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5

寧為謹的耳畔傳來窸窣的動靜,目光從書本上挪開,來到面前的鄭叮叮臉上。

鄭叮叮走到寧為謹的座位前,止步,看著他。

四目交接,寧為謹的黑眸平靜無瀾,鄭叮叮的眼眸一片澄淨。

未給寧為謹開口說「你有事嗎?」,鄭叮叮搶先一步,字字清晰,帶著自己心底竄上來的的情緒:「寧為謹,再見!」

她說完連片刻的停留都沒有,扭頭就走。

寧為謹沉思了片刻,放下手裡的書本,快步走到角落,彎腰撿起剛才丟掉的那份三明治,翻了一個面,看見塑料薄膜上貼了一張小小的,空白的背膠紙,上面寫著「寧為謹收」四個字,纖細工整的字跡,顯然是鄭叮叮寫的。

他迅速扯開薄膜紙,看見夾層裡的生菜,酸黃瓜,蘑菇丁和淡奶酪,完全沒有一點葷腥,完全符合他的口味。

他垂眸看了一會,然後拿近,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食材新鮮,味道清爽。

這竟然是鄭叮叮做的,他有多久沒有吃過她做的東西了?印象中,上一次是他去她家幫忙修電腦,她幫他煮了一碗麵,味道家常,和小時候母親殷儀做得差不多。

鄭叮叮。再念到這個名字,寧為謹不由地蹙眉,既然她已經有心上人,他也放她自由了,她還孜孜不倦地跟在自己身後做什麼?

想到這裡,寧為謹很想將手裡的三明治再扔回垃圾桶,不過看了一眼垃圾桶裡滿滿的紙削,牛奶紙盒,可樂罐,口香糖,煙蒂……再看一眼手裡這份乾淨,清爽的食物,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帶著咬了一口的三明治回到座位,寧為謹再無心在書本的內容上,雙手交疊,目光聚焦在牆面的一個蜘蛛網上,姿態冷靜,任由鄭叮叮的身影如浮光掠影一般在腦海裡翩翩而過。

*

鄭叮叮打算放棄了。

經過這些日子的屢屢挫敗,她深刻意識到一點:寧為謹不會再給她機會,她想追回他是做夢。

他用實際行動將「分手」兩字落實得很徹底,他不理會她的存在,當她是一個透明人,甚至將她做的食物當成垃圾看待。

都到這個程度了,鄭叮叮不能再繼續,一個是自尊問題,一個是沒有必要做無用功。

既然他那麼討厭她的接近,她何必一再腆著臉湊上去求他多看她一眼,多聽她說一句話?

他本來就是一個清冷,孤傲的男人,寧為璇早說過對待沒有感覺的女人,他不會有任何留戀,更不會曖昧,是她自作多情,以為在他的內心深處,她總是有些不同的,而今天的事實告訴她,她和別的女人沒有任何不同。

鄭叮叮木然地打開筆記本,點開自己的私人日誌,慢慢地寫了一行:

