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子仁出了餐廳,往左沿著馬路走,很快後面跟上來一輛車,緩行於她旁邊。
周遐然搖下車窗,露出一張儒雅斯文的臉,態度和藹:「你急著出來,是要去哪裡?不介意的話,我送你。」
柏子仁一愣,沒說話,繼續往前走。
周遐然的車一直跟著,到了路口,他再次出聲:「你要去哪裡?這裡沒有公車站,打車也難,我送你吧。」
柏子仁有些煩躁,轉頭朝他說:「不用。」
她的態度有些不近人情,但周遐然並不放在心上,語氣依舊溫和如初:「不如我送你到最近的公車站,看見你人上了車也可以放心。」
柏子仁站定,對他表態:「我們不熟,你到此為止。」
「是嗎?但我知道你的名字,你也知道我的,剛才還一起吃了一頓飯。」周遐然見她完全無動於衷,就差扶額,無奈地笑了,「我猜你是被長輩騙來的,對嗎?」
柏子仁不說話。
「我理解你的心情,被人隱瞞的感覺不好,我也有過這樣的經歷。」他善解人意地說,「不過,你是第一個和我相親,連飯都沒吃完就走的女孩,我不由地懷疑自己是不是差到讓你沒有胃口的地步,以至於心情挫敗,特地跑上來問問清楚,究竟是哪裡沒做好,可以避免下次出錯。」
「我叔叔應該和你說了,我有男朋友了。」
周遐然輕輕一笑,試探她:「是事實?不是你用來推卻我的措辭?」
「是事實。」
日光悠長,懶懶地映照在他臉上,他想自己該掉頭走了,這追出來已經不符合他平日的作風,糾纏了這幾分鐘更是史無前例,他也不知自己怎麼了,或許只是因為第一次被甩臉走人,有不甘也有好奇,隱隱猜測這是不是她為了引起他注意的一個手段。
她很美,身材好,還有學歷,這都是他喜歡的,沒有和別的女孩一樣看見自己就像看見金條一樣貪婪,這也是他欣賞的,不過她應該沒有說謊,她的確不是單身,這就不太符合他的要求了,他和介紹人暗示過,希望女方是一張白紙,要有過男朋友,那肯定不是。
他正準備有禮貌地說再見,見她竟然已經走了一大段路了,夠快的。
他的心底有一絲真實的不悅。
調轉車子的方向,手機來電,一看是周必然,有點訝異,這可是從來不會聯繫他的人。
「什麼事?」他接起後淡漠道。
周必然的聲音冷冷的,帶著警告:「我就一句話,今天和你吃飯的是我同學,你找誰都不能找她。」
周遐然笑了:「必然,你說話總是沒頭沒腦的,我真的聽不懂,就算是你的同學,就不能和我交朋友了?」
「誰都行,就她不行,你要是去招惹她,我和你沒完。」
周必然說完掛下電話。
周遐然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盤,開始覺得這個叫柏子仁的女孩很有趣,安靜漂亮,做事出其不意,還和他們周家有點緣分。
只是他沒什麼功夫去追小女孩了,他現在的目標是找一個適合做太太的女人,為他養兒育女,他不用太費勁,也不用付出太多真心,盡快穩定下來,給父母一個交代。
日光依舊悠長,他抬腕看了看表,前後一個多小時,真是浪費時間,不免自嘲。
柏子仁穿過馬路,步行速度才慢下來,心裡很不踏實,是什麼原因她不清楚。
為了消弭潛在的不好情緒,她撥電話給程靜泊,他今天在咖啡館。
「我剛出門,你在哪裡?」他問。
柏子仁報了地址。
他沒問她怎麼會一個人跑去那裡,在她開口的一剎那,他就聽出了她的不安,即便是她隱藏得很好。
柏子仁沒等很久,程靜泊到了,她上了車後對他直說:「我叔叔帶我來吃飯,原來是幫我介紹對象。」
程靜泊想了想後問:「所以你沒有吃完飯?」
「嗯,你怎麼知道?」
「以你的性格,不可能一直坐著應付那種局面。」
柏子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對,我堅持不了,所以直說了。」
「你說了什麼?」
「我說已經有男朋友了。」她心一橫,把實情都告訴了他。
他聞言竟然笑了一下,然後表情變得認真,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
「找一天帶我去見你家人。」
