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樊少皇再帶著綠瞳殭屍趕屍時,意外遇到前來陳家村捉妖的樊少景。樊少景這個人素來厚道,所以儘管那妖物害了數人性命,他仍然打算活捉了它,試試能不能將其超渡。
樊少皇於旁邊看了一陣,冷哼了一聲:「虛偽!」
哼完,他拈了自己一根髮絲,抬手虛指,那髮絲自他指尖脫手而出,旁人看不見,綠瞳殭屍可是能看見,髮絲上帶著紫色的光澤極快地沒入那妖物體內。
那妖物本已經是強弩之末,得此髮絲,又跟打了雞血似地重新生龍活虎,而樊少景就辛苦了點……
好在他本謹慎,準備也充分,情況也尚在掌控之中,不想樊少皇一見他還能對付,就再抽了些法力附在髮絲上,重新給彈了過去。
不多時,樊少景也發現是自己師弟在作怪,他語聲十分無奈:「少皇,別鬧了!」
偏樊少皇天生便與他性格相沖的,當下又彈了幾絲過去,這下樊少景開始吃不消了,樊少皇氣定神閒地看他左支右絀:「老頭子選你作翠微山的掌門,哼,簡直就是老年癡呆了!」
嘲諷完畢,樊少皇帶著綠瞳殭屍,趕著自己的屍隊施施然離開了。其實這法力沒有什麼難解之處,施法半個時辰之後那些髮絲會重新抽離,甚至會帶著該妖物的真元一併回到施法者手中。
樊少景揪著該妖物不放,只是因為如果這些法絲帶著妖物的真元一併抽離,這妖物自然魂飛魄散,對樊少皇卻也是有害無益。
人的魂魄,再怎麼強韌卻也有個度,而妖大多是幾百上千年的靈物,兩者又豈是能夠相提並論的。這些真元一旦進得樊少皇體內,雖不至於重傷他,卻也必然需要經過一段時間慢慢抵消其反噬。
是以他並不理會自家師弟的調戲,仍是厚道地將此妖物收伏,硬碰硬的後果就是兩敗俱傷,不過他雖實力不比樊少皇,根基卻比他厚實許多,自認復元速度極快,也不以為意。
待樊少皇只等來自己那幾屢法力時他更惱怒了:「虛偽,太虛偽了!!」
他對自己大師兄這般評價。
而晚間,待他幫陳家村一個鄉紳看完風水後,他發現該鄉紳家一塊祖傳寶玉質地實在是不錯,當下便道貌岸然地指說那塊玉珮仍妖邪之物,久積陰氣,若長期存放必然引發滅族大禍。
畢竟是家傳之物,鄉紳極難割捨,偏生樊少皇也是道門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對方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決定忍痛割愛,將這塊寶玉暫交他保管。
從鄉紳家出來,綠瞳殭屍看他理所當然地將該玉珮在腰間,它只有一句話想說:虛偽,實在是太虛偽了……
夜間,樊少皇仍是帶著綠瞳殭屍趕屍,路上風雨大作,雷聲隆隆。樊少皇素來對寶物尤其感興趣,當下便猜測可能是至寶出土。綠瞳殭屍受他感染,亦尤其喜愛金銀之物。
一人一屍將屍隊停在義莊,於大雨中奔赴山麓深處,天地之間一片漆黑,唯閃電偶爾劈開雨幕重簾。
遠處有光芒迸濺,那光束初如臉盆大小,待漸漸走近卻只有銅鏡大小了。樊少皇有綠瞳殭屍這個交通工具,腳程自然是快了不少。
不巧的是待一人一屍趕至該處時,已有一道人先到一步了。他也是剛到,雖離得甚近,寶物卻未能到手,那束光線依然強烈空茫地直射夜空。
綠瞳殭屍將樊少皇先行放下,那道人自然已經看出它的修為,它卻往樊少皇身後退了一步,很明顯地示意:「他才是主人,要打先打他!」
樊少皇冷哼了一聲,卻是以心語吩咐它:「退後,五步之外。」
該道人的視線這才對上樊少皇,地上寶物的光線越來越強,雙方都明白寶物現世實屬機緣,稍有靈氣的寶物都會不停移動方位,錯過這一時三刻,只怕萬世難尋了。
雙方對視一陣,仍是樊少皇打破沉寂:「自古天財地寶有德者居之,有能者守之。若是其它時候你我定能拚個高下,但此刻時間緊迫……」
他頓得一頓,該道士果然忍不住:「你待如何?」
樊少皇也很大方:「不若你我同施一招畫地為牢,誰先破此法陣則寶物歸誰。」
這招很公平,該道士心想也只有如此,但他還是防著樊少皇的,生怕他趁其不備偷襲。樊少皇卻無動手打算,當先將該道士圈了起來,該道士亦施完法,開始用盡全力試圖突破樊少皇的法陣,樊少皇的做法就更簡單了——他沖綠瞳殭屍一抬下巴,示意它:去拿!
