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水珠

綠瞳殭屍手下的黑暗種族越來越多,山腹已經不能完全斂藏它們的氣息。它便想著開闢一塊天外天,天外天不在三界之中,傳言某菩薩曾經開闢過一塊,歷時近萬年,耗自身修為無數。

它對巧兒隻字不提,巧兒也不問它——她想知道什麼事,直接問紅瞳殭屍豈不是省力很多?

果然紅瞳殭屍是個藏不住話的,當下便說了老二的計劃。巧兒也知道天外天的傳說,這是一個幻想之境,憑藉著天地靈氣、神魔法力而存在。短時間要想創造天外天,談何容易。

她皺眉思考,紅瞳殭屍倒是知無不言,在沙灘上寫著老大準備捕一些萬年大妖。一個遠古戰神,四隻魃,要戰勝一隻萬年大妖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巧兒給了紅瞳殭屍兩袋香料,將它哄回去繼續上課,紅瞳殭屍不疑有它,興高采烈地去了。巧兒自己去了觀天苑藏書閣翻找萬年大妖的資料。

樊少皇命觀天苑殺妖擷魂的時候巧兒也曾捉過妖,但那時候和綠瞳殭屍在一起,且對付的妖都不是很大只,難度自然也小。她查了好些個資料,終於還是去找樊少皇。法陣裡樊少皇試圖遠遠地替樊少景驅毒,但他以魂魄之形被困陣中,實在愛莫能助。

見到巧兒他卻是有了主意,果然巧兒一開口問他收妖的事他便開了口:「我現在被困在這裡動也不能動,收妖肯定是幫不上你。不過你若能將我師兄的屍毒驅除,他肯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巧兒想著有道理,但又覺得挺不值的——她還想著用樊少景道長逼樊少皇說出淨化濁氣的方子呢。樊少皇怎會不知她心意:「淨化濁氣的方子我真沒有,就算是我師兄也變成了殭屍,沒有就是沒有。你迫我也無用。」

巧兒與他對視了片刻,終於命兩隻螃蟹精過來將樊少景道長抬回了觀天苑內室。樊少皇遠遠望著她的背影,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綠瞳殭屍十數天沒有回觀天苑,巧兒知道它忙著捕妖。它是個想到就做的殭屍,對許多事都極為認真。她時常以水鏡探測它,頭幾次它都甚為警覺,狐疑地朝這邊看,卻只是一直不破她的法。到現在似乎也習慣了,連看也不看了。

樊少景的屍毒要驅除很容易,巧兒找了紅瞳殭屍過來,吸斂屍毒是殭屍的本能,紅瞳殭屍很快便將樊少景所中之毒吸食了大半,剩下的巧兒為其調養兩天就完全無礙了。

樊少景醒來的時候尚有些迷惑,待知道巧兒這個奪舍的方子他卻失笑:「你不拜少皇為師,當真是可惜了。」

巧兒對他是有虧欠的,從開始到現在,樊少景與她雖無什交情,但他一直不曾想要害她。卻總遭人算計,儼然炮灰狀。他是個好人,好人總是吃虧些。

她正餵著他喝藥,冷不防綠瞳殭屍大光其火地衝了進來,巧兒愕然,許久以後才知道——綠瞳殭屍也弄了面水鏡,閒暇無事時也偷窺著她……

幾日之後,巧兒新創了個水鏡(破解版),隨身攜帶可防止被水鏡偷窺,價格是水鏡的一倍,卻比水鏡還賣得好……

那以後她就學得非常聰明,觀天苑先熱銷了美人顏,塗之於面則可令女子貌美若仙,惹得無數女子爭想搶購之後,又推出了真人眼,戴上可看出美人顏下女子的本來面目,價格仍是美人顏的一倍,卻惹得諸男子爭相搶購……

有段時間樊少景都留在觀天苑同巧兒一併捕妖,他承諾捉三隻殺孽極重的萬年大妖以報巧兒為他療毒的恩情。如今巧兒的修為比樊少景高得多,但缺乏實戰經驗,偏生實戰經驗這東西樊少景是不缺的。二者在一起也算是互補。

而綠瞳殭屍每每回來對樊少景就沒有什麼好臉色了,只差沒有在他臉上刻上倆字——姦夫!

