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光倒流,我希望我沒有來到這世上。」
朱道楓肺都氣炸了,他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公司內部可能真的有人吃裡爬外,頭兩次新時代廣場被別人搶了先機的時候,策劃部的彭經理就提醒他,可能出了內奸,他還不以為然,這麼多年在他身邊工作的人都是忠心耿耿,他從來就沒想過也不願去想這個問題。可是這次呢,簡直太離譜了,就在他們公司剛剛開完會議準備買下梧桐巷拓展經營後的第四天,淑美堂也對外正式公佈,他們也將競標梧桐巷,連設計圖都是大同小異,不是出了內奸是什麼?一時間,公司高層人心惶惶,每個人都在心裡逐個懷疑別人,還拉幫結派,詆毀對自己利益有衝突的人,結果弄得公司烏煙瘴氣,暗流湧動,這恐怕比洩密本身更可怕,商場如戰場,一旦軍心動搖,勢必給對手以可乘之機。
這也是朱道楓最憂心的,公司損失點錢倒在其次,關鍵是人心渙散會讓公司蒙受比經濟更大的損失,這些年他之所以能高枕無憂,很大程度上就是依賴身邊這些親信,為此他投入的不僅僅是金錢,還有感情。他不願意失去這些親信。何況他們現在面臨的對手是日本人,對於很多上了點年紀的中國人來說,無論他是生活在國內還是國外,對日本人的態度多少帶點民族仇恨,至少沒什麼好感,朱道楓就是如此。他雖生長在國外,自小接受西式文化,可父親和長輩們自小就教育他們幾兄弟,錢可以給任何人賺去,就是不能給日本人賺,因為他們沒準賺了中國人的錢就拿去造槍炮彈藥了。所以他現在這麼憂心忡忡,又惱羞成怒,很大程度也是因為對手是日本人的緣故!
「無論如何我們不能輸了這場戰鬥!」
這是朱道楓在週一例會上說的凝聚士氣的話,一席話說得眾經理們耷拉著腦袋,慚愧不已,紛紛表示要跟日本人決戰到底。
開完例會後回到總裁辦公室,他找彭經理談話,問他究竟是哪種途徑可能洩露了消息,這是公司最高機密,怎麼就這麼輕易地洩露出去。「這個暫時還不清楚,」彭經理也是滿臉疑惑,「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洩密的人絕對熟悉公司內部經營運作,而且級別不高……」
「級別不高?」
「是的,他們可能是得到這個決策後,具體去運作的人,比如會議記錄員、文件起草的人、傳達會議的文秘等等。」
「那這樣豈不懷疑的人越來越多?我不希望這樣,即使丟掉這個計劃,也不能丟人心……」朱道楓皺著眉頭,給彭經理下達任務,「這事就交給你去辦吧,你去查清楚這件事情,盡量低調一點,不要驚動大家。」
「是。」
「還要盡快,淑美堂那邊是不會等我們的。」
「好的,沒問題。」
正說著,秘書繁羽敲門而入。
「朱總,有客人來了。」
「什麼客人,我現在沒時間見。」朱道楓很不耐煩。
繁羽微笑著說:「他說是您的父親。」
朱道楓一怔,父親?他怎麼上這來了?自從數年前父親移居海外,他就從未來過公司,生意全都交給朱道楓和家族其他幾個嫡親打理,說是年老體邁,其實是帶著幽蘭的母親在美國過著隱居生活。幽蘭的母親?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居然讓爭強好勝的父親放下一切甘願退隱江湖,朱道楓對此充滿好奇。
「父親,你怎麼來了?」朱道楓見到父親還是沒有叫爸爸,自從那天的談話後,本來就不親近的父子之間更多了些生疏。叫父親和叫爸爸,意思是一樣,感覺就完全不一樣,至少朱洪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一聽到兒子叫他「父親」,眉頭就皺到了一起,但礙於還有旁人在,他只得裝作不在意,關心地問:「聽說公司裡出了些事情,我過來看看。」
「沒什麼,我自己能解決。」朱道楓態度還是冷冰冰的,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這一點也恰恰繼承了父親的個性,死不認輸。
「我問一下,不可以嗎?是不是這個公司就真沒我的分了?」朱洪生的語氣也不輕,明顯地在壓抑著怒火。一旁的彭經理見狀連忙打圓場,「說哪裡話,朱老,您誤會總裁了,他的意思是……」
「這裡沒你什麼事,彭經理,你可以走了。」朱道楓臉色鐵青。
彭經理討了個沒趣,很尷尬,只得悻悻地朝朱父鞠了個躬,又朝朱道楓點點頭,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沒了外人在,父子間的劍拔弩張反而緩和了些,各自坐到沙發上抽悶煙,這時候,秘書繁羽又敲門而入,端著個托盤,畢恭畢敬地將冒著熱氣的咖啡放在了他們面前的茶几上,「您請喝咖啡。」她特意對朱父微笑著欠欠身子。
