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兒就是趁著這時候爬上來的,紅瞳殭屍踩住了小道士,她就往另一邊爬了上來。山林中已經開始積雪,她的衣裙俱都被雪浸濕了,一身狼狽地跑回山洞裡。
綠瞳殭屍還沒有回來,她怕沖靈老道和那個叫小四的道士追來,急急地收拾了衣服就打算逃走。但是雪夜山間濕滑難行,她深一腳淺一腳,半天也沒走出多遠,沖靈老道沒有追來,反倒是被綠瞳殭屍捉住。
它呲著牙吼她,一副暴怒的模樣。巧兒見了它卻是更委屈,也不顧它生氣就抱住它的脖子,眼淚一串一串地掉。
它開始還吼她,後面也有些疑惑,就在她掌心中寫字問,巧兒還答不完整,她邊哭邊寫了道士。它不是很懂,卻也不再嚇她,收了獠牙,仍是將她馱在脖子上,回了山洞。
她著實受了些驚嚇,以往這樣的晚上,她是寧願呆在棺材裡睡覺也不願出來的。這一夜卻一直跟在它身邊,它只以為是那紅瞳殭屍又來嚇她,又衝她比劃了雞蛋,示意她砸它。
巧兒卻不再說話,就這麼寸步不離地跟著它。
而那個叫小四的小道士就慘了些,那紅瞳殭屍將他埋坑裡,就露了個頭,風雪之夜,他的呼聲根本就傳不到道觀裡。若不是沖靈老道見他遲遲未歸恐生變故而尋至山裡,他恐怕就凍死在這坑裡了。
那紅瞳殭屍整個就一隻長前手不長後手的大尾巴羊,它把小道士埋好時還興致勃勃地圍觀了這傑作好一陣,但很快就覺得無趣,丟下他逕自去了。
小道士只露了個頭,掙扎不能,又恐山中野獸鬼魅,嚇了個魂飛膽裂。
沖靈老道把他刨出來帶回觀裡,氣得鬍子都翹得老高。
那段時間巧兒都不開心,整日裡擔驚受怕,不敢離開綠瞳殭屍左右。為此,綠瞳殭屍與紅瞳殭屍很是打了幾架,累得紅瞳殭屍一見她就遠遠地躲開,再不敢嚇她。
這天夜裡,綠瞳殭屍仍是馱了巧兒出來,適逢夜半大雨,它也知道這個玩具孱弱,不能淋雨,就近找了處義莊避雨。
那義莊也不知道有多少年頭,從裡到外老舊不堪。巧兒只覺得從裡到外陰森恐懼,瞧不出什麼異樣。它卻是緊緊地將巧兒抱了,那屋簷泥牆也如久擱的屍首一般散出一股陣腐的氣息。雨越下越大,夾著閃電,巧兒裹了三件裌襖仍覺得冷。
屋簷遮不住這樣的雨,它只得抱了巧兒溜進義莊裡邊。廳裡擺了數十具棺材,巧兒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卻也知道那是客死異鄉的旅人在等著趕屍人送歸故里。
她這時候才覺得害怕,但是想想又覺得沒什麼——身邊這位可不就是殭屍麼!
二人在廳裡避了陣雨,外面突然一記響雷,強光驟閃,整個義莊都為之一震。
那綠瞳殭屍緊緊地抱著巧兒,仍是不動不語。卻突然,微弱的燈光自隔壁閃起,有人提了風燈過來,間或還有人言:「師父,我去就行了,你睡下吧。」
綠瞳殭屍緊緊盯著那漸近的光亮,巧兒也有些慌亂,又是一道閃電,光亮中她看見周圍有靠牆而立的行屍,額前無一例外地貼著黃色的符紙,乃是趕屍人中途在這裡歇腳。可能知今夜有雨,他們落腳得早了些。
眼見得人聲漸近了,那殭屍卻突然往牆角筆直一站,將巧兒往自己身後一遮,學著其它行屍那般筆直地站好。
它身形本就高大,遮住巧兒自是沒有問題。巧兒心剛放下,它左右一瞧,見還是不對——額上沒符。
來人漸近,可聽見開門的聲響了,說時遲,那時快,它伸手一把扯了隔壁某行屍額上的符,叭得一聲貼自己額頭上,並迅速一本正經地站好。
那本就是防止屍變的鎮屍符,自然是鎮不住已近妖的它,巧兒囧。
其實若真要瞞,實在是很難瞞住,畢竟它衣衫襤褸著呢,而其它行屍都有人收斂,壽衣什麼的都穿得整整齊齊,哪有它這樣乞丐裝的來?
