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次日夜幕降臨時分,大小殭屍們從海底爬出來,綠瞳殭屍隨著觀世音也上了岸。那時候巧兒已經將藥材都送至樊少皇道長的法陣前,一眾蝦蟹小妖幫忙搬來煉丹爐,在樊少皇的指示下開始照方煉製補屍的藥丸。
觀世音在煉丹爐前反覆轉悠,一身白衣在這個寒冷的冬夜淡成淺淺剪影,語聲卻戲謔:「哎呀,應龍仙友,難怪有人曾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前些日子仙友尚且威風八面,今日一見,竟然已成階下之囚……這實在是三十年何西、三十年何東,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陣中樊少皇雙眼一瞪:「不會說話就少說!」
觀世音也不以為意,就將手搭在巧兒肩上,姿態親密:「貢兮真人,可否陪貧僧四下走走,同賞這海濱夜色呢?」
巧兒應允,綠瞳殭屍不許,半晌樊少皇一句話更是讓綠瞳殭屍悖然大怒--陣中樊少皇悠然道:「輳觀世音是可男可女的。」
說這話時他緊盯著觀世音搭在巧兒肩上的手臂,那意思很明白--來殭屍,把這胳膊剁了!!
觀世音訕訕地將胳膊收回,大為遺憾:「咳,仙友,你明知道貧僧是四大皆空的,何故出此言來?」
應龍半點不給面子:「你好像更明白色即是空吧?」
巧兒卻十分吃驚,眼前的觀音世一襲白衣曳地,黑髮鬆鬆紮起,左手掐訣,右手持淨瓶,面容慈悲端莊,一舉一動無不優雅嫻靜,她實在是很難想像這蹲菩薩竟然可以變成男人。
觀世音瞅見她的目光卻是盈盈一笑:「佛法無邊,諸生無相,施主又何必拘泥於男女此些世人俗見。」
言語間卻已完全是輕柔男聲了,巧兒只覺眼前虛影一動,觀世音果已化為男子。只見其一頭青絲長長垂至腰際,白衣聖潔若雪,腰束絲絛,去了衣帶之間的流蘇環珮,惟眉目間的祥和不變,偶爾眼波流轉,現出洞徹人心的智慧。
巧兒對上他流轉的眼波,顯然沒有從這場驚懼中回過神來,綠瞳殭屍卻已經一把將她拉至身後藏了起來。
觀世音甚是不滿:「哎哎,貢兮施主,貧僧專門為你而化出男身,你就不打算評價一下?」
巧兒想著前些日子他還強烈要求與自己同宿就是一臉黑線,猶豫了半天方道:「可是菩薩……在人間可男可女的都是人妖……」
觀世音:……= =!
巧兒識相閉嘴,那邊正在指導眾小妖煉藥的樊少皇聞言大笑。
藥需要煉製七天七夜,好在觀世音是個擅長給自己找樂子的菩薩,用他的話說,在西天佛祖日日冷笑話的摧殘下尚能撐過來的菩薩蹲蹲都非凡佛。
他閒時經常和郝家道士一齊上課,有時候眾殭屍鋪橋打井他也去,不過去了也就雙手抱胸,非常形象、深刻地闡述了何為袖手旁觀。眾殭屍、小妖亦是生平第一次見到菩薩,對他雖不算言聽計眾,卻也是恭敬有加。
偏生這蹲菩薩極為平易近人,天天和它們玩九宮格,約定輸了的彈腦門,這很不公平,他修有一禪指,幾天下來幾乎所有的殭屍腦門都腫起一塊大包,唯菩薩的腦門光潔如初。
初時綠瞳殭屍防他甚嚴,後來實在感受不到他心中惡意便也慢慢放下心來,只是仍不許巧兒與他交往過密。
他行動已經完全自由,要去要留端看自己心意,但他一直沒有走的意思,想來是真的要圍觀這補屍之景了。
這夜,巧兒在法陣前守著煉丹爐,觀世音將除了綠瞳殭屍以外的所有殭屍腦門都彈遍了,無趣之下便過來調戲樊少皇。
樊少皇對付他有高招--沉默,不管對方說什麼,堅決不作搭理。觀世音調戲失敗,便轉而瞄向旁邊正控制煉丹爐火候的巧兒。巧兒在知道這副方子出自樊少皇之手後便存了些猶疑,此時正好便可問問觀世音:「敢問菩薩,取活屍心頭肉、祥獸麒麟之血、觀音淨瓶之水煉以成丹,真能補屍麼?」
她問這話時便注意著樊少皇的神色,心下盤算著樊少皇和觀世音皆為神界之人,若此方有誤,觀世音要護樊少皇必會看他神色行事。
但樊少皇神色正常,觀世音也非常誠實:「不知道,」他言語間非常遺憾:「若是施主問及大力金剛丸貧僧倒是略知一二,這些補屍祭魂的方子,還是他們牛鼻子擅長些。」
……= =!