朱洪生詫異地打量兒子的女秘書,其貌不揚不說,穿著打扮也顯得很俗氣,臉上的脂粉塗得那麼厚,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化了妝似的,尤其讓人反感的是,香水噴得很濃,又不是什麼高級香水,這樣的女人安排做個勤雜工就不錯了,居然也做了秘書,而且還是總裁秘書,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其實不止朱洪生摸不著頭腦,公司的每一個人都摸不著頭腦,朱道楓喜歡漂亮女人,可是人所皆知的事,平常公司裡招秘書文員什麼的,漂亮是首選條件,至於能力,打打文件接接電話,要個什麼能力呢。在繁羽進公司前,朱道楓身邊的哪一個秘書不是如花似玉,而他選漂亮秘書不僅僅是賞心悅目,帶到重要場合應酬也是免不了的,有時候也會帶出國談生意。
「你也是的,找秘書也不找個漂亮點的。」朱洪生等繁羽一出去,就忍不住問兒子,「漂亮的丫頭,看著舒服,工作起來才會心情舒暢嘛……」
朱道楓回答:「要那麼漂亮幹什麼,我只需要她為我工作,其他的事情有別人代勞。」
「其他的事情」當然指的是上床之類,朱洪生一聽就明白,忍不住要笑。朱道楓說的是實話,當時要繁羽當秘書根本也沒想跟她怎麼樣,完全是看在秦川的面子上,不知為什麼,他對秦川總是有種特殊的親切感,沒來由地喜歡他,所以才對他介紹過來的繁羽格外器重,雖然這個女孩子相貌平平,工作能力也平平,但就像他自己說的,其他的事有別人「代勞」,她只需做好本職工作,不出岔子就可以了。
父子倆本來僵持的氣氛因為有了「共同」語言漸漸緩和起來,之後朱洪生詳細地詢問了洩密的事,又問了淑美堂的情況,當下鼓勵兒子:「我支持你,這塊地非買到手不可,就算失手,也不能讓日本人得逞,用這種卑鄙的手段來跟我們搶地盤,就是傾家蕩產,我們也不能讓步。」
「可我就是不知道是誰洩的密,我們在明處,人家在暗處,防不勝防。」
朱洪生不以為然地冷笑道:「兒子啊,你就不能動動腦子嗎,人家在暗處又怎麼樣,可你不會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典故吧?」
朱道楓愣愣地看著父親,好像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欲擒故縱,引蛇出洞,還要我說得更明白嗎?」朱洪生抽著煙,高深莫測地看著兒子笑。薑還是老的辣!朱道楓一下就回過神了,不得不佩服父親的老謀深算,到底是商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天大的事也不當回事。
「不要相信任何人,記住,是任何人,尤其是身邊的人,」父親又告誡說,「凡事親力親為,尤其這種時候。」
「嗯。」朱道楓點點頭,完了又說,「爸,您現在有空嗎?」
好消息,又改口叫「爸爸」了!朱洪生當即眉開眼笑:「當然有空,怎麼了?」
「我想請您去看看那塊地。」
「好,我正想去看看,十幾年了,也該去看看。」
梧桐巷還是一如既往的破敗,以前這是個貧民窟,十年前被政府改建成了小商品批發市場,生意是做起來了,可這裡流動人口太多,魚龍混雜,治安差,環境也差,嚴重影響了市容市貌,因為出了市場就是市區的主幹道,高樓大廈間突兀地橫著個亂七八糟的市場確實很不協調。但政府一時又拿不出錢來搞形象工程,只得採取招商引資方式來搞開發,面向全社會公開招標,誰中標誰開發,本來像這麼大的工程,最具實力的當然是朱氏集團,誰知半路殺出個淑美堂,而且出手不凡,不僅召開盛大的新聞發佈會宣佈消息,還公佈了他們對梧桐巷的宏偉規劃。這明擺著就是衝著朱氏集團來的,而且兩家的設計圖都是大同小異,不是洩密是什麼。消息一經公佈,競爭立即白熱化,本地人無論是商家還是百姓當然都希望朱氏集團能中標,只是小日本的精明早就是有目共睹的,朱氏集團能否勝出還是個未知數。
「不能掉以輕心啊。」
朱洪生走在梧桐巷擁擠不堪的街道上還是忍不住提醒兒子。
朱道楓點頭說:「這個我知道。」
父子倆並肩走著,都是一身筆挺的西裝,氣宇軒昂,在人群裡很是搶眼。可能是已經知道了此地要拆除的原因,街道兩邊的小攤販都在扯著嗓門叫賣,什麼跳樓價、吐血價、清倉洗貨,一浪高過一浪的叫賣聲血淋淋地展現生存的殘酷。
「看看吧,你如果覺得不幸福,就看看他們……」
朱洪生背著手意味深長地說:「衣食住行對於我們來說不是問題,但對於他們來說就是天大的問題,一天不出來擺攤賺錢,全家人都要挨餓……但他們未必過得比我們差,他們可能會比我們幸福,你看,每天擺完攤回到家,一家人圍著吃飯,甭管吃的什麼,哪怕是蘿蔔白菜,可是一家人有說有笑,多幸福啊……」