——畫地為牢之術圈子越大越耗法力,樊少皇率先動手,那道士在他的禁制中施法,果然無法一併圈住離他五步之外的綠瞳殭屍!
綠瞳殭屍跟著他許久,取個寶還是不在話下。它徑直越過該道士,掐了個法訣取了那寶貝,入手卻只是塊古拙銅鏡,光澤陣舊,並無出奇之處。
它不過略略一望,心中便是暗驚,那銅鏡中映出它的影像卻是青面獠牙、皮如陳革,枯敗的白髮長長披散,面目猙獰可怖。那是它的屍形。
到底是何寶貝竟然可以破它幻象?
它覺得這塊鏡子可不能落在巧兒手上。
而那還在陣中掙扎的道士就氣壞了:「你卑鄙!」
是罵樊少皇。
正所謂兵不厭詐,樊少皇不以為意。能第一時間趕到這裡的人,都不會弱,他心中有數,但是仗著自己的屍煞,也並不懼。最重要的當然是得先把寶貝拿到手,不然打也白打。
兩個道士幾乎同時衝破法陣,在山林中鬥法。綠瞳殭屍拿著那銅鏡在山林中饒有興趣地照來照去,那銅子也不知是何寶物,但無論任任妖魅再高深的幻形之術都逃不過它輕輕一照。
它見過照妖鏡,但一般的照妖鏡可破不了它的幻形術。兩個道士在它身邊打來打去,它也不在意——樊少皇隱藏著起碼六七的功力呢,死不了。
然後它就發現了一個更為恐怖的事情——除了能追塑妖物本源,那鏡子不管照著誰,都是透視效果,也就是說,萬物在它面前,其實都是裸奔。於是綠瞳殭屍淚流滿面地看著面前兩個道法高深的道士在它面前使用高深道法,滿面嚴肅卻一絲不掛……
蒼天啊、大地啊,到底是誰發明了這般猥瑣的法寶啊……
它一個屍看得無語凝噎,不知道如果以後樊少皇用這法寶收妖捉鬼會不會長針眼……
雷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山間突然一片寂靜,連林中婆娑疏枝都失去了聲響,一陣香氣慢慢地瀰漫了山間。打鬥的兩個人也都不約而同地住了手,樊少皇面色凝重,轉身提了綠瞳殭屍就打算走,可是他的速度明顯不夠快。
一個人,準備地說是一個人形物已經緩步走了過來。
那是生平第一次,綠瞳殭屍恨自己視力太佳。其實那本該是個挺美好的場景,大雨初歇,香氣瀰漫的山野,一個人靜靜地踏枯枝落葉而來,飄逸的裙角撫過落葉,環珮叮鐺,步履娉婷。
雨水和泥垢彷彿都下意識地避開了她,她靜默地佇立在這雨夜荒山,不染半分風塵。
可不幸的是綠瞳殭屍的視力實在太好,好到能看清那位踏夜霧風雨而來的「佳人」巨人般的身高、光禿禿的頭、水桶粗的腰……哦不,她其實已經沒有腰了,就算腰帶勒得再緊,也不過是個勒緊腰帶的水桶……
她停在離三人五步之遙的地方,目光微微一掃,綠瞳殭屍一驚,竟是再難移動半分。那是一種妖邪之物本能的恐懼,它在害怕她,它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害怕她!
