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十數個道士全部縮回觀天苑北的後園裡,整個夜間也不知道鼓搗什麼,一晚上不見人影。
自觀天苑落成之後,樊少皇也來得勤,他倒是搭便車,每次綠瞳殭屍過來時就將他順便捎過來。
一眾殭屍都看不懂為什麼這幾坨道士會和它們一起住,道士與殭屍結怨太久,彼此間總是看不順眼,只是它們都懼著樊少皇,又礙著綠瞳殭屍沒有發話,明面上互不相犯而已。
惟紅瞳殭屍吃多了道士的苦頭,難免就懷恨在心,經常私下裡往他們粥裡拌沙子,更不時悄悄往小道士衣服裡丟蟲子……
五月是翠微山大考的日子,依舊由掌門樊復清親自主持。以往翠微山的規矩,其實大考第一名便極有可能是下任掌門的繼任者,但現在翠微山的弟子都麻木了——現在這個日子,就是二師兄毆打大師兄的日子。
他們已經可以很淡定地看大師兄被二師兄胖揍一頓了。
綠瞳殭屍跟在樊少皇身後,他們是等到所有弟子比試完畢後出手的,往往最後能與樊少皇交手的也就剩下樊少景一個。自然,樊少景仍是沒逃脫被痛毆一頓的宿命。
到樊復清出手制止時,樊少景名副其實地滿地找牙了。樊復清額上青筋爆起,這表情和樊少皇當真一模一樣:「去祖師爺面前跪著,沒想清楚錯在哪裡,不許起來!」
樊少皇跪在祖師爺牌位前,他可沒有半點認錯的意思:「我哪點不如樊少景?哪次過招他是我的對手?!我才是你的親生兒子,為什麼你總是偏袒他?」
「那是因為他下手仁慈,而你、你招招狠毒!我們修道之人,仁心為本,你悟出了那麼多的道法,怎麼就學不會這一點做人的道理!你……真是氣死我了!!」樊復清臉色鐵青,渾身哆嗦,一旁的樊少景忙遞了茶過去,幫他順氣。半晌他終於再度開口:「少景,你這個大師兄也別老縱容他,給我守著他。」 他冷眼看看跪在牌位前的兒子:「平日裡想不透的道理,今天對著祖師爺,好好想想!」
話落,人拂袖而去,樊少景不敢逆他之意,低聲道:「是,師尊。」
老頭一走,樊少皇臉色更臭,翠微山各弟子都精得跟猴似的,都知道二師兄壞脾氣,哪還肯留在這裡觸霉頭,當下全部偷偷溜了。
樊少景沒有走,這麼多年,每次大考都是以他這個師弟跪祖師爺告終,他也在另一個蒲團上跪下來,話說得語重心長:「少皇,我並沒有跟你比的意思,為什麼這麼多年你始終仇視我?好歹我們也兄弟一場……」
這次的交流也和以往無數次一樣被打斷:「誰和你是兄弟?滾!」
大凡道觀法剎初成時,大抵便有同道中人前來鬥法論道,說直白些,就是踢館。
那個時候的出家人正義感強烈,一說九頭神鳥,有些認知的便懷疑可能是鬼車,但是鬼車以吸□魄、腐屍為生,早已不是什麼神鳥。故就有高人前來看個究竟。
以往幾次有人過來都被樊少皇給打了出去——他用的本就是正宗道法,而且一般道門中人在他手下過不了幾招。技不如人,落敗者自然無話可說。
而這次就糟了——踢館的人來了,可樊少皇還在翠微山跪牌位呢。
寺裡的小道士雖是樊少皇心腹,卻多是後輩弟子,真正有實力的他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派出來還不讓老頭知道。
故強敵挑釁時,大家都傻眼了。
小道士很快被打了個七零八落,挑釁者不耐煩了:「叫你們貢兮真人出來見我,怎麼打了半天還是盡出來些小狗……」
歷來踢館大都有這樣不成文的規定,有些觀主自恃身份,不肯輕易與來人動手,於是最先出來的往往是乳牙未齊的小狗,慢慢放出惡犬,最後才是狗的主人。
他卻不知道這觀天苑現在全是小狗……
一路直打到後殿,小道士都滿地找牙了,殭屍們不幹了——再往後就該打巧兒了。但是派誰出手呢?
身為殭屍,骨子裡還是有點害怕道士的,這與能力無關,就好像儘管剛出生的小貓並不足以咬死老鼠,但老鼠仍然怕貓一樣。
一群殭屍商量了一陣,最後決定——鬼車出手!原因是鬼車是活物,不怕道士,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它們覺得鬼車九個頭卻只算一個,打架划算。
話說那倒霉催的道士進入後殿,所有的光亮都暗了下去,裡面靜悄悄地似乎空無一物。他這才覺得正常了些,看來天觀苑的高人,就在這裡了吧?
