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似是故人來

天外天並不敢透露綠瞳殭屍出逃的消息,許多妖魔都以為這個殭屍始祖此時應當是在天外天養傷。畢竟純正的殭屍血,在如今它沒有自保能力的情況下,實在是很惹人垂涎。

山間風涼,明月當空。柳水仙在溪澗邊抱膝而坐,身邊綠瞳殭屍吸食著山間靈氣,月光朦朧了它的側臉,詩化了夜色。

晚間的話她不知道它有沒有聽懂,它這樣沉默了太久,柳水仙有些無所適從。

等了太久,她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這只殭屍這才轉頭望過來,聲音低啞:「起風了,回山洞吧。」

它仍是馱了她往回走,極小心地避免樹枝刮擦著她。柳水仙心裡莫名的也有些堵得慌,但她必須要回去。一個人,怎麼可能跟一個殭屍一起生活呢?

何況她有她的爹娘,有她自己的生活。

山洞裡依舊陰暗,月光只能照到洞口,柳水仙視物不便。綠瞳殭屍便找了一床薄被過來將她裹好。她估摸著是受了涼,抱了被子仍覺得冷。綠瞳殭屍有些不放心,以前巧兒也生病,它就默默地抱著她。柳水仙能感覺它的懷裡,她不知道犼屬火。只覺得它懷裡基為暖和,隔著薄被縮在它胸口,也不曾掙扎。

山間夜晚太靜,她尋思著袖中玉瓶的事,一時竟也毫無睡意。翻個身無意間蹭過它的胸膛,卻似碰到它的傷處,它低低地痛哼了聲,只以為她已經睡著,怕擾她好夢,只能任她這般壓著,一動不動。

它的身體如今已然擁有體溫、心跳和脈搏,能感知所有的痛苦和歡悅。而此時的疼痛,便是重生的代價。

其實應龍說得不錯,凡事皆有因果定數,它奪取了女魃的殭屍血,就需要替她償還這血液中未盡的痛楚。

柳水仙第一次覺得黑夜短暫,還沒等她想出一個結果,天色已然漸亮。那只殭屍仍維持著昨夜她臨睡前的姿勢,見她睜開眼睛方道:「我出去尋吃的,很快就回來。巧兒今天想吃什麼?」

柳水仙已經懶得再反駁它:「我要回家。」

她握緊袖中的玉瓶,緊盯著面前的綠瞳殭屍,它仍是選擇忽略:「我去買蘇記的蟹黃包好不好?」

柳水仙便下定了決心,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分外冷靜:「那你去吧。」

那只殭屍似乎很高興她的回應,立刻便出了山洞。它腳程甚快,片刻便失了蹤影。柳水仙在洞口張望,認準了國師所說的雙乳峰的方向。

綠瞳殭屍回來時天開始下雨,天色陰暗,小雨淅淅瀝瀝、悄無聲息地潤澤萬物。柳水仙一個人呆在山洞裡,此處觀雨又是別樣的景致。綠瞳殭屍將早餐擺在她面前,柳水仙開始吃早餐,偶爾悄悄望它,發現它竟然在打瞌睡,對於一隻已經不畏懼日光的殭屍來說,這實在不是好事。

以往它吸在烈日當空的白日會感覺睏倦,這表示它體內的靈力已經嚴重不足了,再難經耗損。

柳水仙吃過早餐又等了一陣,見它似乎沒有醒來的意思便忍不住叫了它兩聲,它居然未醒。想著國師交待的事,她小心翼翼地拿手指戳它:「犼,我們出去玩吧。」

它疲憊地睜開眼睛,突然展臂圈住她,將頭擱在她肩頭,聲音還帶著睡夢中的朦朧:「等會就去。」

柳水仙不敢推開它,隔得太近,她能感覺到它的呼吸,似乎也帶了灼熱的溫度。外面小雨還在下,她望著煙灰色的天空發呆。腦子裡亂七八糟地想了許多事,半晌竟然也靠著它的腦袋睡著了。

