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好走後,越錫廷雙手插口,站在酒店的大堂裡許久,腦海裡浮光掠影閃過許多片段。
他幫曾好複習,教她解題,她恍然大悟後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我怎麼會沒想到呢?越哥哥,你的腦子是什麼做的,怎麼轉得這麼快?」
他騎車帶她去玩,坐在後座的她哼著:「我匆匆地走入森林中,森林它一叢叢。」唱著唱著又嘻嘻哈哈,落日的晚霞映在她臉上,像是安格爾筆下的少女,靈性通透。
他轉過來,對她溫柔一笑。
包括他假寐,讓她有機會偷吻他,一次又一次,最後忍不住起了調戲之意,在她偷吻後立刻睜開眼睛,她「啊」了一聲,瞪大眼睛,嚇傻了似的,片刻後,紅暈從耳根子燒到了臉頰,真實的反應在他眼裡顯得很有意思。
「越哥哥,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啊?」
他聽出她話裡的試探,故意沉思了一會,說:「有主見,有信心的女孩比較吸引我。」
當時他清楚她對自己的愛慕,對她欲擒故縱,不動聲色中牽引她越走越近。
她才十七歲,而他已經是個身心成熟,有謀略的男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標,他選擇欺騙一個十七歲的女孩。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站在商場上,他早將所謂的感情和道德約束放在一邊,對他而言,只要能獲得自己想要的,略施手段哄騙一個女孩,未嘗不可。
愧疚?他冷笑,愧疚又值多少錢,對他越錫廷而言又有什麼意義。
只不過這些年,他偶爾會想起她最後抓住自己的手臂,眼眸滿是不安和惶恐,一遍又一遍地說:「這不是真的,你和我開玩笑的,我不信……越錫廷你別玩了,我最討厭被開玩笑了,求你別玩了……」
……
曾好連夜修改企劃書,卻怎麼改也不能使自己滿意,信心越來越低,最後只能去求助慕一洵,轉述越錫廷的嚴苛要求。
慕一洵沉思了一會,抬眸看曾好,她眼底兩片青色,眼睛帶著血絲,一看就是沒睡好覺。
「你去休息會,這個我會寫好的。」
曾好驚訝:「你幫我做?」
「有什麼問題嗎?」他反問。
「哦,沒有。」曾好搖頭。
慕一洵說著打開筆記本,挑出模板,對著曾好的那份企劃書,和潤拓的一堆建議,開始修改。
「我以前是學金融的,最多的時候,一周寫過二十分營銷策劃書。」慕一洵說,「這個對我來說難度不大。你下去吧,做好了我會傳到你郵箱裡,你打印出來就行。」
曾好如蒙大赦,覺得慕大師果然是個全才。
下午兩點,夏奈來工作室,手裡挎著一隻精緻的竹編午餐籃,籃子裡是她親自烘焙的蔓越莓小餅乾和一瓶冰鎮花茶。
正巧曾好待在慕一洵的辦公室替他做翻譯工作,摘抄牛津詞典上關於藝術的專業術語。
夏奈進來後笑靨盈盈,說自己是來送下午茶的,她打開籃子,取出做好的點心和花茶,分給好好和慕一洵。
「不用給我了,你們自己吃吧。」慕一洵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上,頭也未抬。
夏奈不免失望,卻依舊微笑地說:「您嘗一嘗,我沒放很多糖,不會很甜膩的。」
慕一洵手邊的鈴聲響起,他拿起手機,說了兩句後起身向外走,到門口才停下,反手關上門,認真地談事,完全忽視了夏奈的邀請。
夏奈只好坐到曾好身邊,和她閒聊,眼睛卻不時地看著站在門口的慕一洵。
「他一直是這樣?」夏奈悠悠地問。
「怎樣?」曾好也沒什麼胃口,吃了兩塊餅乾後就覺得很飽。
「一遇到工作上的事情就什麼都顧不上了?」
「他對工作的熱情很高,顯然勝過其他的。」
「那他平時有什麼娛樂活動嗎?」
曾好想了想:「我只知道他週末會去健身,或者到戶外去運動。」
夏奈輕聲歎氣,收回凝固在那清雋身姿上的視線,有些期待地看曾好:「好好,你說他對我是什麼感覺?有沒有一點好感?」
「這個我也不知道。」曾好勉強地笑了一下,敷衍了夏奈這個問題。
夏奈垂眸,有些患得患失的模樣。
「你真的要追他?我的意思是你會不會搞錯了自己的感覺呢?也許你只是喜歡他的作品,仰慕他的才華,而不是他這個人。」曾好試探地說,「我理解你作為粉絲對他的喜歡,但你真的確定對他不再只是對偶像的那種感覺了嗎?」