朱道楓愣愣地看著父親,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朱洪生沒看兒子,繼續說:「所以你不要老抱怨自己不幸福、不開心,上帝是公平的,不可能什麼都給你,給你財富,就不會給你平常人家的幸福;給你平常人的幸福,就不會給你太多的財富,這個世界上沒有誰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朱道楓沒有做聲。
朱洪生歎著氣直搖頭,忽然轉移話題:「就說少宇的事,你站在我的立場上想想,我是父親,孩子惹了禍,我又不能殺了他,怎麼辦呢?只好低三下四地去求人家,甚至放低門檻許諾娶那姑娘過門,可是誰知道你弟弟太不懂事,竟然說那姑娘不是黃花閨女,懷了他的孩子也不要,我當時肺都氣炸了。結果呢,那姑娘一時想不開就投了河,她父親就來尋仇……所以很多事情不是人為可以控制的,我是人,不是神,以前以為自己是神,無所不能,可是這件事情後,在老天爺的肆意妄為下我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人,不是神……」
朱道楓別過臉,好像很不願意聽。
「我這麼說並不是為自己開脫,這起悲劇我是有責任的,沒有管好兒子,一味地放縱他,才釀成了這出悲劇……」朱洪生說到這裡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兒子,「威廉,正如你說的,我們家遭了報應,現在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了,你是我全部的希望和依靠,你怎麼恨我都可以,我也沒想過得到你的原諒,我只希望你生活得好一點,不再給我折騰什麼棺材,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是人,不是神,我也想過得好一點,可是很多事情不是人為可以控制的。」朱道楓借用了父親的話。
「可是你至少讓自己開心一點總可以吧,你看你現在憂鬱苦悶的樣子……」
「你別管我,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朱洪生愣了會兒,突然說:「你就沒有去找過她嗎?」
「找誰?」
「就是你說的那個什麼蘭……」
「幽蘭。」
「哦,改名了,她小時候叫幼幼的……」朱洪生仰著臉,好像陷入了久遠的回憶,「那孩子很特別,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很漂亮,可是那雙眼睛像豹子,第一次見到她,她就用豹子一樣的目光盯著我看……」
「豹子?」父親的回憶勾起了他的興趣。
「是的,她整個人都是只帶刺的小豹子,看似溫順,一豎起刺兒,連我都怕,我這輩子沒怕過人,就是怕她,尤其是那雙天真又邪惡的眼睛,一盯人,就讓我心裡發寒……這也是我不敢冒昧地把她帶到國外的原因,她也肯定不會跟我去……」
「她是我們家的劫數!」
「是啊,當時我就對那孩子有種很特殊的感覺,說不上來,就覺得跟那孩子有淵源,現在我明白了,只怕真的是我們家的劫數,你可以找找她嘛,我很想跟她談談,她提出任何要求我都會答應,哪怕是拿我這條老命去抵,我也毫無怨言,只要她放過你,不傷害到你……」朱洪生說這話時顯出深深的憂慮。
「她把我當少宇了,以為害死她姐姐的就是我。」朱道楓說。
「我想也應該是,可你怎麼不解釋呢?」
「這有什麼好解釋的,少宇已經不在人世了,他在世的時候,我這個做哥哥的沒為他做過什麼,現在他在地下,我為他承擔這個罪名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威廉……」
晚上,朱道楓不知怎麼覺得很疲倦。很早就睡了。這陣子太多事困擾著他,讓他的大腦沒有半刻歇停。連睡著了腦子裡都不清靜,嘈嘈雜雜。
「先生,先生……」
好像有人叫他。仔細一聽,聲音輕輕的、軟軟的,就來自樓上。這麼晚了,誰會在樓上叫他呢?他睜開眼睛,凝神靜聽,立即遭了電擊般從床上坐起,是幽蘭!
他二話沒說就掀被下床,打開房門四處張望。走廊裡黑咕隆咚的,一個人也沒有。「先生」、「先生」……聲音更真切了,彷彿就在耳邊。
這時候他的意識很清醒,幽蘭怎麼可能一個人在樓上?樓上是收藏室和畫室,她去那裡做什麼?但他還是抑制不住往樓上走去,沒有開燈,樓梯上鋪著地毯,走在上面一點聲音也沒有,他在想是不是幽蘭又在搞惡作劇呢?她並沒有離開梓園,跟從前一樣躲在了暗處,又來嚇唬他?這麼一想,他更加激動了,這個壞東西,怎麼還是這麼淘氣,一定要抓住她,再也不讓她跑了!