這一覺一直睡到晌午,外面小雨初歇,道路泥濘。它本來想要出去給柳水仙尋食物來著,柳水仙拉住它的衣角:「我們出去走走吧。」

這個它自然是願意的,當下便馱了她出去。雨後的山野,空氣格外清新,草木經小雨洗滌,翠**滴。

綠瞳殭屍本來欲往南,以往柳水仙因辯不清方向,從來不管它們去哪裡。此番柳水仙卻有意見:「往東吧,聽說那邊有座雙乳峰挺漂亮的,我想去山頂看看。」

綠瞳殭屍便轉身往東,它行得不快,偶爾有露水滴落,柳水仙下意識埋低了頭,它擔心她濕了衣裳又生病,將她放下來打橫抱在懷裡前行,一路無話。

雙乳峰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景致,現在時辰不對,天氣不佳,自山巔望下去,只能見著一片乳白色的雲靄,那煙雲籠罩的地方,群山綿延,無際無邊。它小心翼翼地將柳水仙放下來,還不放心地扯著她的衣袖:「路滑,小心。」

柳水仙四下裡望望,覺得國師說的大抵便是此處了,也不再說話。山風漸急,綠睡殭屍這才警覺地看向四周,金色的符咒開始顯現。

「妖孽,哪裡逃!」國師一聲斷喝,十六個道士分散在四周,綠瞳殭屍很疑惑——它根本沒有逃。它沒有去馱柳水仙,它知道這此人不會傷害她。這國師的功力它領教過,若在平時給它剔牙都不夠,可是現今……還真有些龍擱淺灘遭蝦戲的悲壯。

這些道士守住了四面,留給它的無疑只有天上或者地下兩條退路,它五行屬火,與土相剋,剩下的似乎也只有空中一途了。

它也不囉唆,直接就化作了屍形,跟守在空中的國師交上了手。死灰色的屍所在足下漫延開來,它面色蒼白,獠牙伸出嘴角寸許,眸若沉碧。國師知它實力,也不敢大意,二人在空中纏鬥。熱浪翻騰,雨後的草木似被烈火燒灼,全數枯萎。

柳水仙正不知所措,平南王世子自斜裡衝出來,拉著她退出陣外。她的手被另一個男子牽著,這個故事。她徹底成為旁觀者。

平南王世子似也知道她有所不忍,在她耳邊低聲道:「我先送你回去吧?柳伯父和伯母他們……已經等急了。」

柳水仙知道自己應該離開,只是當時她突然想起巧兒,如果站在這裡的是那只殭屍的巧兒,如今不知道心疼成什麼樣子。她回望平南王世子,他不過雙十年華,眉目清秀,今日著了淡杏色的小袖圓領衫子,儼然濁世貴公子的模樣。

「世子,一定要殺了它麼?」她輕聲開口,法陣裡那只殭屍還在與國師打鬥,她心裡終歸不忍它就這般死了。

「叫我子軒。水仙,國師所圖……與你我不同,如今就算是我開口,只怕也無什作用。。我們走吧。」

那殭屍見她要離開,棄下國師就欲過來爭搶。眼看它將要衝出法陣,柳水仙突然開口,眾道士都安靜下來,只有法陣帶動風聲:「犼,你說過喜歡我,是嗎?」

說這話是她還是紅了臉,她一個閨中女子,何曾說過這樣的話。陣中那殭屍眼巴巴地瞅她,連連點頭。她抿了唇,半晌方大步走到法陣前,隔著一層薄紗似的符咒與它對望:「如果你喜歡我,就不該來打擾我。」她上齒咬住下唇,半晌終於從袖裡掏出那個玉瓶遞入法陣,「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就把這裡面的符水喝下去。但是我要告訴你,你若喝了它,今天絕計逃不出這裡的。」

國師臉色鐵青,所有的道士都注視著它,它有瞬間無措,半晌才從柳水仙手中接過那個小小的玉瓶,柳水仙逼視它:「你喝啊,喝了它你就死在這裡,千萬年的修行,毀於頃刻。喝了它,再沒有人會記得你的巧兒,她所有的努力,自此付諸東流,再無任何意義。」

那殭屍就這麼隔著法陣望她,它的眼底積聚著瑩潤的水光,柳水仙甚至有於種錯覺,戳破了這目光的表層,內裡必將湧出清亮的山泉。可是她不能退縮:「犼,」她的聲音和著山風,變了音色,「你的巧兒會這樣對你嗎?柳水仙不是你的巧兒,你明白了嗎?」

她轉身,與平南王世子攜手離開。世界淡成了一副潑墨山水,滿目黛色中,二人的身影漸行漸遠。原來這天下,當真已經沒有巧兒了麼?

我守得住萬世輪迴,卻尋不回我的愛人。

身後聲音極低,柳水仙分不清它是在笑還是哭泣,她轉身,見它拔掉玉瓶瓶塞,將瓶中符水仰頭飲盡。

「犼!」她長聲呼喚。

山野沉默。

《親愛的,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