柏子仁詫異:「你要去見他們?」
「嗯,讓他們見一見你的男朋友,等安心了就不會再幫你安排這樣的事。」
「這會不會太快?」
「雖然有點快,但時間很適合。」
她心裡那些不踏實的小情緒瞬間煙消雲散,他說的適合是指他對她的確定。
不知怎麼回事,每次感到不安,只要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就很快好了,對她而言,那些令人手足無措的矛盾,他總有辦法去解決,幾乎不用她擔心。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在想,我見不見得了人?」他半認真半開玩笑。
「當然不是,我只感到……幸福。」她將最後兩個字說得很輕。
「什麼?」他沒聽清楚。
「有你在身邊我很幸福。」她說得很清楚。
他眼眸閃過微微的詫異,而後握緊她的手:「不錯,進步很快,這句情話分數很高。」
情話?她只是實話實說而已,並沒有刻意地要討好他的意思,不過無心插柳柳成蔭,他的心情因此變得很好,在等紅燈的時候,打開抽屜,剝開一塊小的巧克力,親手餵她吃。
她咬了一口:「很甜。」
「是嗎?」他收回手,就著她咬下去的地方嘗了一口,慢慢地說,「的確是甜。」
然後再餵她:「再吃一口。」
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一小塊巧克力幾乎要融化在陽光裡。
他手指抹了抹她的嘴角,收回後穩穩地放在方向盤上。
而等到下一個紅燈的時,他似乎覺得這個遊戲挺有趣的,又打開抽屜,喂一塊巧克力給她……
就這樣,沒過一會,柏子仁的掌心共有五個金箔紙,不停地泛著亮晶晶的光。
再看一眼他的手,平日裡潔淨到一層不染的指端,此刻竟然沾著一點巧克力粉,還有她的些許口水,而他完全不介意,似乎也不準備拿紙巾擦一擦。
「我想起一件事。」他忽然說。
「什麼?」
「小學的時候養過一隻烏龜,我每天餵它吃的,最後它沉得爬不動,連翻身都需要我動手幫忙,很有意思。」
「你……當我是烏龜?」
「不是。」他若有所思,眼眸有些露出對研究結果的期待,「今天發現餵人才是真正的有意思,只是不知道最後的效果怎麼樣。」
柏子仁眼睛一轉,莫名想到了一個和烏龜同樣翻不了身的畫面,她真心不願意胖到那個份上。
他們開車去醫院探病吳謂,正好碰上薛玲在讀報給老公聽。
薛玲看見他們,放下報紙,友善地笑了:「你們來了啊,快坐下,我去削水果。」
吳謂恢復得不錯,人胖了一些,眼睛也亮了,有了點精神後開始揶揄兄弟:「恭喜你正式脫單。」
程靜泊大方地說了句謝謝。
「如果沒錯的話,你說過不喜歡漂亮的女生。」
「我只是說不喜歡太漂亮的女生。」
「言下之意是覺得她還不到太漂亮的程度?」
「她在我眼裡剛剛好,看著很舒服。」
程靜泊回答的簡單,卻意有所指,太漂亮只代表是一件供大眾欣賞的海報畫,而適合自己,讓自己中意的才是私人珍藏。
吳謂燃起了激辯的鬥志,繼續和他較勁:「但她在不少人眼裡應該到了太漂亮的程度,你得好好看著,當心一個不注意就被別人搶走。」
程靜泊微笑:「概率太低,不值得警惕。」
吳謂正想說下一句,程靜泊補充:「不過謝謝提醒,我知道你在這方面有心得。」
他暗指吳謂剛認識薛玲那會,一見鍾情,癡迷到了極點,患得患失,怕寶貝被人惦記,連薛玲去鄰市出差,他都連夜開車過去送宵夜,成為眾人的笑柄,薛玲的小姐妹戲稱吳謂是夜車癡漢。
薛玲自然也想起這事,伸手拍了拍老公的手背:「你以為所有男人都和你一樣沒有自信嗎?也不看看人家靜泊的條件,這是隨便來一個人就能比得了的嗎?」
吳謂笑了,轉而看柏子仁:「我老婆說的對,當年我們那屆,他和另一個叫周遐然的男人,當之無愧是男女老少眼中的兩大男神,但他比周遐然更絕的是,還有瘦小的學弟躲在角落裡暗戀他,別看他表面這風輕雲淡的模樣,骨子裡是妖孽,只幫學弟報名了一個比賽,隨意說了一句加油,學弟就臉紅心跳,之後死盯著他不放。」
柏子仁本來聽得認真,但一個名字引起她的深思,周遐然,不會是同名同姓吧?
