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幾乎繞著城市晃蕩了一圈,終於停在某個小路口,兩人下車後手拉手,漫無目的地在月光下走了一會,清輝灑地,影子在路面徐徐移動,慢慢地,他把她的手藏進自己口袋。
「你這樣跑出來,家人會介意嗎?」她問。
「不會,我們家很自由,爺爺奶奶不會要求晚輩一直坐在桌子前。」
她點頭,開始試著和他聊家常:「程醫生過年需要值班嗎?」
「她值班三天。」
「聽起來很辛苦。」
「她男朋友會陪她的。」
「程醫生有男朋友了?」她突然想到沐子北。
「是化驗科的醫師,他們大學就認識了,一直是普通朋友,最近剛在一起。」
「為什麼要等這麼長時間才在一起?」
「時機未到。」說到這裡,他補充了一句,「你以為所有人都和我們一樣有效率?」
經他的提醒,她意識到他們認識短短幾個月就在一起的事實,好像是很快。
「我的時機不錯。」他笑了。
「我也是。」她大膽地跟了一句。
融在月光下的街道,一片清寂,直到拐彎處,忽然嗅到了燒烤味,一看,竟然有一家小商舖門口擺出了碳烤爐,一個年輕人正往爐底加木炭,邊上是用保鮮膜覆蓋的食材。
「想吃?」他問她。
「嗯,因為很香。」
換作平日,他不會給她吃這樣不太健康的東西,但今天是例外,走了兩條街才聞到一點煙火的氣息,不做停留似乎很難,她看上去又是餓了的模樣,勉強吃點算了。
可惜攤主是一個很年輕的小子,燒烤手法不嫻熟,在烤焦了一個雞翅膀後,他似乎也有點難為情,趕忙解釋說本來是爸爸親手烤的,但他今天喝多了,已經睡下,媽媽去隔壁鄰居那邊打麻將了,他閒著無聊,就出來擺攤。
「我來好了。」程靜泊走到他身邊,拿過兩串牛舌放在碳烤爐上,靜等一面的邊緣微微變成金黃,再翻面烤一會,撒上孜然粉。
柏子仁在一邊聞了聞,他烤得真香。
程靜泊把烤好的牛舌遞給她,又拿了幾串青菜,香菇和土豆,一一放在碳烤爐上,提醒她說:「多吃點蔬菜解油膩。」
等全部烤完,程靜泊和柏子仁一起坐在桌子邊,他看著她吃。
年輕的小伙子慷慨地端上冰啤酒,程靜泊婉拒,說待會要開車。
「有沒有熱茶?」他問。
「有,我去拿。」小伙子跑去裡屋。
很快,一壺熱的菊花枸杞茶上桌,程靜泊自己倒了一杯,也給柏子仁一杯。
「你們是不是兄妹?」小伙子不知哪個腦神經搭錯了,冒出這麼一句話。
柏子仁咬著玉米,不解地看著他。
程靜泊微笑應對:「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隨便猜的,我看你們長得有點像。」
「在一起時間長了,自然會像起來。」他說,「她是我女朋友。」
小伙子憨憨地笑了一下,連說不好意思,為表示歉意,他從屋子裡端來一個冷盤和點心免費請他們吃,然後站到碳烤爐後,一邊拿起扇子,一邊烤羊肉串。
柏子仁小聲地問程靜泊:「難道我們看起來很像?」
程靜泊只是喝清茶,笑而不語,然後拿起一串青菜,親自餵她,等她吃了一半,他才告訴她:「表現得親密一點,別人就不會有這方面的誤會了。」
柏子仁轉了轉眼睛,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接受了他的餵食。
很快吃飽了,他們坐在原位休息,順便欣賞夜空的景色,而邊上木炭火尚亮,藍色火焰溫柔,隨風生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柏子仁說:「我想起《漠漠的河》裡一個情節,有一年冬天,在大漠戈壁的夜晚,何漠一邊在篝火邊取暖,一邊聽心上人彈吉他,然後她寫了一首詩,大致意思是她認為自己很幸運,從以前到現在都能擁有很多。」
程靜泊平靜地問:「你很羨慕她?」
「嗯,她有家人支持他,去再遠的地方都有人會等她回來,她很幸福。」
「你沒有去過遠方?」
柏子仁說:「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帶我去過青島,高考後我一個人去過海南,其他就沒有了。」
「以後我帶你出去看看。」
「你那麼忙,會有時間嗎?」
「我有年假,可以帶你去一個人少的小島,教你浮潛。」
「可以看見珊瑚?」
「不僅是珊瑚,還有很多魚會圍過來啄你的腳,你還可以拿出水下相機拍海龜。」
「我好多年沒有游泳了,你會陪我一起下水吧。」
「當然。」他看著她,放緩了語速,「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遠方的。」
「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像是何漠,她二十歲不到就去過沙漠了。」
他只是安靜地撫攏她的頭髮,眼眸中藍色的火焰漸熄,恢復至純淨的墨色。
「我怕你不願意回來。」
她沒察覺到這句話有何不妥,只覺得此刻有他在身邊什麼都不缺,不由地挨過去,將頭輕輕依偎在他肩膀上。
一會後,他說:「可惜了,我不會彈吉他,只有這個。」