他來到了四樓的樓梯口,也是一團漆黑,聲音突然又聽不到了,是在收藏室,還是在畫室呢?彷彿是第六感,抑或是直覺,他向收藏室走去,門是虛掩著的,「唉--」,裡面突然傳出一聲長長的歎息,沒錯,就在收藏室。
輕輕地推開門,屋內並不黑暗,因為窗戶是開著的,月光毫無遮攔地灑了一屋,滿地都是銀白色的淒楚,人呢?沒有人。但是朱道楓的目光停留在窗邊的那副棺材上,蓋板和長在上面的樹突然不知去向,難道……
「幽蘭,別鬧了,快出來!」他走近棺材,看得更清晰些了,上面的薔薇圖案彷彿被月光賦予了靈氣,詭異地「盛開」在棺材上。
沒有人回答他。
「快出來,我要生氣了的,別嚇我……」他離棺材只有一米的距離了,腳卻像灌了鉛似的再也挪不動步子了。
「幽蘭!」他叫。
棺材裡靜悄悄的,還是不理他。
他真的生氣了,橫下心大步跨了過去,只一眼,就驚得他倒退幾步,裡面真的躺了個人,「幽蘭!你想氣死我!」他大罵,跑過去就要把裡面的人拉起來,可是當他再次靠近棺材時,發現裡面躺著的不是幽蘭,是,是心慈!穿著潔白的婚紗,睡著了般,面容甜美安詳……
淚水頓時奔湧而下,心慈,多少年沒有見到她了,原來是她在呼喚。他抖抖地伸手去觸摸她,可是眨眼功夫心慈又變成了幽蘭,一身紫衣,頭髮和身上撒滿薔薇花瓣,他伸出去的手僵住了,大腦陷入一片迷亂,不知道此刻是夢境還是真實,只見月光下的幽蘭也像睡著了般,俏麗的面容還帶著淡淡的哀愁,眉心似乎都是鎖著的。
「幽蘭,幽蘭……」他哭了起來,觸摸到了她,雙手冰涼,臉頰也是冰涼,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他瘋了,不顧一切地抓住她的雙肩將她的半截身子從棺材裡提了起來,她的腦袋耷拉在胸前,還是無聲無息,臉色蒼白,無論他怎麼搖她,呼喚她,她始終無聲無息,不言不語,「不!幽蘭……」他咆哮起來,淒慘的喊聲刺破了夜空,連月亮都嚇得躲進了雲層。
清晨,天剛濛濛亮,梓園籠罩在一片霧氣中,可是傭人們很早就被一陣劈柴的聲音驚醒,連老爺也驚醒了,紛紛打開窗戶看,只見一片濃霧中,朱道楓穿著睡衣揮舞著一把斧頭在花園裡砍東西,砍的正是那副長了樹的棺材。
管家第一個跑了出來。
朱洪生也出來了,趕過去,拉住兒子,「幹什麼,你在幹什麼……」
幾個傭人也過去拉,朱道楓掙脫他們,舉起斧頭怒吼,「滾開,你們都給我滾開,我要劈了這副棺材!劈了它!」
「放開他。」朱洪生這個時候發話了,因為他看見兒子已經發瘋了,滿眼通紅,面部的肌肉扭曲得變了形,最好不要靠近,「讓他劈吧……」
棺材其實已經劈得稀爛了,那棵樹早就被連根拔起,扔在了一邊,兩個園丁傻了般站在旁邊動都不敢動,「怎麼回事?」朱洪生問他們。
「天還沒亮,先生就把我們叫醒,要我們把棺材抬到花園裡,還要我們找了把斧頭給他,我們也不知道他……怎麼了……」
「威廉……」朱洪生心疼兒子,過去扶他。
朱道楓可能消耗太大,這個時候已經劈不動了,拄著斧頭蹲在地上嗚咽,「幽蘭,我已經劈了它,劈了它……」
「孩子,你這是怎麼了?」朱洪生試圖拉起兒子,朱道楓抓住父親的手臂,抬起頭眼眶通紅,「爸,我夢見幽蘭躺進了棺材,不可以,絕對不可以……我寧肯自己躺進去,也不要她躺,這是我的棺材,怎麼能讓她躺進去……」
朱洪生一個踉蹌,猶如萬箭穿心,什麼都明白了,他明白兒子的心已經被那個丫頭佔據,比鬼魂附了體還嚴重,真是朱家的剋星啊,看來這場劫數還得他出面化解,否則他真的會失去這個唯一的兒子,想到這兒,他扶起崩潰的兒子斬釘截鐵地說:「你放心,威廉,爸爸會不惜一切代價讓她回到你身邊的,不惜一切代價!」
四秦川
秦川知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已經沒有收手的選擇。秘密!還是那個秘密!他知道自己遲早會被那個秘密害死。那個秘密跟他的母親有關--
母親傾城,三十年前曾是這座城市裡紅極一時的舞蹈明星,後來認識了一個風流倜儻的豪門公子,應該說母親還是很矜持的,雖然出生小戶人家,但家風甚嚴,認識那個公子後開始並不為所動,因為他的名聲實在不太好,又結過三次婚,傾城是猶豫的。但傾城畢竟涉世未深情竇初開,很快就被對方強烈的攻勢俘獲,而那個公子實在太喜歡傾城,簡直為她神魂顛倒,他沒辦法將這份感情藏起來,很快跟家裡的太太提出離婚。太太出身名門,是見過大世面的,丈夫在外面另結新歡的事早就傳到了她的耳朵裡,所以她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她並沒有要死要活地死賴著不肯離婚,也沒有苦口婆心地去勸丈夫回心轉意,她提出要見見傾城,後來見到了,她就表示對傾城很有好感,經常約傾城出來喝茶逛街,後來乾脆建議丈夫把傾城接回家,兩人以姐妹相處。
這回輪到那個公子猶豫了,他不太理解妻子怎麼這麼寬宏大量,但也沒往深處想,說服傾城後,就真的將她接回了家,一個男人兩個女人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這在當時成了轟動一時的奇聞,有人說他們傷風敗俗,還有人要來查他們。為了平息風波,太太再次顯示了她的寬容,對外宣稱傾城是乾妹妹,還放出風聲,乾妹妹已經有了對象,在國外讀書,這才堵住了人們的嘴。
公子為此深受感動,對太太也格外地敬重,三個人表面上相處得還算和睦,後來傾城懷孕,太太主動承擔起照顧傾城飲食起居的任務,可謂是無微不至,公子看在眼裡對太太更加感激不盡,後來他出國辦事時也就很放心地將傾城交給太太,當時傾城已經懷孕六個月了,他計劃辦完事就回國守著傾城臨盆的,誰知等他回來時,已經人去樓空,傾城離家出走不知去向……
傾城去哪裡了呢?她真的是離家出走嗎?