「我確定,非常確定。」夏奈輕聲說,「好好,你也知道我大學四年都沒有戀愛,就連習煥文我都沒正式答應過他。有段時間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對那方面冷淡了,現在我才知道,那只是因為我還未遇到能點燃我激情的男人。而慕一洵,他真的不太一樣了,他給我的感覺很強烈。不怕你笑話,自從他答應指導我以後,我最期待的就是每週來這裡見他,如果見不到他,整個人就不對勁了,做什麼都不能專心,就想著他在哪裡,此刻在做什麼,想和他說話,想在他身邊。」
「如果這不是喜歡,那還會是什麼。」夏奈澀笑,「好好,你是不是覺得我太瘋狂了?」
曾好沉默。
說到底,慕一洵是單身,夏奈有喜歡他,追求他的資格,輪不到她曾好指手畫腳。作為朋友,不在這個關鍵時候為她加油打氣,還抱著僥倖的心理試探她,曾好覺得自己這麼做真夠虛偽的,但是又無法對夏奈說一句,你加油,我支持你。
「嗯?」
「怎麼做都是你的自由,你覺得自己沒錯就好。」曾好說完,默默低下了頭。
慕一洵進來的時候,夏奈及時起身,笑得明媚燦爛:「慕大師,我還有幾個關於油畫上的問題想請教您。」
慕一洵抬臂看了看時間,語氣淡淡的:「可以,不過我今天工作比較多,只能抽出二十分鐘的時間。」
夏奈點頭:「沒問題。」
曾好擦乾淨手,繼續手頭的翻譯工作,耳畔傳來慕一洵和夏奈的說話聲,他們在說表現主義的形式,在談勃朗寧,在說中國油畫的發展史……都是她不懂的東西。
顯然,夏奈和慕一洵有共同的話題,而她完全不懂藝術。
想到這裡,她側過頭,朝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巧慕一洵抬眸,視線對準了她的。
她立刻低下頭去,專心在自己的手上。
「嗯?」夏奈見慕一洵走神,輕輕地笑了,「慕大師?」
慕一洵收回目光,又繼續為她講解。
為什麼嫉妒夏奈?曾好默默地想,是因為她自己也對慕一洵有非分之想?如果有,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其實她自己也不太敢正視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但有一點她很明確,如果慕一洵接受了夏奈,她不會高興的。
夏奈離開的時候,眉眼間又恢復了神采奕奕,笑著和曾好揮了揮手,才款款走出去。
「翻譯都做完了?」慕一洵問。
「差不多了,再檢查一下。」曾好頭也未抬。
「你今天的精神很差,是不是昨天沒睡好?」慕一洵的聲音很自然。
「嗯,有點。」曾好似乎沒有什麼心情和慕一洵聊天,只想著趕緊將手頭的工作完成。
「如果對工作有情緒的話,可以說出來。」慕一洵說話的時候,黑眸就落在她的側臉上。
「我沒有情緒。」曾好頓了頓,輕輕抬了抬眼皮,「我很好,沒有人任何問題。」
快下班的時候,曾好接到趙淺的電話,趙淺哀嚎道:「好好,我被電瓶車撞了,那肇事者逃跑了,現在孤零零地在醫院呢。」
「什麼?」曾好驚訝,「你被撞了?還在醫院?」
趙淺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可憐:「可不是嗎,我被撞得不輕,小腿都折了,倒在路上的時候圍觀的人都不敢上來扶我,直到我痛得快暈過去,一個交警才爬似得過來幫我叫了救護車。」
「在哪家醫院,我就過來。」曾好立刻說。
趙淺不是本地人,孤身一人在H市打拼,平日裡就總說自己是沒有歸屬感的異鄉人,要是生了病就太悲催了,都找不到照顧自己的親人,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了。
曾好掛下電話,立刻收拾好自己的包,走出辦公室,剛準備奔向電梯,被身後的慕一洵喊住了。
「你跑著去哪兒?」
「我朋友被撞了,在第一人民醫院。」曾好焦急。
慕一洵鎖上門,輕巧地將鑰匙收入口袋,快步朝她走來:「坐我的車,我帶你去。」
只是路上不太順利,慕一洵的車子拐進平海路,隨著咯吱一下,他察覺有些不對勁,將車停在路邊,迅速下去檢查。
曾好心急,也跟著下車,見他正俯身檢查後輪。
「怎麼了?」
「輪胎被幾顆釘子紮了,我現在換一下。」他說著起身,打開後車門,取出備胎架上的新輪胎,「不會花很長時間的。」
曾好只好撥電話給趙淺,說抱歉,她得遲點趕到。
趙淺卻換了一副生動的聲音:「沒事,我剛抽好血,正在啃芒果干呢,護士長給我的,這裡的護士挺有愛的。」
曾好:「……」心想,趙淺這調節情緒的能力太強了點吧?