而她似乎也對綠瞳殭屍有了些興趣,眼波流轉著打量它,只是一眼,綠瞳殭屍連指尖都在顫抖,那彷彿凡人眼前的神祇,每一個毛孔都在告訴它應該置頂膜拜。
可是它生於塵世數千年,從不曾有過這般的驚怖。那女子眸子再轉,似是施加了壓力,它終於雙膝一屈,跪倒在她面前。她這時方才笑著走過來,一手勾了它的下巴,細細打量它。
綠瞳殭屍覺得自己應該反抗,起碼也應該拒絕,可是它連手指頭都抬不起來,只得任她打量。
一種未知的力量牢牢地牽制著它,而對方甚至未動半分殺機。
甚幸她並未打量它多久,片刻之後她已然轉頭:「你收服了它麼,應龍?」
她是看著樊少皇說話,樊少皇卻沒什麼反應,兩個道士俱都驚疑不定地看她。她又偏頭看了看旁邊的道士,很快便發現二人其實是在打鬥,她朝樊少皇走過去,廣袖一揮,那與四成功力的樊少皇實力不相上下的道士突然全身發黑。
他甚至沒有任何反應,只嗅到一陣焦味,再一低頭,頭已經掉落在泥濘的雨夜山間,很快整個人都化作飛灰。
樊少皇退後一步警惕地打量她,聲音依然冰冷:「你是誰?」
似突然想起什麼,那女子停在他身前三步,語聲親暱:「我是魃。你呢,今世的你……又叫什麼名字?」
她並沒有出手的意思,樊少皇也無意與她糾纏,繞過她便打算帶走綠瞳殭屍。綠瞳殭屍百忙之中用那面銅鏡探知她,鏡中卻只是一片空白。
只是這一刻她已經發現了這方銅鏡的存在,當下眼中竟然閃現歡喜的色彩:「呀,映世鏡!」
她只是廣袖一揮已經從綠瞳殭屍手中將鏡子搶了過來,笑嘻嘻地舉了銅鏡去看樊少皇。
她臉上脂粉太厚,胭脂太紅,再加之扭著水桶腰作粉紅少女狀,樊少皇當時腦門前就溜出了數排雞皮疙瘩。偏生她仍是舉著銅鏡,以如若雷鳴般的聲音嬌笑著自八個方向映射他。
樊少皇在不停地打噴嚏——她身上的香味,足以薰死一頭大象。
綠瞳殭屍第一想法就是她和鬼車肯定很投緣,第二個想法是……還好,樊少皇肯定不知道她在看什麼……
可是事實上,紙包不住火,樊少皇終於還是知道了,因為那「女子」一邊舉著映世銅鏡四處亂照,一邊咯咯「嬌笑」,一邊不住地稱讚:「哇,好白!哇,好……」
待他看清鏡中影像時,他炸毛了,他悲憤了,他反手抽出斷影,以劍指天,仰之而嚎:「一度君華,難道老子是出來搞笑的嗎——」
待一人一屍送完屍隊,還未來得及返轉時,翠微山便傳來消息——大師兄樊少景路遭突襲,至今仍昏迷不醒,老頭命樊少皇即刻趕回翠微山。
樊少皇臉上早已漆黑一片,這個虛偽的傢伙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就在與自己碰面兩三日之後出了事。要真死了也還罷了,偏生他還鬧個昏迷不醒,完了,這下子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黑著臉帶著綠瞳殭屍往翠微山趕,祖師爺牌位下的那個蒲團……我來了……
而等他回到翠微山時才發現,事情遠沒有他想得簡單。樊少皇身受重傷不假、昏迷不醒也不假,可是真正令老頭震怒地卻不是這個——他被人抽去了絕大部分的真元。
老子一口認定樊少景這樣的修為,定是需要樊少皇這種身手才能傷得了他,而樊少皇卻不能告訴他樊少景收妖的時候其實是被自己的法力所傷了。
受了傷的他,比平時自然是要容易對付許多……
樊復清的處理方式也很直接——直接侵入樊少皇的魂識,如果他體內沒有樊少景的真元,此事自然與他無關。可是樊少皇卻無法任他探測——他魂識裡雖然沒有樊少景的真元,別人的卻是不少……
打個比方說吧,如果老頭在他魂識裡發現了樊少景的真元,其後果充其量就打斷他一條腿,可是如果發現了他魂識裡其它的東西……只怕會將他三條腿一塊兒打斷……
他說不出個所以然,又不讓老頭子探測,自然樊少景這口黑鍋就非背不可了。他心中亦是憤恨:誰在陷害我!
而樊復清確實是個狠辣的主兒,他著令門人廢去樊少皇的道法修為,打斷其一條腿,將其逐出翠微山。
樊少皇也硬氣,咬緊牙硬是沒吭一聲,惟綠瞳殭屍收拾東西時突然想起正對著祖師爺牌位的那個蒲團,覺得樊少皇應該去和它告個別……
離開這裡,自然是回觀天苑,而這時候的觀天苑著實熱鬧非凡。
先是巧兒帶著一眾殭屍、小妖正在練習術法,突然幾乎所有的殭屍都開始顫抖,潛伏在血液盡頭、生命本源的恐懼鋪天蓋地而來,最後伏地跪拜。
郝家道士也從未見過這般異景,待潮水退卻,月光靜靜地注滿天地之間。細細的浪花中,翩翩而來一……一水桶……
是的,月色傾城,海浪輕柔,暗香浮動中,一水桶踏浪而來,海風都吹不散的香氣瀰漫開來,所有能逃的生物、包括海龜都已經飛快地逃了,剩下不能逃的、有嗅覺的生物都開始打噴嚏——這、什麼怪味?!