這日,巧兒將捕得的妖魂交給綠瞳殭屍,綠瞳殭屍卻是將妖物的妖力全部吸收,將其法力中的神識抹去之後,也不顧巧兒願不願意,一併轉還給她。

巧兒很擔憂:「那些神識留在你元神裡,不會有事嗎?」

它摸摸巧兒的頭髮,對此並不擔心的模樣:「我體內濁欲已融入血脈,又豈會在乎這點微末殘識?」

巧兒的仙緣越積越多,綠瞳殭屍很滿意,它不時回觀天苑也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將身上吸斂的妖法淨化後轉給巧兒。巧兒的修為一日千里,與它的距離卻漸漸遠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與它再無其他話,綠瞳殭屍也再無暇帶她出去玩。更多的時候它在鼓搗它的天外天,與它收攏的一應妖魔在一起。小木屋裡的棺材裡,巧兒依舊不習慣一個人獨眠,但綠瞳殭屍極少回來。

巧兒時常以水鏡偷窺它,它的臉頰仍舊光潔如玉,眸中碧色瑩潔如初,只是那笑容、那眼神,沒由來地讓她覺得陌生。

對於綠瞳殭屍,她總是敏感很多,她想或許它是有意地在與她疏遠。日子一慣疏淡,卻無端地有種回味悠長,就好像……好像一首曲子到了結尾,美則美矣,留下的不過餘味。

殺完三隻大妖,樊少景便回了翠微山,臨走時巧兒親自相送,他終歸比樊少皇厚道些,送至山下,巧兒欲轉身返回時他喚住她:「濁氣的入侵會令它神智漸喪,如若某一天……它不再記得你了,也定然不是因為它不愛你。」

巧兒依舊面帶微笑:「貢兮明白,謝謝道長好意提醒。」

樊少景歎了口氣:「貢兮,勸它去妖魔道吧,欲無止境,總有連它自己也無法滿足自己的一天。與其……與其瘋魔,不如……」

巧兒仰起頭,眸中笑意不減,問得卻極為認真:「妖魔道是個什麼地方?」

樊少景微滯了一下,終是實話實說:「是神界流放墮神的荒蠻之地,因靈氣潰乏,內中墮神相食,以他人血肉補充自己的靈氣。」

巧兒沒有讓他再說下去:「樊少景道長,它數千年清修,好不容易能有今日成就。巧兒不能幫它已是撼事,又怎麼能成為它的負累?少景道長,巧兒一生不識人恩,至現今連父母模樣都已記不清。也許這樣說很自私,但是這三界於我而言,不比它珍貴。」

樊少景始知多說無益,拱手辭別而去。

綠瞳殭屍變了,所有的殭屍蝦蟹都看出來了。它不再與巧兒同宿,即使偶爾回觀天苑也是來去匆忙。如非必要,它甚至不與巧兒照面。

巧兒並不纏它,她照舊忙著累積仙緣,偶爾也做些吃的存在廚房,它回來時也會進,願吃就吃些。浮生如潮,而這一人一屍如海上孤舟般,漸被海風吹散,越來越遠。

巧兒經常去找樊少景,她偶爾也喝點酒,樊少景覺得如此甚好,二人可以共飲一番。

這日,陳家村夜透靈光,似有寶物出土。樊少皇對這個敏感很多,立時便預測:「有可能是水珠。」

巧兒哧笑:「水珠有什麼可寶貝的?」

樊少皇便以「這個白癡」的眼神看她:「水珠是一種可吸引泉水的寶珠,埋地一顆,其泉可供數千人飲。」

巧兒便有了些興趣:「這倒是個對付乾旱的好物。」

可是待她騎著鬼車趕到的時候,陳家村前來奪寶之人已經到了好幾撥。所幸她也不急,一路行至寶光四溢處,卻見目的地是間四合院,在門外她已經嗅到血腥氣,當下便沉了臉。

鬼車喜食腐屍,對此類味道更是靈敏得多:「八個人,都剛死。」

宅門未合,巧兒抽了斷影劍,進去時卻見屋內八口人好好地呆著,一婆子正忙著上菜,女主人是個面容和善的中年婦人,見著她來卻是笑道:「姑娘可是來找人?」

巧兒有些吃不準,她現下自信很多,這屋子裡肯定有血腥氣。但這八個人明明好端端地正準備吃晚飯。她斂了眉,半晌方溫言答道:「路經此地,見此處風水極佳,一時貪看誤入貴宅,還請夫人不要見怪。」

那婦人卻也是極為熱情的:「來者是客,道長必還未用晚飯,不如一道吃些吧?」

巧兒心中狐疑,索性便入了宅內。鬼車縮成肥鵝大小站在門外,用的乃傳聲入密之法:「老大,我給你望風啊!」

巧兒只回了它一個字:「呸!」

晚飯竟然十分豐盛,這戶人家也真好客,巧兒被讓至上座,儼然以貴賓之禮相待。巧兒與那婦人小聲談笑,趁那婦人挾菜時她一手握了映世寶鏡,只微微一照,便見鏡中雲髻高挽的婦人變成了一個狼頭。