觀世音答完便在旁邊的山巖上坐下來,他身上白色的法衣如雲彩般舒捲,周圍籠罩著淡淡的神光,整個人彷彿與這初春之夜融為一體,春寒料峭,卻無損他的寧靜祥和。
「不過貢兮施主,」低沉的男音彷彿響在耳邊,巧兒回頭看他,爐火隱約,他往巖下扒拉了顆小石子扔進陣中砸樊少皇:「這條小氣龍雖精通煉丹之術,但在神界可是出了名的藥瘦肥的,藥死瘦的。」
陣中樊少皇終於冷聲回應:「不信可以不吃。」
「無趣,」觀世音很失望:「無趣至極。你這種人不成仙倒是可惜了。」
正說話間綠瞳殭屍已經拿了裘衣、手爐過來,巧兒頗有些不樂意:「我不冷。」
綠瞳殭屍仍是將衣服與她披好,又將手爐也給她抱了,巧兒這才發現它居然還帶了許多核桃。
這個巧兒是喜歡的,它拿了個核桃咬開,拿著核桃仁逗小狗一樣去逗巧兒,巧兒咬過去它便將手裡的核桃抬高,讓她咬空了好幾次。
這個無聊的遊戲兩個人玩得不亦樂乎,觀世音觀察了半晌,終於看向陣中的樊少皇,樊少皇早已不 耐,冷聲哼:「兩個白癡。」
偏生陣外兩個人不覺,最後綠瞳殭屍終於將巧兒逗生了氣,巧兒偏過頭不理它,它不知道巧兒是不是真的生氣,小心翼翼地將核桃仁湊到她嘴邊,巧兒趁它不備,一口將核桃仁叼進嘴裡。
它便非常高興,又咬開一個接著逗。
巧兒沒吃多少就覺得渴了,它於是再回去取水。觀世音的神情比聽如來講冷笑話更痛苦:「貢兮施主,你不覺得它長得……呃,很別具匠心麼?」
巧兒便有些不高興,她一不高興說話就損:「那又怎麼樣?至少我一眼就可以看出它是個男人啊!」
觀世音挑眉,想了想他又幻化成女相:「你懂什麼,這叫自衛,自衛懂不懂?!若干年以後,這世界會出現一種叫腐女的生物,那時候你就知道本座是多麼英明神武了。」
陣中樊少皇冷哼了一聲:「別聽他瞎扯,以前神界治安不好,高手雲集,他一遇到打不過的就變成女相舉手投降。神界都是些好面子的東西,一見對方是個女仙,便都不好意思下重手了……」 = =!