「我沒有信心了,也不想堅持了,他對我的厭惡遠遠超過我的想像,明白了這一點,我覺得我該收手了,反正這個世界沒有誰是離開誰就活不下去……」

鄭叮叮的手指一頓,凝眸在黑白相間的文檔上,胸口泛起尖銳的一陣疼。

以後的生活沒有寧為謹,沒有寧為謹,寧為謹……

她騙的了別人,騙不了自己,此刻的難受只有自己最清楚。

後面的一段日子,鄭叮叮沒有再去緊追寧為謹,而是陸續投簡歷應聘適合的工作崗位,閒暇之餘積極地做手工品,上傳自己的網店「萌萌噠」。

出乎意料,鄭叮叮設計的「心情鑰匙包」賣的不錯,連續一周都有訂單,她忙碌地發貨,忙碌地趕製新一批,時間緊湊有序,連肅明娟週末來公寓送東西,也坐下來幫忙她打包裹。

「你最近生活怎麼樣,有沒有認識新的朋友?」肅明娟試探地問。

門鈴猝不及防地響了,鄭叮叮立刻跳下沙發去給快遞小哥開門,急得連拖鞋都沒穿。

「你怎麼都不回答我問題啊?」肅明娟瞪大眼睛。

「沒有,我哪有時間!」鄭叮叮掛下玄關的電話,等快遞小哥上來。

肅明娟歎了口氣,她心裡明白,自從那個寧教授走後,鄭叮叮就一直沒有真正開心過,而且,這一回陷得比陳珣那次深多了。

上來的快遞小哥長得還算標誌,等離開後,肅明娟笑著和鄭叮叮說:「這個小帥哥挺不錯的,笑容很甜哦~」

鄭叮叮敷衍地點了點頭。

「你看,只要你願意打開門,帥氣可愛的男生多著呢,完全不需要吊在一棵樹上。」

鄭叮叮無視肅明娟話裡的暗示,輕輕地哼起歌,繼續坐回電腦桌前忙碌了。

肅明娟又重重歎了口氣。

另一頭,一段時間未被鄭叮叮「騷擾」的寧為謹,生活依舊井然有序,卻感覺有點微妙的異樣。

他去健身房,不會再巧遇穿著桃紅色緊身運動衣,紮著馬尾,站在跑步機上的鄭叮叮,他走出醫院,不會再巧遇一身休閒裝扮,站在公車站吃冰激凌的鄭叮叮,他去「非書店」,不會巧遇挎著大帆布包,耳朵塞著MP3的鄭叮叮,他開車回天水苑,下車的時候,不會巧遇正佯裝彎腰繫鞋帶,實則偷看他的鄭叮叮。

照例說沒有鄭叮叮,寧為謹又可以恢復心無旁騖的工作狀態,但心底的那點異樣卻無法迴避,甚至有些輕微的不適。

在開會期間走神兩次而被榮主任點名批評後,寧為謹用筆將空白簿上的「鄭叮叮」三個字劃掉。

午休的時候,舒怡然來外科病房找寧為謹,寧為謹正結束和家屬的對話,將X片放回檔案袋,遞還給家屬,家屬說了聲謝謝,退出醫生辦公室,辦公室只剩下寧為謹一個人。

「寧師兄。」舒怡然微笑地走過來,「我有一件事情和你說。」

「什麼事?」

「我爸媽想請你到家裡吃個飯。」

寧為謹抬眸,淡漠地掃了掃舒怡然的臉,許久後拒絕:「我沒有時間。」

舒怡然沉默了片刻,唇角又浮現笑意:「你總有休息日的吧,找一個休息日來我家可以嗎?我爸媽一直想當面感謝你在進修的時候對我的照顧。」

「進修的時候對你的照顧?」寧為謹反問,「我怎麼不記得有這回事。」

舒怡然的笑容頓時變得僵冷,插在白袍口袋的雙手無措地握成一個拳,輕輕地說:「其實你沒必要多想,我們同學到同事,一同經歷這些年,就算是同袍之誼好了,我請吃你一頓飯也很正常,不需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吧?」

「沒有這個必要。」寧為謹收回目光,直接拿起手裡的一份病程閱讀。

舒怡然見他一副無視她的模樣,心底的沮喪源源不斷地升騰,她勉強點了點頭:「那下次再說吧,總有機會的。」

舒怡然說完轉身,欲走出辦公室,耳畔卻傳來一道篤定的聲音:

「沒有下次。」

她的腳步一滯。

寧為謹持筆在病程上修改,垂眸很自然地繼續說道:「舒怡然,我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以前,現在以及未來,我都不喜歡你,你如果繼續將時間浪費在我身上,只會讓我越來越反感。」

舒怡然的眼眶驟然變紅,握拳的指甲劃過掌心,一陣尖銳的痛,猶如她的心,羞惱的痛,忿恨的痛,不甘的痛,不捨得的痛……她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手指擦了擦眼角的濕意,挺直背脊,快步走出外科病房,回到自己的診室,她直接走進洗手間,落下門鎖,擰開水龍頭,將冷水打在自己臉上,下一秒崩潰地哭了出來。