她心中已然知曉,面上卻不露聲色——這群妖的幻術需要出動映世鏡方能看破,足見其修為不低。此時翻臉,指不定能不能討得好。

正思量間門外又有客到,巧兒心知肚明,肯定是見到光芒前來探寶者。婦人仍是迎了出去,巧兒趁混亂間再照了照桌上的烤鴨,卻是一新鮮人頭,上面血跡未凝,雙目猶睜,十分猙獰。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身陷險境,身邊沒有綠瞳殭屍,沒有郝家道長,甚至連個問詢的人也沒有。菜她自然是不吃的,仍是與身邊的婆子談些閒話。

半晌以如廁為由離席,那婆子自然不能放她獨去,便以其不識路為由與她同去。正說話間,外面的客人也進來了,卻是幾位修道之士,他們明顯不待見女修道者,見到巧兒也只是點點頭,逕自入了屋裡。

巧兒與那婆子一路前往茅房,路上那婆子幾次欲動手,都被巧兒偶爾轉頭的談話而打亂。直行到離主屋遠了些,巧兒方緩緩回首,月色中眸光清冷,唇角緊抿,竟自透了幾分肅殺。

那婆子見狀也不再掩飾,外面的人皮漸漸撐裂,露出豹身,眸中凶光畢現,話卻說得自滿:「小丫頭膚白肉嫩,味道必定不錯。」

巧兒抽了背後的斷念劍,廣袖一揮,周圍環境已變。月冷風涼,周圍已由剛才的四合院變作了海濱荒野。銀浪拍打著沙灘,濃稠的夜色將遠山、海洋俱都染成黛色。

那妖怪心中亦有些暗驚,但很快便冷哼:「些許障眼術,就想留得性命麼?」

巧兒亦不與他多說,此處與那陣家村已有數里之遙,打鬥的動靜再難傳入其它七怪耳中了。對付一隻,總比對付八隻容易許多。

巧兒與那豹子交手,先時尚有些手忙腳亂,畢竟此時算是初次應敵,心中發虛。再加之對手實力也不低。但過了幾招她便得心應手起來,什麼時候佈陣、什麼時候用什麼符,俱都能思謀周全。那豹妖先前尚能對付,不多時便覺得不妙——她的法力似乎無窮無盡,完全不會消耗。

它心中亦多有狐疑,先前只當她一個女娃,年紀輕,週身亦沒有半點妖邪之氣,能有多大能耐?此番方覺錯得離譜。

巧兒恨它們害死陳家村一家八口,下手也毫不留情,不多時此妖已現數道傷口。見它有意呼救,她心下一狠,斷影劍自它額間劈入,一個豹頭瞬時變作了左右半個。

血順著斷影劍染了她一手,溫熱粘稠。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殺妖,她仔細地將劍拭淨,再上前取了那妖怪的內丹,地上的豹妖已變成一具豹屍。

巧兒手中的斷影劍似也受這鮮血所感,瞬間寒芒爆漲,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殺妖,手上血腥觸目驚心,她許久才抿了唇,念及陳家村的一家八口,緩緩地在它的皮毛上拭淨了手上血跡。

再轉到陣家村時,巧兒已化作了那豹妖的模樣,她以匿行術斂去了自身氣息,一進門就發現其它幾個大妖已經打上了。一隻獾子已經伏屍地上,一行探寶者與六妖交手,一時戰得難解難分。

她一出現,六妖俱都是一喜,狼妖已經喚她:「七弟,快去取寶珠。」

巧兒模糊地應一聲,經過它身邊時冷不防一劍直刺它胸膛,她有意偷襲,那狼妖卻未提防,此斷影劍又是道門至室,狼妖只嚎了一聲,瞬間丟了性命。

五妖皆怔,半晌全部向她圍了過來。

正打鬥間,翠微山樊少景也帶人到了此處,八妖損了三妖,剩餘五妖都赤了眼要找巧兒報仇,仍是死戰不退。樊少景擋去二妖,巧兒對付三妖實有難度,她法力不弱,只是應變尚不夠速捷。危險時候她以犼之本名為符,向綠瞳殭屍借法。

幾乎片刻,綠瞳殭屍便至此處。正在打鬥中的六妖卻停下了攻勢,良久方伏身半跪:「王。」

綠瞳殭屍先是去看巧兒,見她無恙方垂眸打量六妖:「怎麼回事?」

那邊牛怪已憤然開口:「王,此術士連害我四弟、五弟性命,我們要為自家兄弟報仇。」

巧兒抬頭,正對上犼橫來的目光,它眸中並無怒意,如窗外這涼膩柔和的月光,卻讓巧兒無端地陌生:「此事就此揭過,休得再提。觀天苑貢兮真人乃本王……同修,日後天外天不得與觀天苑為敵。」