吳謂又說:「不過他笨,總是很快拒絕別人,不像周遐然,風度翩翩,禮儀周到,左右逢源,誰也不拒絕,誰也不得罪,就連專業課的女教師都對他芳心暗許,以至於後來有個比賽的名額,論實力是他的,那個糊塗的女教師卻想了辦法送給周遐然,簡直是不正當競爭,周遐然事後還向他說承讓,很諷刺。」
程靜泊的語氣平常:「每一個人付出的方式不同,談不上誰的實力更高,但事輸了就是輸了,沒有借口。」
薛玲第一次聽這檔事,好奇地問:「那周遐然現在何處高就?」
吳謂搖頭:「他早轉行了,壓根就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人有城府,也很現實,現在應該賺了幾輩子的錢了。」
薛玲不解:「那多可惜啊,一學四年,最後不做本行很浪費的。」
「人各有志,他那樣性格的人走出學術界也好,否則圈子裡的水會被攪得很渾。」
小兩口一問一答,似乎冷落了程靜泊和柏子仁。
直到話題落回柏子仁身上。
「柏小姐,你以後會留校嗎?」薛玲問。
柏子仁老實說:「我還沒有想過。」
吳謂嘿嘿一笑:「別想了,研究生畢業後直接嫁人,當家庭主婦也不錯。」
柏子仁回答:「我還是希望繼續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她說完看程靜泊。
程靜泊則對吳謂說:「她一個高材生,為什麼要留在我家當主婦?」
「你不想養她?」
「她喜歡什麼,我給她什麼,相同的,她喜歡做什麼,我都讓她去做,在物質和精神上都養著她,這樣不算嗎?」
這一回,吳謂辯不過程靜泊,有些氣餒。
「好啦,你怎麼辯得過靜泊呢?人家是研究哲學的,思想境界比你高太多,重視精神過於物質,他說的沒錯,我們女人現在最反感沙文主義的男人了。」薛玲撒嬌地伸手指戳了戳老公的腦門,「憑什麼我們就要在家養兒育女,變成一個黃臉婆,你們就能去外面的花花世界招蜂引蝶?」
吳謂立刻澄清:「冤枉啊,我從沒有去過,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也不比家裡溫暖。」
薛玲笑了一會,又問柏子仁:「你看起來很乖,平常是不是很聽靜泊的話?」
柏子仁說:「我聽他的是因為他說的都有道理。」
「那不是被他牢牢掌控了嗎?你以後翻不了身了。」吳謂又來攪局。
柏子仁不知道怎麼回答,程靜泊淡然代替:「只要她出手,我很願意被她掌控。」
一句曖昧的話立刻讓吳謂的腦洞大開,他笑得腹部傷口都快裂開:「程靜泊,原來你一談戀愛後就變猥瑣,你倒說說,具體是想被她的手掌控什麼?」
薛玲紅著臉嗔他:「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話,你不要曲解。」
吳謂這回真的很無辜,委屈道:「是他故意要我想歪。」
柏子仁一臉認真的疑惑,她覺得程靜泊這句話沒什麼問題,自言自語道:「還有其他意思嗎?」
程靜泊溫和地對她說:「沒什麼其他意思。」
吳謂嗤笑:「以他的道行,騙騙你綽綽有餘了。」
柏子仁搖頭,眼睛越發的清亮:「他騙誰也不會騙我的。」
話音落下,病房很安靜,直到吳謂悠然長歎:「熱戀分分鐘讓人智商降至負值,研究生也不例外。」
為了不讓好友繼續荼毒女友,又坐一會,程靜泊就帶柏子仁出去了。
路過一樓急診病區,有護士在給小女孩打針,小女孩在爸爸懷裡哭得夠嗆,打完了哭勢依舊未減,她爸爸為了哄她,抱起她,舉高後轉了一圈,成功分散她的注意力,她終於破涕而笑,說可不可以再轉一次。
柏子仁停步看了一會,覺得他們很可愛。
「小時候打針會哭嗎?」程靜泊問她。
柏子仁點頭:「會,我很怕打針。」
「哭了有人哄嗎?」
「嗯,爸爸會買冰激凌獎勵我,不過我吃了後咳嗽很厲害了。」
程靜泊露出縱容的笑意,拉過她:「過來。」
「怎麼了?」
「抱你轉一圈。」
她還未徹底反應過來,人已經被他雙手抱起,穩穩地轉了一圈,她低下頭,長髮拂過他的額頭,眼眸對上他的星眸,瞬間就有點小暈眩,呼吸加快,和他的氣息縈繞在一起。
「不夠快的話我們可以再轉一圈試試。」
「我……很沉的。」她很實際地為他考慮。
「一點也不沉。」他淡淡地笑,沒有顧忌地抱著她連轉了兩圈,再穩穩地放她下來,牽過她的手,如同那位爸爸牽著女兒的手一般,「走了,等下次再玩。」
周圍有看熱鬧的女病人,此刻瞪大了眼睛,甚至環顧周圍看看有沒有攝像機,這俊男靚女是不是在拍什麼節目。
走到門口,程靜泊發現柏子仁的掌心全是汗:「怎麼了?」
「我現在心跳很快。」她說。
「哦?」他靠近,故作平靜地對視她的瞳孔,「看看有沒有縮小的症狀,如果有,就是醫學上的急性缺氧症狀,得送你去搶救室。」
「你……能不能稍微離開一下?我想調整一下。」
「當著我的面不能調整嗎?」
她快窒息了……
他終於點頭,寬容地放過了她,拍拍她的頭:「我先去門外,你調整了再出來。」
柏子仁留在原地,很認真地閉目深呼吸,等到自以為調整好了,當跨步門口一步,看見他熟悉的背影,頓了頓後果斷地收回了腳。
怎麼辦?她好像調整不到常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