這樣一想,他便雙手抱拳沖裡面中氣十足地道:「貧道拂曉真人……」
不料話剛開頭,突然一陣疾風直奔面門而來。他身手也快,當下擋住了面門,這時候鬼車的優勢就出來了,喙如雨點而下——九個頭從四面八方瞬間啄了他一個萬紫千紅。
「尼瑪!!」饒是這位拂曉真人涵養甚佳,也不禁破口大罵。他也知道這鬼車畏光,當下便點了個火折子,鬼車尖叫一聲,逃之夭夭了。
暗處的殭屍們一看,鬼車跑了,這可咋整?
對眼一望,得,我們上吧!
被道士欺壓了這麼些年,要說沒有怨氣任誰也不會相信,這下終於得了個機會出氣,一眾殭屍都興奮了,當下摩拳擦掌,一擁而上。
拂曉真人堪堪點燃火折子嚇跑了鬼車,哪料到這裡還隱了如此多的殭屍,藉著這光亮還沒看清形式,一記砂鍋大的拳頭已經穿過火折子微弱的光,在他眼前再三放大,最後直接揍在他臉上。
有了出頭鳥,所有的殭屍都放開手腳。然後就是一頓拳腳相加,可憐的拂曉真人連殭屍面孔都沒瞧見,眼前盡剩拳頭了……
如此一頓狠揍一直持續了半個時辰,終於拂曉真人一動不動了。巧兒聽得動靜,從小木屋趕過來,她一聲清喝,所有的殭屍都住了手,相互望望,然後開始指指點點、嘰嘰喳喳,若是翻譯過來,差不多都是一句:「哈,你完了,你把老道打殺了!」
如此吵鬧爭執了好一陣,一眾殭屍終於達成了共識——老道這麼厲害,怎麼可能被我們打死呢?嗯,肯定是被鬼車啄死的,它九個腦袋呢!對對,就是這樣!
它們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便理所當然地擱下老道,哄地一聲全跑了。那動作飛快,巧兒一隻也沒攥住,直氣得跺腳。
此事之後,綠瞳殭屍便深覺天觀苑不安全,它的玩具隨時有可能被偷走。它想再把巧兒藏起來,苦於一直找不到更合適的地方。
它與樊少皇相處一段時間,也學得聰明了些。這次樊少皇留在天觀苑裡的人雖然名義上是為幫忙,實際上他們所帶的物什無一不是為了控制殭屍。
所以雖然觀天苑翠微山弟子有十多名,乍遇一個打上門來的拂曉真人卻沒什麼還手之力。
這樣一來,它對樊少皇的意思也能猜著幾分——樊少皇借此地斂無主香火,順帶控制巧兒,只要制住巧兒就等於控制了自己,這隊殭屍便隨時可供他驅使。
看透了它也不說破,倒是這一日,它從樊少皇那裡學了自己名字的寫法,硬教給巧兒,巧兒還以為是殄文呢,直到它反覆比劃,才知道那是它的名字,它准她向自己借法。
出了這事,樊少皇便在觀天苑很呆了幾天,他是怕拂曉真人的門派找上門來興師問罪。但拂曉真人那邊很久都沒動靜,看來他並沒有將自己的行蹤告知師門。
這天夜裡,鬼車偷偷摸摸地把綠瞳殭屍從巧兒的棺材裡啄起來,綠瞳殭屍狐疑地跟著它跳進樊少皇的住處。
偷窺這事鬼車肯定常幹,它用細長尖利的喙緩緩加力將窗紙濡濕捅破,動作之熟悉即使綠瞳殭屍也沒有聽到半點聲響。綠瞳殭屍透過窗欞的小洞看進去,只見房間裡以蓮盞擺著一個奇怪的陣法,陣法中間赫然停放著拂曉真人的屍體。
樊少皇坐在陣眼處,隱約可見白色的煙霧從拂曉真人身上漸漸凝聚,又似被其它力量牽引,緩緩地沒入樊少皇的體內。
綠瞳殭屍歪著腦袋看了一陣,最後鬼車啄它,催促著它走了。一直出得觀天苑,沙灘上鬼車才訕訕地開口,意為:「你幫我問問,他吃完拂曉的真元後能把屍體給我不?」
它不敢直接跟樊少皇開口討要,卻是說著說著就露了一臉讒樣,畢竟道門中人的屍體可是十分美味的。
綠瞳殭屍關心的卻不是這個,只是反問它:「他在吃那個道士的真元?」
鬼車九張嘴巴都在流口水:「那可不,那是攝元陣,拂曉所有的真元都到他那裡去了。屍體能給我不?」
綠瞳殭屍摸摸它最饞的那個頭:「這個不行,下次有肯定給你。」
它再回到巧兒棺材裡時巧兒還沒睡著,摟了它的脖子趴在它胸口,仍是寫字問它:「去哪兒了呢?」
它怕驚著她,索性不回答,壞壞地露了寸許的殭屍牙「啊啊」地逗她,那冰涼尖銳的觸感讓她笑著直躲,玩鬧之後也就把初時的問題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