秦川的母親說,她是逃出來的!因為太太等丈夫一走,就露出了本來面目,不僅百般虐待她,還試圖弄死她肚子裡的孩子,後來是下藥的郎中良心未泯把墮胎藥開成補藥,這才保住她腹中的孩子。但她知道,那個女人肯定不會放過她,有一次趁太太外出就一個人偷偷逃了出來,幾經周折逃到鄉下一戶農家避難,不久孩子出世,她托人捎了封信給公子,不料這封信落入太太手裡,馬上派人追了過來……
「那個女人真毒啊,我已經離開了她丈夫,她還不肯放過我,我知道那個人早晚會找到我殺人滅口……」傾城後來跟秦川講起這段經歷時仍是淚雨滂沱,那是在秦川上大學前,她告訴了他整件事情的詳細經過:
「那天晚上,風很大,看不到月亮,我帶著你早早地就睡了,睡到半夜的時候突然被一陣濃煙嗆醒,起來一看,四面都是火,因為我們住的房子是間茅草屋,火很快蔓延到整間屋子……我抱起你就往門口沖,可是天殺的,他們居然把門給堵死了,想置我於死地,沒辦法,我怕火燒到你身上,就拉過床上的被子包住你,試圖爬上窗戶逃出去。當時窗戶已經被燒著了,我不顧一切地拽著燒得滾燙的窗戶使勁往外爬,全身都著了火啊,臉,頭髮,衣服,全是一團火,我都聞到自己皮肉的焦味了……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位老鄉的床上,聽聲音是我們的一個鄰居,是他們救下了我們母子,當時你在我身邊哭,我很想看看你,可是看不見,一摸自己的臉,摸到的竟是一張爛皮,滿手都是膿水和腥臭,我疼得滿床滾,很快又昏迷不醒,老鄉也拿我沒辦法,他們連我的後事都準備了……可是老天憐憫我啊,鄰居從山裡請來一個老村醫,不知道弄了什麼東西敷在我臉上和身上,誰都沒抱希望,可我居然活了過來,命是保住了,臉卻毀了,眼睛也瞎了,我看不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麼恐怖,只知道村裡的小孩子見了我就驚叫著逃開,嚇得直哭,除了你!因為你是我的兒啊,兒不嫌娘丑,在那些苦難的日子裡,你是娘唯一活著的理由,我是一路要飯把你養大的,川兒,我的孩子……」
現在秦川已長大成人,從母親告訴他身世的那一天開始,他就處於極度的焦慮中,因為那家人也生活在這座城市,雖然是同一座城市,可他對他們束手無策,看著他們依然過得風光無限,他就不能原諒自己,怎麼能允許犯下滔天罪行的他們活得如此自在!眼見母親的年紀越來越大,身體也很不好,無論如何要在老人的有生之年看到那家人的覆滅,不能讓母親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
可是真的接觸到那家人後,他又陷入巨大的悲傷,那是個很好的人啊,雖然富有卻並不驕縱,溫文儒雅,彬彬有禮,對誰都是很和善的樣子,感覺是那麼的親切!他曾一度迷失在這親切的漩渦裡,幾度想要放棄仇恨,可是掙扎到最後,他還是放棄不了,每次去看母親,一看到母親面目全非的臉,他就無法放棄。
這天他又去看母親,母親的身體最近差了好多,已經進了幾次醫院,才不過五十出頭的母親蒼老的速度讓人觸目驚心,不僅是頭髮全白了,身體的各個機能也日益衰竭,但思維還是很清楚,而且是非常清楚。老人拉著他的手絮絮叨叨,說長道短,兒子小時候的事兒子自己都不記得了,她竟然全都記得。其實那些事秦川已經聽過無數次了,可每次都還像頭一回聽到似的陪母親說笑,他知道母親現在活著,不僅僅是有他這個兒子,還有過去的回憶,雖然過去的回憶多為苦難,但在雙目失明的母親心裡,就算是苦難也是有顏色的,不像現在,再美好的生活也是一團漆黑。
「他還好嗎?」閒話說了一陣,母親突然問了個很唐突的問題。
「他」指的是威廉少爺。
秦川不明白母親為什麼突然問起他,只淡淡地說:「還可以吧……」
「他長什麼樣了?」母親閉著眼睛,又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裡,「那孩子從小就長得俊,心眼也好,他們三兄弟裡面,就數他心眼最好最善良,他八歲時母親就去吃齋念佛了,那孩子一直很孤單,所以在梓園的時候他跟我走得最近,沒事就跑到我身邊問長問短,我生病的時候,難過的時候,他還會跟我說笑話,逗我開心……」
「媽,說這些幹什麼?」秦川不太願意聽到這些。
「我知道我這輩子是不大可能見到他的了,」母親沒有理會他,繼續說,「但我會求菩薩保佑那孩子好好的,就像我求菩薩保佑你一樣,上輩人的恩怨沒有理由強加到你們這代人身上,就算你們永不相認,也不要自相殘殺……」
「媽……」
「川兒,過去的事情媽都不計較了,你還計較什麼,無論我們過去吃了多少苦,不是已經活過來了嘛,如果還沉浸在對過去的仇恨裡,那我們還要不要活了?」母親的情緒顯得有點激動,難道她知道了什麼?