和寧為謹進修的近一年時間,她預料中的事情完全沒發生,甚至連親近他的機會都沒有,無論他多累,多寂寞,只要她走近,他就豎起冰冷,堅硬的心防,完全沒有一點縫隙留給她。

這麼多年的暗戀到現在還是沒有結果,即使那個叫鄭叮叮的女孩離開了,她舒怡然還是沒有機會近寧為謹的身。

最悲哀的是,她明明知道寧為謹的態度,還無法自拔地崇拜他,迷戀他,甚至因為他根本不願意看別的男人一眼。

*

連日的趕工和發貨讓鄭叮叮身體疲憊,這天晚上她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睡著後卻被一陣疼意叫醒,她睜開眼睛,轉了身,平躺在床上,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左胸下緣的位置,突如其來的脹痛讓她狠狠皺了皺眉。

因為胸口長過纖維瘤,鄭叮叮對這方面警惕心很高,腦海不由地浮現「復發」兩個大字。

鄭叮叮有些心驚,心想不會這麼倒霉吧?一年多就復發?復發率有這麼高?

她覺得自己多疑了,只是有些脹痛而已,不代表什麼,翻了個身繼續閉上眼睛睡覺。

半分鐘後她又睜開眼睛,輕輕地歎了口氣,打定主意,還是再去檢查一次。

隔日一大早,鄭叮叮趕到第一人民醫院,掛了乳腺腫瘤門診。

因為知道週二不是寧為謹坐診,鄭叮叮特地選了這一天。

當她離開掛號的隊伍,逕直走向門診二樓,沒有注意到身後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

連夜值班,剛下了手術台的寧為謹來藥房簽領特殊藥,領完後快步穿過門診大樓,回去住院部的路上,意外地瞟見了鄭叮叮,她正在掛號的窗口前繳費。

一些日子不見,她好像又瘦了一些,生病了?寧為謹蹙眉,眼眸劃過一點詫異的神色。

週二上午,乳腺門診的病人很多,鄭叮叮等候在就診區,無聊地刷手機的網頁。

等了很久,排在鄭叮叮前面的一個女病人走出來,鄭叮叮將手機塞回口袋,逕直走進去。

坐診的是一個新面孔,男醫生,姓丁,年紀四十歲左右,胖乎乎的臉,神色和藹慈祥,看上去令人心安。

鄭叮叮向他說了自己的情況。

丁醫生翻開鄭叮叮的病歷,溫和地說:「哦,你的確是去年四月初的時候在我們這裡動過手術,差不多一年半的時間。」

鄭叮叮點頭。

丁醫生若有所思,又詳細問了問鄭叮叮具體的痛覺,鄭叮叮認真回答,丁醫生「嗯」了一聲,起身,有禮貌地說:「那我幫你先做一個檢查。」

鄭叮叮跟著起身,正要跟著丁醫生走進裡間。

一道沉穩偏快的腳步聲在耳畔響起,隨即是一個熟悉到可怕的聲音:「丁醫生,請等一等。」

鄭叮叮轉過頭,一身白袍的寧為謹利落地走進了辦公室,英雋的眉眼跳入她的眼眸,離她近在咫尺。

「哦,是寧醫生啊,有什麼事嗎?」丁醫生微笑地問。

寧為謹收回目光,看向鄭叮叮,公式化的口吻:「你來復檢?」

鄭叮叮不明所以,礙於公共場合,她淡淡回應了寧為謹一個「嗯」。

寧為謹轉向丁醫生,客氣疏離的口吻:「是這樣的,她當初的手術是我親自做的,術後也是在我這裡復檢,維持了一段時間,直到我去進修。剛才我路過,看見她的人,心想她可能不清楚我已經結束進修,回醫院的事情,以為我依舊不在,才擅自換了醫生。」

丁醫生輕輕一怔,隨即態度友善:「原來如此,我剛才翻她病歷也看見是你做的手術,嗯,既然是這樣,還是由你親自看比較好。」

「好,那打擾丁醫生了。」寧為謹說完,未給鄭叮叮反應,消化的時間,直接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往自己方向帶,不容置疑的態度,「你跟我走。」

鄭叮叮:「……」

她本能地掙扎了一下,無奈寧為謹握著她手腕的力道很大,她掙不開,只好跟著他出去。

《淺情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