慕一洵彎下腰,捲起袖子,手裡拿著工具卸下輪胎。
曾好站在車邊,耐心地等他。
「很急嗎?」他一邊動手一邊問。
「現在不是很急了,她的小腿已經被固定好了,正躺在病床上吃東西。」
「哦。」他淡淡地應了一聲。
正是萬家燈火的時間,曾好還沒吃飯,肚子有些餓了,他似乎看出她飢腸轆轆的狀態,說了句:「車子上有蘇打餅乾,餓的話就先吃點墊肚子。」
曾好正要挪步,身後卻竄出來一個不明物體,她嚇了一跳,本能地避開,腳卻碰到慕一洵放在地上的工具箱,一個踉蹌,直直地往前倒去,慕一洵聞聲立刻抬頭,伸出手接住她。
曾好身後的那條狗伸展前肢,以非常熱情,英勇的姿勢朝曾好撲來。
這幅畫面非常詭異,曾好往慕一洵的方向倒,身後的狗飛撲過來,如果定格成照片,效果會很滑稽。
只是更滑稽的是,下一秒,曾好就撲在了慕一洵伸手,他雙手環住了她的腰背。
她見他的俊臉離自己越來越近,盡在咫尺,尤其是那優雅,乾淨,菲薄的唇就離自己只有……五厘米的距離,她心都快跳出來了。
慕一洵的黑眸是她驚慌失措的縮影。
他完全可以撇開頭,但是他沒有,他似乎很從容,很鎮定地看著她貼下來,直到她無法剎車,唇就驟然貼在他的唇上。
唇瓣相貼的時候,一陣極為強烈的觸電感從曾好的腳心迅疾升騰,心臟的血液齊齊衝上腦門,瞬間,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苯基乙胺,後葉催產素以一秒一米的速度衝至頂峰……整個世界像爆炸開一般。
她曾好竟然吻了慕一洵。
「瑞貝莎,停一停!」狗的主人手裡握著一根斷了的頸繩,快跑過來。
瑞貝莎飛躍過去,慕一洵一個轉身,利落地將曾好護在自己身下,曾好本能地伸手抓住他的肩膀,他的鼻尖抵著她的鼻尖,唇又離她只有一厘米的距離,且上面有她的一點唇印。
「瑞貝莎!」狗主人是個胖乎乎的女人,氣喘吁吁地趕來。
「沒事吧?」慕一洵低聲地問。
「沒,事。」曾好覺得自己的腦海一片茫然。
她明白剛才的那一幕不是錯覺,她嚴嚴實實地吻到了慕一洵,且她的舌頭還舔到了他的冷齒。
慕一洵扶她起來,檢查了她的身體:「幸好沒摔傷。」
「謝謝,謝謝。」曾好機械地重複,「慕一洵,謝謝。」
慕一洵拍了拍她的腦袋:「腦袋沒事吧?」
曾好:「……」
狗的主人終於抓到了頑劣的瑞貝莎,將它捆好,回到慕一洵面前,向他道歉。
「沒事。」慕一洵風輕雲淡,似乎完全沒受影響。
他依舊彎下腰,繼續裝備胎,曾好就站在遠處,目光朝向前方,不敢看他一眼。
剛才的烏龍實在太大了……她以猛女的姿態壓倒了慕一洵,還奪走了他的一枚充滿男人味,清香四溢的吻,重點是,她還伸出了自己的舌頭,想到這裡,她的舌尖火辣辣的疼。
……
慕一洵完成工作後,起身,朝她的方向:「好了,可以走了。」
擦肩而過的時候,曾好及時開口:「對不起,剛才我……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
「冒犯我?你哪裡冒犯我了?」慕一洵拿出褲袋裡的豎紋方巾擦了擦自己的手背,悠悠地問。
「我剛才親了你。」
慕一洵神態自若地擦好修長如玉的手指,轉過身,繼續用手帕擦了擦曾好額頭上的薄汗,黑眸攫住她複雜的神情,聲音沉中帶啞:「你女孩子都不介意,我又有什麼好介意的?」
說完使勁一拉門扣,上了駕駛座,隨著沉重一聲,他關上了車門,用眼神示意她上車。
曾好坐回車上,慕一洵緩緩地開車,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個問題:就在剛才,她撲下慕一洵的剎那,明明還有些時間差,慕一洵可以躲開的……難道是他被她的舉動震驚,一時間忘了反應?也不對,後來他反身護著她的時候,動作極為靈敏利落。
難不成,慕一洵是故意的?
曾好側頭,看著夜色下慕一洵完美,優雅的側臉,那薄而優雅的唇線性感迷人。她瞬間打消了這個念頭。
怎麼看,都像是自己故意吃他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