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水仙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伸手觸摸周圍泥壁,感覺這好像是一個山洞。她自幼在柳員外府,又加之深得柳員外寵愛,可算得上是錦衣玉食,如今突然被一個妖怪帶到了這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她自是又驚又懼怕。
那只綠瞳殭屍似乎不在,她摸索了一番,往洞前再走一段,便看見天外模糊的月光。她站在洞口方看見這也不知是何處山麓,洞外雜草叢生,十分荒涼。
她小心翼翼的前行,月光勉強可視物。想著那殭屍猙獰可怖的原形,她抿了唇,強迫自己鎮定,趁它未歸逃出這個地方。
那時候流行裹腳,貴家女子都是要裹的,是以柳水仙實在不適合走路,何況還是這樣崎嶇難行的山路。她走了一陣腳便疼得不行,坐在一處岩石上歇息。手上被荊棘劃破,白嫩的肌膚露出道道血口。
她擦了擦頭上的汗,正欲站起來再走,眼前黑影一晃,那只綠眼睛的殭屍已經站在他面前。柳水仙想它可能是去了什麼地方療傷,此時它又恢復了人的相貌,銀衣黑髮高鼻薄唇,月色下看起來竟然如同仙人謫臨的飄逸俊美。
但柳水仙見過它的原形,知道這張美人皮之下隱藏著多麼恐怖的真相。她下意識的後退後了一步,那綠瞳殭屍卻伸出手,它似乎並不責怪她的逃走:「吃點東西吧。」
它手上是一個油紙包。
柳水仙不敢伸手去接,它便將紙包打開,裡面是它最喜歡的桂花膏,還有不知道哪個酒樓做的醋魚,一盤模樣有些古怪的粉蒸肉。
它將吃食擺在山巖上,自己在一邊坐了下來,以筷子夾了一塊給她:『嘗嘗."
柳水仙不大敢吃,她聽過聊齋故事,知道裡面很多鬼怪會把石頭、樹枝甚至蟲變作美食,哄人類吃下去。她只望定綠瞳殭屍,恐懼中帶了些仇視。
綠瞳殭屍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它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吃吧,巧兒。」
山間的夜月朗星稀,山風徐送,偶爾蟲鳴。晚歸的鳥兒不時撫動樹枝,發出奇怪的聲響。柳水仙偏過頭,並不接受它的好意。
綠瞳殭屍便有些著急:「先吃點吧,你睡了大半天,也該餓了。你先吃些,不合意我再去買好麼?」
柳水仙本不想答它,跟一個殭屍講道理,她想想都覺得很娛樂,可是如今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逃不掉,走不脫:「我要回家。」
綠瞳殭屍聞言沉默了一陣,半響才答:「那不是你的家巧兒,你的家在觀天苑,我明天帶你回去好不好?」
柳水仙終於發怒了,心裡的委屈、恐懼一併爆發:「我說過了我不是什麼巧兒,我姓柳,我叫柳水仙,你聽不聽得懂啊!你是殭屍,我是人,你想要吸血,痛痛快快的咬死我行不行?這樣嚇我很好玩嗎?」
綠瞳殭屍很困惑:「我不想咬你,我不吸血的。我。。。。。。我也不想嚇你,嚇你不好玩。」
它一委屈,柳水仙一肚子火也發佈出來了:「那你就放我回去吧,我求求你了,,我真不是什麼巧兒。」
綠瞳殭屍將岩石上的吃食俱都收了,它放下柳水仙便出去為她找吃的,現在也是累壞了:「先回山洞,我明天帶你回觀天苑,你肯定會喜歡那裡的。」
柳水仙還待說話,它冷不防上前將她抱了,往脖子上一放,就欲回山洞。柳水仙驚叫一聲,她的大腿內側摩挲著它的脖子,她羞得面紅耳赤:「你快放我下來!」
綠瞳殭屍腳步有些不穩,它努力制止她亂動。柳水仙悲哀的發現自己逃了大半個時辰的地方,它一個眨眼就走到了。
它講柳水仙往洞裡的墊子上一放,仍是將那些吃食放在一邊:「你先睡會,我就在外面,有什麼事叫我。」它轉身欲離開,半響又低聲道:「我是犼。」
柳水仙看著它出去,她擔心這洞裡有蛇鼠蟲蟻,忙不迭往洞口行去,洞外卻未見到綠瞳殭屍,她狐疑的四下望了望,入目只見滿山草木。她肚子裡咕嚕的叫了幾聲,是有些餓了。綠瞳殭屍帶回來的吃食就在旁邊,她卻不敢當動。
她悄悄摸索著出了山洞,夜晚的山洞,她辨不清方向,遠方似有泉水流動的聲音,她撫開雜草摸過去,只見奶白色的月光中,那只殭屍將長衣褪至腰間,以泉水清洗著身上的傷口。銀色的長髮披散開來,被月光鍍上了一層粉光,竟然很有幾分姿色。
柳水仙自幼長於深閨,哪見到過這般情景,她紅著臉偏過頭去,就欲順著這水流下山。誰知不偏頭還好,這一偏頭便瞧見旁邊一條蛇正歪著腦袋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
她一聲驚呼,那蛇對上她的目光似乎也嚇了一大跳,飛一般逃走了。柳水仙只覺得眼前一花,自己已經落入一個懷抱裡。她抬頭便見到綠瞳殭屍,它的衣裳未攏,臉靠在它胸口,竟是細膩如玉般的質感。她有些慌:「放我下來!」
綠瞳殭屍將她抱到溪邊,自己仍是清理著身上的傷口,它微微避過身,不願讓柳水仙看見傷口的猙獰。
柳水仙也無心去看,她本想逃走,可是這深山,憑著她的三寸金蓮,她真的能逃得出去嗎?