「雖然媽眼睛是看不見,但我心裡有感覺,你在做媽不願意看到的事,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要不怎麼說母子連心呢?川兒,放棄吧,無論你現在在做什麼,你都要放棄,你是我的兒子,媽不希望你做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做了,你就不是我的兒子,我也不會再見你……」
秦川沒出聲。
「他是你的兄弟啊!」這是母親最後說的話。兄弟!她格外加重了語氣。
秦川一個人默默離開了母親的住所。一路上,他都在想母親的話。可是回到公寓,面對空蕩蕩的家,他又陷入思想的囚籠出不來了,本來還想告訴母親他見到了父親的事,看到母親那麼激動,他說不出來了。事實上也沒什麼好說的,見到了就見到了,父親比他想像中要隨和,卻又透著威嚴,尤其他跟父親面對面侃侃而談的時候,那個思想異常活躍的中年男人總給人無形的壓迫感(儘管他應該算老人,可樣子沒法歸到老人的行列),可能是秦川的樣子多少觸動了他些什麼,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打量秦川,眼神中充滿著疑惑和讚賞。他對秦川的印象相當好。
而秦川卻沒法對那男人的印象好起來,雖然是那麼慈祥,可一想到母親和自己所經受過的苦難,他就沒法讓自己的心態平和,當年母親離家出走的時候,那男人不是不知道母親已身懷六甲,可他還不是一樣繼續過自己逍遙快活的日子,就憑這點,秦川斷不會放棄這仇恨。回到家,他打了個電話給繁羽,直奔主題:「標書呢?」
早上,他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抽著煙發呆,時間過得很緩慢。今天他情緒不太好,不想上班。
對面的沙發是空的,可是幾個月前的某天,沙發上坐著的就是水猶寒,或者說是谷幽蘭。她從梓園跑出來了,隨後就去了北京。在機場,她顯得很緊張,東張西望,像只受驚的小鹿惶恐不已,秦川問她去了北京還回不回來,她茫然不知所措,答非所問。她當時的樣子真是讓人心疼,縮在大衣裡瑟瑟地發抖,臉色蒼白,深邃的眼睛裡氾濫著悲傷,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淌,「我會給你打電話的。」臨上飛機時她跟他說。
可是除了兩個月前的那個電話,他一直沒等到她的消息。自從那次在梓園重逢後,他們就有聯絡,也見過幾次面,他知道了她的一些事,她潛入梓園是為了殺一個人,她要殺的人就是朱道楓。對此秦川是持反對意見的,倒不是捨不得朱道楓死,而是因為殺人是要償命的,他不希望她為了復仇把自己的命搭進去。但他阻止不了她,也知道她為了潛入梓園早就做了周密的安排,至於當年她是怎麼去的國外,又是怎麼恢復的容貌,她背後還有誰是她的依靠,對此他一無所知。她對他來說,始終還是個謎,三年前,她蒙著面紗走入他視線的時候,這個謎就在他生命裡落了根,只是這謎未免太深奧,來無蹤去無影,跟她小說裡的文字一樣,像個幽靈,玄妙得不著邊際。
兩個月前,她突然給他打了個電話,要他速到北京,說是有東西交給他。這還有什麼問題嗎,他放下手裡緊要的工作當天就飛到了北京,在這個世上,能支配他行為和大腦的除了母親,恐怕就只有幽蘭了。他想都沒想過要拒絕,心甘情願為她奔波勞累。
在酒店見到她的時候,感覺她更加憔悴不堪,瘦得只剩把骨頭了,空洞的眼神,哀絕的表情,好像是剛從地窖裡爬出來一樣,隔著很遠的距離,都能感覺到她身上的寒氣。
她交給他的東西是一大摞手稿。原來消失這幾個月她是在寫小說!她把手稿交給他的時候眼淚又氾濫成災,好像給的不是手稿,而是她的骨肉至親。「請無論如何要將這本書出版。」她用從未有過的懇求的語氣說。
當天晚上,他在酒店房間裡一宿沒睡,仔細閱讀那份手稿,不愧是水猶寒,出手不凡,文字功夫比幾年前更加爐火純青,這樣的書稿出版還會有什麼問題嗎?可是看完稿子後,他震驚得快呼吸不上來,謀殺的故事!正如三年前她告訴過他的,她要寫一個謀殺的故事,她竟把自己謀殺的經歷寫進了書稿裡。
次日早上,他約她喝早茶。兩人有了一次短暫的對話。
他問她:「這就是你跟我說的那本正在寫的小說?」
「是的。」她回答。
「寫的是你自己的經歷,跟《雙面人》一樣?」
「是的。」
「太冒險了!」
「可以出版嗎?」
「這還是問題嗎?」
「那就好。」
「幽蘭,」他憂心忡忡地盯住她說,「我很為你擔心……」
她低下頭沒看他,「我沒什麼好擔心的。」
