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下午,從雲南旅遊回來的筱瓊請動完手術的鄭叮叮喝下午茶,地點是老地方,湖濱路的酒店大堂。
鄭叮叮提前二十分鐘打車過去,到達目的地時接到了筱瓊的電話,她說家裡的小狗急性腹瀉,她正在處理,可能會晚半個小時到,鄭叮叮說沒事,你慢慢來,我等你。
點了一壺錫蘭茶和一份紅糖香蕉司康,鄭叮叮從包裡掏出一本生活週刊,一頁頁地翻看,她看任何有文字的東西都很仔細,仔細到連右下角的廣告都會一字字地讀。
正聚精會神的時候,耳畔傳來兩聲「扣扣」。
鄭叮叮抬了抬眼皮,一隻好看的手輕輕撐在她的大理石餐檯面上,微微蜷起的食指關節正有序地,連扣了三記。
「嗯?」她徹底抬起頭,映入瞳孔的是一張熟悉的,準確來說是近來很熟悉的臉—寧為謹。
寧為謹穿著正式,G&H的英式西服,深灰色的隱紋,平整熨帖,襯托出他寬肩窄腰,優雅而有力的身材線條。
「寧教授?」鄭叮叮意外。
寧為謹探究地看了她一眼,表情很是放鬆,慢慢地說道:「竟然是你。」
「啊?」鄭叮叮一頭霧水。
寧為謹正欲在她對面坐下,不遠處傳來一個清甜的女聲:「寧教授?」,鄭叮叮回頭,和寧為謹的視線一齊投在那個女孩身上,她頓時明白了這是什麼情況,嗯,寧教授顯然搞錯了相親對象。
那個穿紅色針織衫的女孩起身,對寧為謹招了招手,笑容有些靦腆:「是這邊啦。」
「不好意思,我找錯人了。」寧為謹說完,邁開長腿朝真正的相親對像走去。
鄭叮叮低頭瞅了瞅自己身上的紅色針織衫,心想,早知道就該穿那件紫色的毛衣,省得鬧出這樣的誤會。
她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不由地又想:寧教授的相親頻率挺高的,大概和他的高要求有關。
她還記得他的實習生陳述的那幾條,他討厭女生化濃妝,討厭女生穿高跟鞋,討厭女生矯揉造作,討厭女生吃蔥燒豬肉,討厭女生看偶像劇……這麼回想一下,她發現自己也戳中了他的一條禁忌,她喜歡追看偶像劇。
等等,這和她有什麼關係?
她輕輕搖了搖頭,回過神來,動手翻了一頁雜誌。
筱瓊在遲到四十分鐘後出現,一坐下就深深吸了口氣,又重重呼出:「我好懷念雲南的空氣和水,回到這裡都不能適應了,真的,親愛的,你去過後就知道了,H市的空氣是多麼的糟糕。」
鄭叮叮微笑地持壺給她倒了一杯茶:「有本事就一輩子留在那邊,不留戀這裡的紅塵萬丈。」
筱瓊摸了摸鼻子:「那邊的古鎮真的很不錯,就是沒有星巴克,我有點不能適應。」
「安啦,我瞭解你,紅塵俗世才是你的心之所向。」鄭叮叮將杯子推到她面前,「美好的古鎮,你待一個月沒問題,待一輩子你一定會被自己憋死的。」
兩人就這樣自然而然地聊起來,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最終,話題還是沒能繞開「陳珣」兩字。
「陳珣聯繫過你嗎?」筱瓊問。
鄭叮叮搖頭。
「連通電話都沒有?」
「沒有。」
「那他太不負責任了。」筱瓊皺眉,「不管怎麼說,他應該給你一個交代的,怎麼能一句話也不說,就無情地離去,還是去找別的女人,他到底有沒有當你是他女朋友?」
鄭叮叮的耳朵嗡嗡嗡的,她伸手按了一下,片刻後說:「我本來就不是他的女朋友。」
筱瓊怔了一下,隨即輕輕地笑了:「你為什麼要將自己的位置擺得那麼低呢,還一直愛得那麼卑微。」
鄭叮叮看著她。