綠瞳殭屍轉頭看見她嚴重的猶疑,它自是知道
她心中所想:「走不出去,以前的你力氣比現在大,還有些希望。現在你走的很慢,一個多時辰才走了那麼點。」
柳水仙也有些氣餒:「你知道我走了多久?」
綠瞳殭屍很認真的點頭:「方圓百里,我能感知我想要感知的任何東西。不過現在我我功體未復,很吃力。我只能感知你。」
柳水仙這才明白何為心如死灰。
說話間綠瞳殭屍已經清理好傷口,它將衣服攏好。卻並不準備回山洞。它的身體跟人體不一樣,睡眠並不能恢復傷勢,它只能多吸納些幽陰月華,盡量阻止傷勢惡化。
柳水仙卻呆不了那麼久,她白日出逃時行了大半個時辰的山路,又受了驚嚇,體力都耗得差不多了,此時呆在這裡久了就有些睏倦。
她出生這麼多年,第一次和一個陌生男子單獨相處,錯了,是第一次和一個陌生殭屍單獨相處,本事連眼也不敢眨的。她在旁邊坐了許久,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綠瞳殭屍輕輕將她的頭靠在自己腿上,盡量一動不動,讓她保持一個最舒服的睡姿。
山風微涼,柳水仙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醒過來時那只殭屍仍然保持著昨晚的坐姿,如泥雕石塑般一動不動。見她睜開眼睛綠瞳殭屍確實很高興:「巧兒,今天想吃什麼?」
柳水仙不想再與它爭辯,她聲音極低:「我只想回家,想見我的爹娘."
綠瞳殭屍裝作沒聽見這句話,它有時候也很擅長裝傻的:「我去捉魚好不好?以前你喜歡做紅燒魚的,吃過魚我們去摘果子。」
柳水仙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它,又或許它根本不需要自己ideas回應。
柳水仙以前沒有見過殭屍,甚至周圍的丫頭們都極避諱提起這樣的不吉之物。是以她對殭屍的認知,就是茹毛飲血的怪物。可是現在看來,她卻覺得這只殭屍很可憐。它股指的想要強行挽留已經不存在的人和事。它像一個孩子,只活在自己的童話裡,知道童話虛假,卻不願旁人將它喚醒。
平南王世子托了人瘋狂的尋找柳水仙,但連續數日沒有消息。翠微山的道士也在四處尋找,最好有人沿著柳水仙的氣息找到一隻鐲子,遺落在一處人跡罕至的山野。
那時候柳水仙已經和綠瞳殭屍處了幾日,它白日裡馱著她四處尋野果,流連於秀麗山色,晚間就呆在某處山巔吸納月光。柳水仙其實是喜歡這些名山秀水的,她自幼足不出戶,哪裡見過這鍾靈毓秀的景致。
相處的有些久了,她對綠瞳殭屍的懼意也消了些。起初她不吃東西,綠瞳殭屍一天換了幾十樣飲食她也不動。後來餓得收不了了也吃些,綠瞳殭屍時常一時性起就烤些野味,它手藝粗糙,單進步卻極快。
柳水仙有時候會暗暗想起它口中所喚的巧兒,不知道那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又與這只殭屍有過怎樣的故事,讓它這般執著的找尋。但想的更多的是柳員外府的爹娘,和那個羞澀著許她終身的少年。
整天晚間,天色已經很晚了,綠瞳殭屍還沒回來。她一個人在山洞裡抱膝而坐,等的有些還怕。這裡的走獸蛇蟲並不靠近她,也許是恐懼她身上的氣味。但黑暗本身就已經足夠可怕,她望著洞外。
太陽為落山之前那只殭屍去尋她喜歡的桂花膏,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這幾天它絕大多數時間都陪著她,從來不曾晚歸過。
柳水仙心中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自己應該盼著它遇到不測,還是希望它平安回來。畢竟這深山老林,她一個人斷難存活。她從小便學習《女誡》《烈女傳》,聽著那些貞烈女子的故事長大,思想或許陳腐一些,但心地絕不壞。
這只殭屍從出現在她面前到現在幾日相處,她確實是受了些驚嚇,但它對她也從未造成過實質性的傷害。她待字閨中,看多了才子佳人的話本子,對癡情的人總是村餓了幾分憐憫,哪怕對方是只殭屍,她也希望賭坊能有個好的收場。
那只綠瞳殭屍一直到二更天才回來,一回來便急急忙忙的講懷裡的吃食鋪在她面前,它身上的血腥氣很重,言語間卻混不在意:我帶了綠豆湯哦,小兒說這湯清暑."
它打開食盒,那綠豆湯盛在湯碗裡,還冒著熱氣。她舀了一勺嘗了嘗,甜度適中,清而不膩,倒是十分合胃口。
見她喜歡,綠瞳殭屍也極為高興,它將吃的都推到她面前啊,柳水仙確實也有些餓,便將各色菜都嘗了些。她喜歡粥,這次它帶回來的便是粳米粥,放在食盒裡也還溫熱。
它看的久了,柳水仙便有些不好意思:「你。。。。。你也吃些吧?」
它眸中的碧色更深了,唇角勾起深深的笑意:「我不餓,巧兒吃.""
言語間一臉幸福的模樣。第二天柳水仙醒來的時候,看見自己的與富士、頭髮間全是乾涸的血跡,她仔細檢查自己身上,並無傷口,然後想起昨夜自己是靠在那只殭屍懷裡睡的。
這些血,是它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