「唉,你對我來說真是個謎,」他點根煙,長長地歎口氣說,「我們認識這麼久,我對你還是一無所知。」
「你還是不知道的比較好。」
「不是這樣的,幽蘭,作為一個男人,對某個女人動心,明知道對方不會給自己機會,總還是抱著希望的……」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肯定明白,你是寫書的怎麼會不明白?你在書裡說,這個世上最殘酷最無堅不摧的武器就是愛情,女主人公用愛殺死了她要殺的人,昨晚我想了一夜,真有點羨慕那個被女主人公用愛殺死的男人,無論怎麼樣,他得到了她的愛……」
她愣愣地看著他……
「幽蘭,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成為你的書中人,哪怕是配角……」
「這個遊戲不好玩,而且已經結束了。」
「幽蘭……」
「秦川,別太靠近我,你是個好人,我不想害你!」她突然兩眼放光,像個幽靈似的對他露出了冷冷的笑容,「難道你沒有聞到我身上的死亡氣息嗎?我是從地下室裡爬出來的鬼,現在坐在你面前的仍然是個鬼,這麼多年我一直就是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原以為殺了那個人我會做回人,可是沒想到,我現在不僅做不回人,連做鬼都這麼痛苦絕望,永世不得超生……」
「幽蘭,殺人這種事情不好玩,我早勸你放棄的。」
「我是想放棄,可那只能等我放棄生命的時候……」
「別這樣,求你別這樣,我不問了,幽蘭,我什麼都不問了,你這個樣子讓我很害怕……」秦川突然抓住她的手,「我只要你好好的,我什麼都不強求了,只想靜靜地陪在你身邊。」
「繁羽呢?」她忽然問。去北京之前,她已經知道了秦川跟繁羽生活過三年的事,是他主動告訴她的。至於後來兩人為什麼分開,又為什麼還有來往,秦川沒說,感覺她對繁羽的興趣不大,不太願意談及她。三年前的那件事在她的記憶裡並沒有完全淡忘。可是現在為什麼又突然提起繁羽?顯然是為了提醒秦川:你已經有了女人,不要吃著碗裡的還望著鍋裡的。秦川很想跟她解釋,但她好像並不想瞭解更多,用完早餐就回了使館區的公寓。她住在使館區,那裡都是外國人居住的地方,不知道她怎麼會住在那裡。難道她有朋友或親戚是外國人?
秦川無法知道更多,她就是這樣,永遠只給他半張臉,她從不讓他看到她的全部,能把這麼重要的小說稿給他,就已經是很信任他了。秦川深知這一點,所以從北京一回來就馬上幫她聯繫出版社,水猶寒這名字雖然已經消失了三年,但毫無疑問還是相當有份量的,出版社一得知書稿是水猶寒寫的,二話沒說就決定出版,當年出版《雙面人》的彭社長連連說水猶寒守信用,三年前答應的事仍然遵守承諾。這個秦川知道,當年水猶寒委託出版社為她恢復身份的時候,曾許諾下一部作品還會交給他們出版。
署名為水猶寒的小說《愛殺》一經面世,立即引起轟動,新穎的故事,奇特的構思讓讀者欲罷不能,出版兩個月後第一版就售空。現在他們正在排印第二版。這是秦川剛剛得到的消息。繁羽也很喜歡這本書,老早就拿去看了,到現在也沒還。問她要,她說是同事借去了。
「別讓你的老闆看到這本書。」他提醒她。
因為是週末,他不用上班,約了松本在高爾夫俱樂部見面。從內心上講,他是很不喜歡這個小日本的,不僅僅是因為松本娶了他老婆。這個男人看上去禮貌周全,謙卑有禮,實則精明得可以,所謂濃縮就是精華,個子只齊秦川肩膀的松本腦子相當發達。秦川主動搭上他後,他立即表現出了令人質疑的熱情,經常約他出來喝酒吃飯,秦川每次都應付得很勉強,後來乾脆避而不見,有什麼消息只給他打電話。但這次是秦川約的他,見面後把標書給了他,只說了一句話:「我們的合作到此為止。」
松本滿臉詫異來不及問為什麼,他就直接上了車,看都不看松本一眼。
真的到此為止嗎?秦川的心裡在翻江倒海,難以名狀的悲愴頃刻間壓倒了他,就算到此為止,這最後的「合作」仍然會給朱道楓致命的一擊。據他所知,朱氏集團上上下下十分重視這次競標,甚至連集團的老總裁,也就是朱道楓的父親也出面了,對於他們來說,贏得梧桐巷的開發權其意義遠遠超出了開發本身,因為他們代表的是本土經濟,如果失去這次機會,讓淑美堂進駐本地最重要的商圈,勢必又是一場硝煙瀰漫的大商戰。小日本是很有野心的,跟朱道楓的新時代廣場打對面這麼幾年,雖然贏得了一時的風生水起,但遠遠不能讓他們滿足,擴張勢力無疑是他們的首選,而打敗朱氏集團的意義也並不僅僅在競標本身,對朱氏集團和其他商家將是一次強大的震懾。現在他們已經取得了至關重要的標底,贏得這次競標對他們還是問題嗎?
