紙。晚上拿著冥紙到露台上燒,無論保安怎麼敲門警告,我就是置之不理,我要超度英珠的亡靈,誰也攔不著。
夜已經很深,我還坐在露台的小板凳上,一張張地往火盆裡放冥紙,跳動的火焰照著我的臉,溫暖著我的心,就像英珠曾經的寬慰。雖然我已經無淚可流,可我還是想哭,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麼灰飛煙滅了,我從未像此刻懷念英珠的好,哪怕是她的拳頭。
突然,客廳的過道裡傳來開門聲,我還沒明白怎麼回事,門就被打開了。有人進來了,肯定是保安,我連看都懶得看繼續燒冥紙,我就不信他們能把我怎麼著。
啪的一聲,客廳的吊燈被打開,我本來只開了一盞小燈的,突如其來的強烈光線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我揉著眼睛看了看外面,進來的不是保安,是一個提著行李箱的男子,詫異地看著陽台上我這個滿頭是灰的瘋女人。
對方漸漸走近,我仰著臉,近乎貪婪地注視著,簡直不能相信如此清晰真實,如同烙印在我心上的樣子。他又瘦了好多,瘦得只剩高高凸起的顴骨,但目光敏銳,眼神比夜色中的湖水還幽暗深邃。
足足有兩分鐘,我們傻瓜一樣地瞪視著對方。誰都沒有說話。「你……在給誰燒紙錢?」他放下行李箱一步步朝露台走來。
耿墨池!我在心底叫著他,真的是他,天外而來。一身淺色洋裝,雖然消瘦,卻依然姿態優雅玉樹臨風,最最撕心裂肺的一剎那,我淚流滿面,拼盡了全部的力氣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耿墨池!耿墨池……」彷彿只要在心底那樣拚命呼喊,眼前的他才不會消失。
他隔了片刻,才說:「是我。」輕輕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微笑,「我還沒死呢,你給我燒什麼紙錢?」
我咬著手指,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我喜歡躲在無人的角落裡哭泣,我只能哭泣,因為我根本不敢想像有生之年還可以見到他。見不到他,我背負的所有的痛,又說給誰聽?今天才知道這是多麼幼稚的事情,即使再次見到了他,我們又能改變得了什麼?從前的種種都化成了灰,我跟他,還能擁有什麼?
「別燒了,我有的是錢。」
他來到我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火光中死去活來的我。然後蹲下來,更近地湊近火光,他就在火的那邊,我在火的這邊,兩張臉隔得那麼近,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感覺卻又是那麼遙遠,咫尺天涯大概就是如此。
「Is that you,Foolish Crab?」(是你嗎,笨螃蟹?)他在火那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