說著,她看見他的一隻掌心多了一塊硬幣,他輕輕一擲,落回另一隻掌心,手指合攏,再攤開的時候,圓的硬幣竟然變成了一枚愛心狀的。
柏子仁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請求檢查這個愛心是真是假,他放到她手心。
她像是看世界奇觀一樣盯著這枚愛心幣,差點要去咬了。
「你是怎麼辦到的?」
「你不相信我有超能力嗎?」
「快告訴我,我很想知道。」
「拿回去好好研究,自己找答案。」他當這是禮物送給了她。
她已經當這是稀世珍寶了,放入羽絨服內裡的口袋,正好貼在胸口的位置。
「你還給我什麼?」
「嗯?」
他什麼也不說破,黝黑深邃的眼眸越離越近,在她有點要躲的傾向時,他低頭親了一下她的臉頰,僅僅這樣一個吻,她心跳如雷,故作鎮定地移開目光,不一會兒再飄回來,發現他依然看著她,目光一點也沒有動過。
「我說過你以後由我照顧。」
「嗯。」
「所以親一下自己的人是基本權利。」
「……嗯。」
「要不要我轉過頭,讓你一個人緊張一會?」
柏子仁終於還是沒堅持住,掩不住緊張,慢慢將頭埋在他懷裡,雙手拉住他的衣擺,提出請求:「別看我,讓我調整一下情緒,至少讓心跳慢下來。」
對此,他很善解人意:「可以。」
她就這樣躲在他懷裡很久,直到恢復正常才抬頭,很快意識到他在撒謊,他分明一直在盯著她看。
「你到現在還不敢面對我是你男朋友這個事實?」
「我在面對,但可能需要一點時間。」
「適應?沒問題,不過在適應期你打算稱呼我什麼?」
她就此問題想了一小下,明確道:「程大哥。」
程靜泊面色有些許的變化,認真問她:「不打算換一個?」
「我覺得這樣很合適,也很親切。」
有一個和家人一樣的稱呼,她可以心安理得地留在他身邊。
良久後,他說:「既然你喜歡,以後就這麼稱呼好了。」
天地一靜,在這個充盈人間煙火的角落,她有他在身邊,似乎那些生命中所有的缺口,都被他的聲音填滿了。
程大哥這個稱呼對她意義重大,譬如有信賴和依戀,追崇和喜歡,陪伴和依偎……不是單純的男朋友三個字就可以概括的。
直到遠方隱約地傳來鞭炮聲,他們想起時間不早了,他該送她回去了。
開車到她家樓下,分開之前,她瞄到車後座的角落放著一本書,好奇是什麼。
他拿給她:「老書了,想看的話就拿去。」
柏子仁接過,說了再見後下了車,而他等到她回到樓上,燈亮起來時才走。
幸好,沐叔叔他們還沒有回來,客廳裡還殘留飯菜的味道,她換了衣服,走進自己的房間,把他送她的書放在枕頭邊,打算這幾天花時間讀一讀。
近凌晨,沐叔叔一家四口才回來,兩個孩子已經困到不行了,揉著眼睛爬上樓,劉欣語默不作聲地安置他們睡下,轉身去女兒的房間。
柏子仁正在燈光下研究程靜泊變的小魔術,注意到媽媽進來,立刻把愛心幣放到一邊,抬頭對上媽媽的臉,隱約看見她臉上有淚痕。
「小仁,委屈你了。」
「沒事,我在家也挺好的。」
劉欣語不語,眼神雖然停留在女兒臉上,思緒已經有些游離,總歸是累了,此刻想說很多話,但無從說起,剛才在沐家發生的一切讓她的心情跌到了谷底,第一次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失敗,作為兒媳婦,她始終不被婆婆接受,作為沐明榮的妻子,她一直虧欠了他,最可怕的是,作為一個母親,她對大女兒瞭解甚少,連她去看心理醫生這樣的大事都不知道。
心理醫生,劉欣語想到這四個字依舊心驚,她的女兒該不會是遺傳了生父的毛病吧?
想起前夫抑鬱症發作時候的自殘行為,她稍微閉了閉眼睛。
「媽媽,你很累嗎?」
「有點。」
「我幫你去熱一杯牛奶,你喝了後睡覺吧。」
柏子仁要起身,劉欣語連忙攔住她:「不用了,我喝不下,等洗漱後直接休息了。」
柏子仁猶豫了一會,還是問出口:「是不是在沐家發生了什麼事情?」
「沒什麼事情發生,一切只是走形式,和往年一樣,完成表面的禮數就行了,就是人多了有點累。」劉欣語停了一會後說,「小仁,過幾天你陪沐叔叔出去吃一頓飯好嗎?」
「去哪裡吃飯?」
劉欣語選擇隱瞞實情:「是你沐叔叔朋友的餐館,近期重修過後新開張了,你可以陪他去捧捧場嗎?如果你願意的話,你沐叔叔會很有面子的。」
柏子仁考慮片刻後就答應了。
劉欣語回房,和沐明榮說女兒同意了。
「你和她說實話了?」沐叔叔問。
「沒有,怕一說她就不去了。」劉欣語對著梳妝鏡,緩緩摘下耳釘,鬆開頭髮,聲音越來越輕,「你也知道她的性格,如果我們不推一把,她不可能去找男朋友。」
沐叔叔點了點頭,心裡也覺得這樣做比較妥當。
就在剛才那頓不知滋味的團圓飯結束之際,他的兄長過來拍拍他肩膀,悄聲地說:「明榮,我知道你心善,一直將欣語女兒的事情放在心上,剛才人多口雜,不方便提,我最近在俱樂部認識了一個貴友,他姓周,做餐飲生意的,大兒子過了年剛滿二十九,是一家投行的高管,性格沉穩,事業有成,如果你沒有意見,我這就打電話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