巧兒細細地打量它,它站在窗口,月光斜過它的側臉,周圍淡淡的神光縈繞,火焰般的光點環著他時散時聚,柔軟輕盈的法衣偶爾被夜風撩起,風華綣繾。

良久她才聽見自己的聲音:「此事不能揭過。」

所有人都望向她,她的聲音極清脆:「這一家八口,八條人命,你們兄弟八人,正好抵償。」

便是身後樊少景都輕扯了她的袖口,她卻固執地望著綠瞳殭屍:「它們的性命是性命,難道這一家八口就應該白死麼?」

「巧兒。」它幽幽地喚她,她卻不為所動:「何事,同修?」

同修二字咬得極重,綠瞳殭屍歎了口氣,冷不防回身,巧兒沒有看清它手中是何神兵利器,但剩餘六妖頃刻間化作劫灰。周圍眾人見狀不妙,哪裡還敢奪寶,紛紛腳底抹油溜了。綠瞳殭屍緩緩伸手過來:「你不聽話了。」

巧兒任由它牽著來到這四合院的廚房,房中八具屍首俱都被剝了皮,肢體不全,零碎地丟在地上。綠瞳殭屍踏進房門,冷不防回身橫抱了巧兒。巧兒攬著它的脖子,但見它碧色眼眸中映出自己的輪廓,竟然覺得淒惶。

它似乎察覺到她的情緒,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我們去摘星星。」

廚房裡一口水缸前,綠瞳殭屍站了許久,巧兒終於把目光從它臉上移到缸中。此缸足有兩人高,缸中如墜繁星,無數圓圓的光珠閃爍著奇異的光芒。那場景太美,彷彿伸手一撈,漫天繁星都能摘至手中。綠瞳殭屍將巧兒放到石製的缸沿,握了她的手去撈水中寶珠,那寶珠如水一般的溫柔,輕輕觸碰著她的手,偶爾輕吻一下又調皮地跑開。七色的光彩在缸中清水裡拖拽出長長的光尾,炫目無比。

巧兒下意識便想將它們捉住,撈了半天手中仍是清水,並不見這些精靈般的水珠。綠瞳殭屍自懷裡掏了個檀木盒子,緩緩伸手握住她的手:「水珠不能這樣撈……」它的聲音極輕,柔柔地撫在耳際,巧兒覺得有些麻癢,一時忘記了身邊零碎的屍身與滿地血腥。

綠瞳殭屍也不知道施了什麼法術,那些五彩斑斕的美麗寶珠全部都聚了過來,光華更盛,如同一輪在水中升起的新月。它的手修長而乾淨,身子俯得太低,一縷銀髮帶著月的清輝散落在缸中清水裡,柔和的光芒映照著它的臉,水面也隱隱現出它的側影,臨水掬月,風華絕代。

見巧兒傻傻地看它,它唇角現了絲笑意,攤開她的手心,將那些五光十色的水珠緩緩放進她的掌心裡,眸中的溫柔似水將溢:「像不像星星?取水珠呢,要先用凝冰訣,將它們凝結為冰與水隔開,便好取了。」

它輕握著她的手,一顆一顆地玩水中摘星,巧兒根本沒有聽見它說什麼,她只看見手中的繁星、嗅見它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氣。

「噓……別說話。」她唇角笑意越來越深,「別說話……」

它將缸中水珠撈出來裝上,那細碎的寶珠竟然也裝了滿滿一盒。它將盒子遞給巧兒:「本來就是送你的,既然你來了,就帶回去吧。可以串簾子,但是別沾土,沾土就成水了。」

巧兒接了那盒寶珠,有些惆悵,像一場美夢醒來,一切虛幻:「你不同我回去嗎?」

綠瞳殭屍將她抱出了滿地血腥的廚房:「鬼車在外面等你。」

它大步離開,再不停留。巧兒強忍了許久,終於沒有喚它。

鬼車被巧兒揪進來刨坑時滿臉不樂意:「老大,剛才老二在你為什麼不讓它刨,它刨坑肯定比我快。」

巧兒拿著從院子裡找來的鋤頭,額角也是香汗淋漓:「讓你刨你就刨,哪來那麼多廢話。如果用術法刨坑,哪顯得出誠意。」

鬼車聞言更不樂意了:「我本來就沒有什麼誠意,吃了他們還可以裹我之腹,埋了他們我有什麼?」

話落,見巧兒瞪它,且目光十分不悅,它趕忙又道:「咳咳,當然啦,其實有時候我鬼車也還是有那麼一點誠意的……」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你們連正在日更的朕都要霸王,朕怎麼能有足夠的體力繼續日下去……>_<

《親愛的,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