不過所幸那小道士也只是開門遠遠地開了一眼,見無異樣便關門重新睡了。
雷雨之夜,趕屍人也是極警醒的,一旦屍變、無法安然送達的話,家屬索賠價格很高。
綠瞳殭屍似乎很忌憚隔壁間的道士,極小心地抱著巧兒不弄出其它聲響。
驟雨疏狂,那氛圍太過陰森,巧兒很是害怕,緊緊貼著它,它安撫性地在她手心裡寫字,告訴她雨停就走。
及至後半夜雨勢方歇,它馱著巧兒出了義莊,仍回山裡,巧兒並不知道避這一場雨,它擔了多大的風險。聽見二人離開,隔壁間有人私下低語:「師父,為什麼不收了它?」
「因為殭屍不需要避雨。」黑暗中有人淡淡地答,語聲清晰,並無睡意。
接下來的時日巧兒粘綠瞳殭屍得緊,沖靈老道一時竟也找不到下手的時機。
當山間積雪盈尺時,沖靈老道那邊就出事了。
人常說夜路走多了總會見鬼,道觀長期養屍作亂的事終於還是傳了出去。
以往遇到這種事,一般翠微山的人便會出手干預,這次來的便是翠微山首席大弟子樊少景。
回到山間時已是下半夜,巧兒去棺材旁邊的碗裡喝水,綠瞳殭屍站在她身邊看了半晌,她又喝了些粥,那些粥其實已經涼了,如果不是山洞冬暖夏涼,怕是早就結冰了。可是巧兒顧不了那麼多,她不能升火,如果不多吃些東西,只會更冷。
綠瞳殭屍這時候似乎才放鬆了戒備,爬進棺材裡坐著。待巧兒吃過了粥爬進去,它就抱著她躺下來,還伸手摸摸她的嘴,眸中碧色流轉,竟然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巧兒也不知道什麼原因,或許妖邪之物的感覺本就比人類更靈敏,危險靠近時它們總是有所察覺。
這些日子它開始不許巧兒吃沖靈老道帶上來的食物,開始巧兒很不解,爭執了幾次之後她甚至以為那些食物裡面下了毒,想想上次小道士想活埋她的事,她覺得極有可能,倒是不敢再動沖靈老道送上來的水和飲食。
而晚間綠瞳殭屍出去得更勤了,它也不知在何處窺得人類的飲食習慣,帶回來的食物越來越豐富,有一次居然偷了一屜剛出籠的肉包子。
這般過得幾日,巧兒恐沖靈老道疑心,每每便將道觀裡送過來的食物潑在洞外,引得一些飛鳥爭食,鳥兒也有靈性,發現這裡有吃的,便每天都至,搶奪間卻並不見異樣。
又過了很久她才明白過來——莫非它是想獨立豢養她?!
……
想要好好豢養一個人類並不是簡單的事,好在綠瞳殭屍已經知道山下村子裡住著許多和她一樣的物種,它每日裡搗亂後就偷偷潛在暗處,看看這些人類平日裡都有什麼習慣。
它知道村裡的人類是不住在天然的山洞裡的,他們自己在平地上建的凸起的洞穴,建完後還不睡地上,又用木頭做了棺材——他們稱之為床,做完床又鋪了許多墊子,這習慣跟巧兒一樣,巧兒也在它的棺材裡鋪了許多墊子。
他們的吃食不是月光,而是一些動植物,而且許多都需要用一種東西加熱,這種東西他們稱之為火。這點跟殭屍們的習慣很不一樣——殭屍是很不喜歡火的。
更麻煩的是他們把所需的東西都歸類,需要的時候就要到互相交換,或者拿一種東西去換,這種東西他們稱之為錢。私自拿走對方的東西是要被打的。
有了這個認知後它就不再隨便偷東西了——它知道他們一般有了許多錢後都會存在一個叫錢莊的地方,它直接去偷錢,然後一本正經地去換巧兒的食物。
他的道行早已不怕火光,但仍是畏懼陽光,是以每每總是趁夜裡去街頭換點包子、饅頭、餛飩等物。它不會人語,但是也知道用手指指,那些人通常會找給它一些錢,但是多少它卻從來不算——也不會算。
觀察了數日,除了這些它還發現很多有趣的事兒,比如大多數人類都是一男一女居住的,比如很多雄性夜裡睡覺前都會睡在和自己一起居住的女人身上,比如村頭的鐵匠雖然也和女人一起住,但他很多天晚上都會去睡在西村和另一個男人一起居住的女人身上。
晚上回到山洞的時候它特意在巧兒身上睡了睡,除了暖暖軟軟以外並無其它。於是它暗自認為肯定是人類的床不夠暖、不夠軟,要不怎麼老喜歡在女人身上睡呢?
最後他發現有的女人的肚子會慢慢地鼓起來,回來後它還很仔細地摸了摸巧兒的肚子,發現並沒有變大,它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