「本來以為你們這回可以修成正果,你也能如願以償,誰知道……」筱瓊說,「親愛的,說句不好聽的,這一次,他再回頭找你,你也要考慮清楚要不要接受,一旦接受了,你就要承擔一個事實,也許他這輩子都沒法和溫梓馨撇清關係,你會開心嗎?他不會對你一心一意的,你在他的生命裡一直有一個強勁的競爭對手,你不累嗎?的確,我承認他又帥又有魅力,不過那些有什麼用呢?他又不是你一個人的。」
鄭叮叮沉默。
「還有,你說你高一的時候就認識他了,現在你二十四了,十年了,要成早成了。」筱瓊一針見血道,「你們命中無緣,我不信你不明白這個道理。」
鄭叮叮澀笑了一下,坦言:「我都知道,只不過我一直沒有遇到比他更好的人,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了,自從他之後,就沒法對其他人動心。」
筱瓊搖頭:「恕我不能理解,我沒有愛過任何人,不知道你著的是什麼魔。」
話音消匿,雙方保持了靜默,筱瓊握著銀匙緩緩地攪拌咖啡,餘光卻瞟到不遠處的一對男女,那位穿紅色針織衫的女孩騰地站起來,震驚地看著她的男伴,片刻後整個臉都漲紅了,提聲:「你真的太過分了!」說完,紅色針織衫拎著包,快步朝門口的方向而去,那位男伴沒有急著追回佳人的意思,反而坐在原位,低頭玩手機。
筱瓊覺得挺有意思的,嗤地笑出來,鄭叮叮回過神來,順著她的目光而去,看見寧教授的相親對像疾走離開,寧教授一個人氣定神閒地留在原位,低頭翻手機。
「親愛的,你看對面的大帥哥,那雙腿,嘖嘖,太誘人了。」筱瓊說,「優雅,修長,輪廓清晰,看上去很有力量。」
被點評的寧教授抬起頭,目光正好和鄭叮叮撞在一起。
鄭叮叮有些尷尬地側開,低聲說:「他就是給我做手術的男醫生。」
「不會吧,這麼巧?是他給你動的手術?那你不是被他看光了?」
「這很正常吧,躺上手術台後裡面都要脫光的。」
「手術結束後,和他面對面,不覺得尷尬?」
「還好吧,反正等複查完了後,我和他也不會再見面。」
「對了,親愛的,他還在看你。」
鄭叮叮悄悄回頭看了一眼,果然碰上寧教授那道沉靜,篤定的目光,他靜坐在那裡,坐姿很優雅,面色輕鬆,看著她的眼神很自然。
「別說了,也許他聽到我們的議論了。」鄭叮叮說,「背後議論人家不好。」
兩人收了攻勢,換了話題。
過了好一會,鄭叮叮無意間回過頭,發現沙發卡座上已經沒有人了,檯面上擱著兩杯滿滿的檸檬水,寧為謹不在了。
*
撞見寧教授相親失敗的插曲很快被鄭叮叮拋之腦後,直到月初去醫院複查的路上,她才意識到待會見到寧教授可能會有些尷尬。
她來得晚,正好錯過高峰期,門診室沒有其他病人,戴著口罩的寧為謹正低頭,專注地謄寫著什麼。
鄭叮叮扣了扣門,寧為謹淡淡的「嗯」了一聲,也沒抬頭。
「寧教授?我來複查。」鄭叮叮說。
寧為謹聽到她的聲音,放下筆,抬頭看了看她:「這段時間傷口處有發痛嗎?」
「沒有。」鄭叮叮說,「只是有點暗紅,洗完澡後有點癢。」
寧為謹沉吟了幾秒,站起來,指了指裡面:「我幫你檢查一下。」
當鄭叮叮坐在隔斷間裡的床上,寧為謹背著她拉好簾子,她突然有些不適,雖然不是第一次檢查,但之前幾次有第三人在場,而今天,只有他們兩個,感覺很奇怪。
她速度很慢地解開毛衣的扣子,語氣隨意地問:「寧教授,小陳醫生和小付醫生今天不在嗎?」
「她們今天請假回學校考試。」
「哦。」鄭叮叮笑了笑,試圖掩飾緊張的情緒,「醫學生果然很辛苦。」
寧為謹不置可否,安靜地等她褪下衣服。