走狗、敗類……
這些詞語在秦川的腦子裡反覆出現,包括母親憂慮的表情,他握著方向盤的手都在發抖,幾次他都想把車停下來,返回俱樂部找松本要回標書。可是有用嗎?來得及嗎?他把車開到一個路口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朱道楓打來的:「秦川,我家老頭子想叫你過來吃飯,問你有沒有空。」朱道楓說。
「你父親?」
「對,正是家父,有沒有空啊?」朱道楓的聲音在電話裡顯得很愉悅,「上次你來看我,我喝醉了沒醒,真是不好意思,你過來吧,我們好好聊聊。」
「好,我馬上過來。」
秦川掉轉車頭開往梓園。
一進門,朱父就迎了出來,「秦川,你來了。」
「是,伯父。」
「來,來,」朱父親切地拍拍他的肩膀,拽著他往沙發上坐,「可把你等來了,沒想到你還買我這老頭子的面子……」
「伯父言重了。」秦川有些靦腆地笑。
朱道楓這時候正好從樓上下來,一身白色休閒裝,英俊儒雅,玉樹臨風,見到秦川也是滿臉笑容,「秦川,最近忙什麼呢?」
「還不是工作。」
「工作很忙吧?」朱父問。
「是啊,幹我們這行,忙是不可避免的。」
「看了你寫的文章,不錯,有才華!」朱父連連點頭。
「爸,人家可是這城裡頭號筆桿子,」朱道楓在秦川旁邊坐下,遞過一根煙,幫著點上,「不過當個報社總編,有點大材小用……」
「是啊,秦川,有沒有想過換個工作啊?」
秦川連連擺手,笑著說:「我這人除了會寫點歪文章,一無是處,別的工作想都沒想過。」
「年輕人嘛,就應該多嘗試一些新事物,你這麼聰明,如果經商會很有前途……」朱父好像對他很有信心的樣子。朱道楓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也很誠懇地說:「對,換個工作,到我的公司來,我讓你做副總裁,考慮一下吧。」
「開玩笑,我做得什麼副總裁,你也不怕我把你弄得破產。」
「哈哈……」朱道楓哈哈大笑,沒心沒肺地說,「你要真能把我弄得破產,那你才是真的有能耐,我們朱家家大業大,我折騰了這麼些年,就是折騰不到破產……」
「臭小子,你這是人說的話嗎?」坐在對面的朱父立即板下臉。
「爸,這只怪你和爺爺他們打的根基太深,就憑我,斷不可能弄得破產的。」
「越說越離譜,我生你養你就是為了讓你把家業弄得破產嗎?」
朱道楓冷笑道:「你生我倒是不假,養我就難說了,在我五歲之前,除了母親,我的記憶裡就只有奶媽……」
朱父的臉色更難看了,可能是礙於秦川在場,忍著沒發火。秦川見狀連忙打圓場,「威廉,怎麼能這麼說呢,這麼大一份家業,伯父要經營是要付出心血的,子女當然就難得顧上了,但父親終究是父親嘛,血緣關係是改變不了的。」
「你看看,你看看,多懂事,」朱父指著秦川很激動,「人家都知道體諒我這個做父親的,你就死活怪罪我,再怎麼著我生了你吧,給朱家延續了香火,你呢,都快四十的人了,連個後代都沒有……」
「如果是這樣,我寧願你沒生我!」
「你……」朱父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
秦川也幾乎同時站了起來,「伯父,您別激動……」
隨即又碰了碰身邊的朱道楓,「威廉,少說兩句。」
正在這時,管家走過來說晚飯準備好了,問要不要現在用。
「用吧。」父子倆幾乎同時應道。
兩人對視了一眼,誰也不理誰,朱父招呼秦川:「來,來,吃飯去。」
朱道楓聳聳肩,也招呼秦川,「走,吃飯。」
晚飯後,朱道楓把秦川拉進書房說話。一進書房,秦川就看到了書桌上擺著本《愛殺》。他的心蹦到了嗓子眼,卻裝作沒看見。朱道楓拿起那本書,饒有興趣地翻了翻,好像是漫不經心地說:「這本書不錯,剛出來的,看過沒有?」
「看……看過。」
「我現在很少看書,很偶然地看到,覺得還蠻不錯……」
秦川看著他,心裡在揣測他接下來會說什麼。可是朱道楓接下來又換了個話題,鄭重其事地問他:「真不打算換個工作嗎?」
「好好的換什麼啊,別的我真做不好。」
「你沒試過怎麼知道做不好呢?」
「沒把握的事,我不會去做。」
「在你看來,什麼事是有把握的呢?」
「能力範圍之內的吧。」
「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