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4

曾好的讀研生活很簡單,每天學校和寢室兩點一線,日子屬於那種「平穩中偶有節奏」。

曾好的導師是個胖乎乎的中年女人,態度和藹,說話客氣,性格並不難相處,只是喜歡吩咐學生做瑣碎的事情,譬如接收她的快遞,幫她跑腿買點心,拿消費券去商場兌換禮物,時間長了,其他兩個學生在私下笑著抱怨「胖女人事情特別多」,只有曾好完全沒有怨言。

反正除此之外,她也沒有其他的事情要忙,回到寢室也是看書,瀏覽網頁,做一些簡單的手工活,到了晚上十點準時睡覺。

和她一個寢室的鄭妙子是社交達人,除了學習之外積極參與各種酒吧派對,舞會,歌友會,常常喝得醉醺醺地回來,看見曾好已經洗漱完畢,上床睡覺,笑著說:「你可真是一個乖女孩啊。」

曾好將耳塞放進耳朵裡,對她笑了笑,沒接話。

過了很久,沉浸在音樂裡的她被鄭妙子的大嗓門拉回現實中。

鄭妙子笑著貼過來,帶著一身醉醺醺的味道:「你想不想打工啦!我有好地方介紹你哦!」

曾好摘下耳塞:「什麼地方?」

「西區的一家咖啡店,是我朋友的舅舅投資的,很有格調,外國客人多,他們需要一個英語說得很溜的女生,身高一米六二以上,體型偏瘦,五官端正,做事認真細緻,我覺得你每條都符合。」鄭妙子說,「工作時間很有彈性,每週一三五日晚上五點到九點。」

「那你能陪我先去看看嗎?」

鄭妙子點頭:「沒問題。」

曾好真誠地說了聲謝謝,她的確需要一份工作賺點錢,這個學期的課程不多,學習任務不重,兼職打工完全可以勝任。

週六,鄭妙子帶著曾好去西區的咖啡店觀摩,咖啡店英文名是:Alotus,翻譯成中文是「一株蓮」。

正巧,鄭妙子朋友的舅舅在店裡,他笑著接待她們,親自給曾好做面試。

曾好參加過無數次面試,經驗比較豐富,和他對答如流,兩人談了四十多分鐘就敲定了臨時協議。

過程中,他隨意地問了句:「你有男朋友嗎?」

曾好放下筆,搖了搖頭。

簽好了字,回去的路上,鄭妙子接到朋友的電話,對方說一群人正在一家美式餐廳聚會,問她來不來,她笑著答應,掛下電話後就和曾好告別,招了一輛車就直奔目的地。

曾好一個人在N市西區的街頭晃悠。自從來N市讀書後,她還沒有出來好好看一看這座城市。

眼前一百米處就是西區的繁華商業街,她走過去,在路口買了一包糖炒栗子,一邊吃,一邊沿著商業街慢慢地逛。

其實每個城市的商業街大同小異,沒多大新奇,走了一圈,曾好就沒興趣了,正要原路返回,猛不丁看見斜對面有一家風雅的畫廊,畫廊門口堆著雕塑,擺著畫框,窗口還羅列著臨摹各個西方大師的素描。

她止步,目光安靜落在畫廊門口,過了片刻才收回,將吃剩的栗子殼丟進身側的垃圾桶,輕輕拍了拍手,往回走。

*

在一株蓮的工作很順利,一周的一三五日晚上工作四小時,她負責站收銀台,四點四十五分準時到店裡,和上一個時間段的服務生做交接工作,包括現金交接,單據交接和掛單交接,做好交接後在交接本上簽字,簡單清潔收銀台內部,外圍的衛生,然後開始正式接待客人,幫客人點單。

晚上的客人不多,其中外國人比中國人多,對於這個情況,老闆很自豪地說因為他家的咖啡最地道,咖啡豆從巴西,厄瓜多爾空運過來,新鮮烘焙,絕對原汁原味。

只是曾好不喜歡這裡的咖啡,太黑太苦太醇厚,喝一口有種錯覺,像是在喝中藥,她寧願安靜地嗅著滿室濃郁的咖啡香,聽著BossaNova的音樂,愉悅又放鬆。

偶爾有外國人對她搭訕,她微笑地聽他們說完冷笑話,客氣地說抱歉,我不喜歡看電影。

好幾次被老闆撞見,他很成熟地開導曾好:「幹嘛不和他們去約會?看一場電影嘛,又不是要馬上戀愛,就當娛樂一下嘛。曾好,你這個年紀就應該好好享受青春。」

「我怕尷尬,和他們沒有共同語言,他們的地方話我也聽不懂。」曾好說。

老闆看出她在交友方面很傳統,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了。

大多時候,曾好就站在收銀台後,閒閒地看著室內的客人,他們有些是哥們,有些是同事,有些是客戶,有些是情侶。

這裡有專門的情侶座位,一個半月形的沙發,男女坐在一起,女孩就依偎在男孩懷裡,低頭看一本文藝氣息很濃的手冊,男孩時不時伸手撥撥她的發尾,低頭親她的側臉,偶爾她抬頭,剛好迎上他落下的吻,兩人會吻得繾綣。

在這個浪漫的地方,有好聽動人的音樂和芬芳迷人的咖啡,還能目睹甜蜜的愛情,對一般人來說不失為一件美事。

她看了一會後垂眸,低頭閱讀手裡的外文報,打發漫長的時間。

回去的時候,老闆不經意地說了句:「如果不喜歡外國人也行,下次有華人搭訕你,你可以考慮考慮。」

曾好敷衍地點了點頭,心想,她已經年紀很大了?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難道沒有男朋友在很多人眼裡是件可憐的事情?怎麼周圍所有人,包括導師在內,都會說一句,看到合適的不要輕易錯過?