當掀起貼身的棉衫時,前所未有的緊張從心底竄上來,鄭叮叮突然停下手指,輕聲地說:「其實洗完澡後傷口有些癢算正常吧,只是一點癢而已,其他沒有問題。」
「是嗎?」寧為謹的聲音平穩,專業,比剛才的語調更緩慢,「我建議你還是檢查一下。」
聽出了他話裡的不容置疑,鄭叮叮暗暗吸了口氣,動手掀起了棉衫,解開了內衣的扣子,說了句「我好了。」
寧為謹轉過身來,走近她,幫她做檢查。
他彎下腰,先用目光審視她左胸上的傷疤,接著伸出食指輕輕摩挲了一下她的傷口邊緣,再有技巧地按了按:「痛嗎?」
「有一點,嗯,也不是……還行吧,不算痛。」
她感覺他的手一直流連在她的左胸上,在外緣按壓,因為離得近,他身上清冽的味道縈繞在她的鼻尖,他溫熱,勻長的呼吸也沾在她光溜溜的皮膚上,她的心跳一陣,一陣快起來。
他的手從她的胸口挪開,命令她舉高左臂,他探了探她的腋窩,問她痛不痛,她搖頭,說沒什麼感覺,他加重了力道,她突然就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他正色地瞟了她一眼。
「很癢,真的很癢。」
「忍著。」他言簡意賅。
他收回手,又來到她左胸的傷疤處,乾淨,微涼的指腹輕輕地流連在上面,很認真,專業地審視這道不足一厘米的傷疤。
鄭叮叮低下頭,就可以看見他對著自己的胸部做研究的樣子,雖然他行為專業,動作利落,也絕沒存在偷偷揩油的行徑,但她無緣由地不自在起來,從沒有異性能如此放肆地貼近她的秘密部位,還光明正大地看這麼長時間,就算對象是個男醫生,目的是為了確認她的傷口恢復情況是否順利,但畢竟是一個沒見過幾次面的男人,以這麼親暱的形式……和她接觸。
想起那天在酒店大堂,他從容,篤定的眼神,看著她的時候甚至透著居高臨下的優越感,再對比現在的認真,專業,一絲不苟,她感覺很微妙。
「我給你配的藥膏你每天都塗抹嗎?」
「嗯,每晚都塗。」
「上一次的疤痕是六毫米,現在近一厘米,疤痕上冒出了細小的疙瘩,還有細微收縮的症狀。」他抬起頭,清黑銳利的眼睛攫住她遲疑的眼睛,「你是疤痕體質嗎?」
「疤痕體質?我不知道,我從小到大,沒有做過手術,也沒有外傷。」鄭叮叮回想了一下,除了被蚊子咬出血,她沒有受過外傷。
「去皮膚科檢查一下。」寧為謹說完,收回手,「如果是疤痕體質,這個部位留疤會比較難看。」
「……哦。」
鄭叮叮扣好胸衣,重新整好衣服,跟著寧為謹出去,他持筆在病歷上寫了三行,然後吩咐她去皮膚科做個檢查。
鄭叮叮接過病歷本,走出去的時候,餘光看見一樣熟悉的東西,寧教授後腰處靠著的一隻軟趴趴的東西—正是寧為璇從她店舖裡買走的河馬抱枕。
她意外之時,寧為謹回過頭,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自己枕著的河馬:「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鄭叮叮說話的同時伸手點了點那只河馬,「只是沒想到您會帶這個東西來辦公室。」
「順手拿的。」寧為謹口吻很淡,「用著還不錯。」
鄭叮叮不多話了,拿著病歷本直接走出去,正好一位年輕,高個的女醫生捧著一碗車厘子走進來,笑得很溫婉:「寧師兄,要不要吃水果?放心,我洗了兩遍,很乾淨的。」
「謝謝。」寧為謹的聲音客氣疏離,「不過我不喜歡吃車厘子,你去分給其他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