「小氣龍!」觀世音用柳枝蘸了淨瓶水灑過去,水珠接觸樊少皇的魂魄立時化作瓢潑大雨,樊少皇被淋得一身濕透,他卻不是為了這個生氣:「都說了不許叫我小氣龍!」
「小氣龍,小氣龍!」觀世音每叫一聲每潑一次水,陣中樊少皇暴跳如雷,但他如今的魂魄拿觀世音卻是毫無辦法。
巧兒照看著爐火,對於身邊二神的小孩子般的互掐十分無奈。好在綠瞳殭屍已經匆匆返回,它手裡抱著一個陶罐,裝著巧兒晚間煮的甜湯。
觀世音過來偷了它一個核桃,又伸頭去嗅那湯,它瞪了他一眼,舀了一小碗湯準備喂巧兒。
巧兒拿扇子扇著爐火,它將她抱進懷裡,一人一屍朝著爐火坐下來,它咬著核桃餵著湯,動作竟然無比嫻熟。
巧兒嘗了一口湯便微斂了眉:「天氣冷,要熱一下才能喝的。」
它便抱了那陶罐暖在懷裡,氣得巧兒伸手打它:「不許偷懶,回去加熱啦!」
它真的抱著罐子回去加熱了,觀世音還在望著它的背影發呆:「這人工養殖的神,還真是……特別啊……」
七日之期轉眼即到,綠瞳殭屍也沒再讓小妖看著觀世音--就他這八卦的性子,這時候就是拿掃帚趕他他也是不會走的。
巧兒還是很擔心,私下裡問過綠瞳殭屍幾次,畢竟應龍這個人,不能全信。
倒是綠瞳殭屍頗有把握地安慰她:「他現在就在陣裡也逃不了,害了我你必然會對付他,這方子應該沒問題。」
巧兒還是有些不放心:「可是現在,憑觀世音的法力,應該能救他脫困吧?」
綠瞳殭屍並不擔心:「觀世音乃佛僧,就跟人間的僧侶一樣,他們信劫數,應龍尚未歸位,命中有此一劫,他不會施以援手,否則早救了。」
巧兒對神界的事不瞭解,只覺得這些神仙之間似乎並無什交情,一個個表面一團和氣,實際上涼薄得很。
綠瞳殭屍抱著那盒藥、帶著觀世音去了海底。它不知道服藥之後是否會神智不清,嗑睡之類。如果真有這種情況,觀世音有可能對巧兒不利。是以它將觀世音帶下了海,海底與陸地不同,陸地的神下去神力再怎麼樣也會打折扣,而這些魚蝦蟹又數量眾多,再加上它的殭屍,觀世音想要做什麼倒也不容易。
對此觀世音沒有意見--他就想看眼前這怪物補完屍是何等模樣。再說了,這次蹺課出來玩,回去肯定要挨如來訓斥,有了這方子,好歹也算一點見聞麼……
它們在海底呆了三天,巧兒白天在陣前幽怨地瞪樊少皇,夜間便在沙灘上揪著每隻爬出來的殭屍問情況。紅瞳殭屍每隔一柱香時間便要回海底瞅瞅,將老二的最新情況向老大通報。
第三天,樊少皇已經被巧兒瞪得發毛,郝仁在沙灘上給殭屍蝦蟹們上課,綠瞳殭屍自海底緩緩上來。
當夜滿月,銀浪碧濤,月色傾滿沙灘。晚風帶著初春的微寒挾裹著海沙撩撥著沉寂夜色。
他踏著這銀浪細沙緩步而來,銀髮長長如若流光般垂至腰際,眸若沉碧,內中似有奇異的紋路,深深淺淺流轉不定,使人不敢直視。身上一襲術法凝結的黑衣隨夜風翻捲飛舞,隱約漾出火焰般的浮彩。
他足上的絲鞋映著月的輝光,輕盈的腳步不驚半點沙塵,而藍色的天幕中明月急避,星光俱碎。
彷彿真的是神,從太古洪荒中披星月之輝而來,那眉梢眼角微微一撇,萬物俯首。
沙灘上殭屍匍匐跪拜,巧兒愕然。當然她震驚是對的,畢竟如果你抱進去一隻癩皮狗,出來一條薩摩耶,你也會認不出來的。
兩隻古洞殭屍很快便認出了它,殭屍群中傳出歡呼:「啊,是老二,是老二!!」
屍群沸騰。
巧兒聽不懂它們的話,她也沒有去聽。她的目光追隨著它,那眉角眉梢、氣質風華,再不是記憶中她所熟悉的模樣。
原來,神……就是這個樣子的麼?
作者有話要說:挨只嘴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