隔週三晚上七點,曾好正無聊地看外文報,耳畔聽到腳步聲,她本能抬頭欲問好,還未說話,神情一怔,站在面前的三個人,左右兩個是外國人,中間的男人是越錫廷。

越錫廷看到曾好的瞬間也是一愣,隨即很自然地點單,沒有多說什麼。

點完單,他們走到靠窗的位置,落座後開始聊天,和一般的朋友沒有兩樣。

曾好意外越錫廷會出現在N市,還走進了她的咖啡館,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

他們坐了一個多小時,然後起身走了,圓桌上的煙灰缸裡躺著三根煙蒂。

滿室的咖啡香裡夾雜著一股淡淡的煙味,有點突兀。

更突兀的是,到了九點,她出門的時候,看見越錫廷坐在車裡,手輕輕地按在方向盤上,唇角帶著似有似無的笑。

見她出來,他下了車,隔著車身,和她說話:「沒想到在這裡碰見你。」

「真是不巧。」曾好說。

越錫廷無所謂她的態度,繼續問:「你在這裡讀書還順利嗎?」

曾好拉了拉肩膀上的包帶:「我們不適合敘舊。」說完徑直往前走。

「好好。」他提聲,「很抱歉。」

她腳步未停,卻清晰地聽見了他的道歉。

「當年的事情,我一直沒有正式和你說過對不起。」

她沒有回頭,快步走向公車站。

當年,她才十六歲,他玩弄了她,這麼多年後,他遲來的道歉讓她沒有任何感覺。

也許是過去太久了,那些愛情和失戀對她來說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那會她還在讀高中,整日笑得沒心沒肺,那會她還有曾明熙和美好的未來,她擁有一切,也自以為永遠不會失去。

那些春夏秋冬,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情,如果不刻意去回憶,她會誤以為那就是一場夢。

他站在原地,看她逐漸遠去的背景,目光沉峻,他沒料到自己會如此輕易說抱歉,但看到她現在清瘦,冷淡的模樣,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確欠她很多。

年輕的時候,他和很多男人一樣,認定有個女孩會無條件地喜歡他一輩子,她會永遠笑得燦爛,可愛,默默地跟在他身後,不求回報。

現在他明白,這是不現實的,他記憶裡的小女孩也會老,鮮活的生命會褪色,而她對他的感情,也會因為他的不珍惜,而一點點地被抹去。

沒有一種感情是無條件的。

如同他對辛恣意的愛意,也隨著她永遠模稜兩可的態度而變得不如初期那般熾熱。

深秋的夜色,寒氣籠罩在他的眉眼,他身姿挺拔如松,眼眸的光一點點冷下去。

當夜,他開夜車回H市的途中接到電話,得到好兄弟景至琛出車禍的消息,隔日他去醫院探望,一幫兄弟圍在景至琛的病床前揶揄他該悠著點,以後傷哪裡也不能傷腰,腰是男人的命根子,嘿嘿……景至琛躺在病床上一言不發,神情頗苦。

狐朋狗黨散去後,越錫廷站在床邊,挑了水果籃裡的一隻蘋果,擦了擦後脆脆地啃了一口,耳畔聽到景至琛的歎氣聲。

「怎麼?」他挑了挑眉。

「我突然想通了點事情。」景至琛說。

越錫廷大致瞭解了他出車禍的原因,他有了一個貌美如花的小女友,卻還覬覦小女友的姐姐,試圖染指兩美,結果被小女友發現,她在大街上和他鬧起來,鬧得狗血,鬧得激烈,結果被一輛飛馳而來的電瓶車撞得人仰馬翻。

越錫廷靜靜地聽他說話,末了將乾淨的果核丟進塑料框,略作思考。

「人只有經過這一出才能明白過來,誰才是真正對你好的。」景至琛伸手按了按太陽穴,燈光下,清雋的眉眼間不復平素的自信跋扈,笑意有些自嘲,「你知道嗎?穆颯追了我四年,我一直猶豫不定,總覺得差了點什麼,沒當她是我女朋友,直到她嫁人了,我真的怕了。」

……

「不是後悔,而是害怕,我怕某一天會搞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終於發現最蠢人的是自己。」景至琛收斂了笑意,冷峻的眼眸和窗外的寒秋一樣深而絕望。

*

曾好一三五日在「一株蓮」工作,一三五日都碰見越錫廷。他好像很悠閒似的,點一杯咖啡,對著筆記本敲字,從七點坐到九點,待她下了班,他懶懶地起身,和她一起走出咖啡館,慢慢開車跟在她身後,直到公車站。

她很意外他會在N市待這麼長時間,但沒有開口問一句,他來咖啡館消費,他開車跟著她,她都全程無視,當他不存在。

越錫廷也我行我素,繼續自己想做的事情,坦然自若。

《我若在你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