那在月光下閃閃發光的水桶卻頗為高興的模樣:「呀,好多孫兒,都起來吧,真乖~」
巧兒和郝家道長也是驚疑不定,這時候方敢打量它。這一打量,幾個人額前都炸起來無數雞皮疙瘩——這個水桶著一身粉紅色的紗質薄裙,全身上下掛滿了珠寶首飾,頭頂是禿的,於是戴了一頂帽子,帽子上別滿了頭飾。原本遠觀還算一水桶,近觀就成了移動貨架……
郝家道長半晌才能開口發出聲音:「你……你是誰?」
「水桶」極開心地轉了個圈,聲音如若滾雷,卻作嬌笑狀:「我是女魃,這裡就是觀天苑?」
她打量了四周,依然嬌笑道:「我來這裡等一個人。」
似乎是一種赦免,所有的殭屍這時候才能動彈,待它們看清水桶,一股腦全都撲到了巧兒面前,巧兒現今能聽懂一些它們的語言,大抵是在求證:「不可能……這不是我們家祖宗,這貨不可能是我們家祖宗,嗚……」巧兒挨只撫摸,萬分同情。
被打斷腿,樊少皇痛雖痛,卻也無所謂,斷絕父子關係,於是從此以後再不用看老頭子的臉色,再不用和樊少景這個假仁假義的傢伙比較,再不用在意翠微山的門風,也再不用跪什麼祖師爺牌位下勞什子牌位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無所謂,這點痛算什麼?
而一回到觀天苑,樊少皇開始牙疼、胃疼、蛋疼了——那水桶居然在此候他已久了。
水桶見他回來卻頗為高興,她上前將樊少皇腿上的藥紗都拆了,樊少皇微反抗得厲害,她微笑著施了個言咒:「你累了,睡吧。」
修為相差太多,樊少皇只覺得眼皮沉重,半晌竟然已沉沉睡去。水桶喚了綠瞳殭屍進來打下手,將樊少皇身上的血跡清理乾淨,她施法竟然替他重新接骨療傷,打下仙基。
綠瞳殭屍其實有很多問題想問她,一時卻沒個頭緒,她卻十分喜歡綠瞳殭屍的模樣,用殭屍語與它交談:「你想問什麼?」
綠瞳殭屍好歹也有數千年的道行,好多東西它也知道些許:「你真的是魃?可是據我所知,自上次應龍將你打成重傷後,你應該是去了妖魔道。」
魃輕輕拆著樊少皇身上的裹著傷口的血帛,語氣中很是淡然:「是啊,可是我前些日子見他命星黯淡,可能遇生劫,便出來看看。果然就碰上了。」
她淡淡地出來兩個字,綠瞳殭屍卻是暗驚,妖魔界與人間的禁制豈是輕輕鬆鬆就可以突破的:「進了妖魔道還可以出來?」
魃卻似乎沒有聽到它的問題,她轉了另一個話題:「觀天苑那女孩是你的嗎?」
問這個問題時她一雙眼睛滿是亮閃閃的光,只差就沒問出:哇哇,你喜歡她?她喜歡你嗎?你和她做過嗎,做過嗎……
綠瞳殭屍受不了這個大八卦的水桶,等她為樊少皇重築仙基時便扒扒頭出來,回身時它看見她的背影,粉色的紗衣呈半透明狀,裡面一大片紫色。
她受傷了,誰能夠傷得了這個殭屍始祖?是突破妖魔道禁制的時候麼?
那時候巧兒在小木屋看書,嫌屋內太悶了,外面卻又難以盞燈。這個綠瞳殭屍有辦法解決,他馱了巧兒去海邊最大、最高的那塊礁巖上,任她坐在自己懷裡,然後雙目一閃,眸中光芒乍盛,正好可以供巧兒看書。
觀天苑明珠甚多,巧兒卻對這兩束光情有獨鍾——柔和不傷眼睛,亮度可隨意調節,更重要的是攜帶方便。
星辰漫天,海風帶著鹹濕撫面而過,盛夏的暑氣也降了幾分。巧兒十分歡喜,時不時輕輕蹭蹭身後的靠背座椅,她的多功能座椅便會替她捏捏肩、鬆鬆骨。
巧兒也跟它提起魃的事兒,它卻不願多說,只囑她別同魃走得太近。這夜觀天苑沒有殭屍出沒——見了祖宗尊容,它們都躲在海底哭呢……
海濱的夜似乎永遠都泛著水霧,海浪親吻著沙灘,海潮漲落的聲音都淡卻,巧兒不知道什麼時候靠在身後「靠背」上,沉沉睡去。
夢似乎很甜美,她露了笑意,在靠背上又使勁兒蹭了蹭。綠瞳殭屍便調整了姿勢,讓她睡得更舒適些。
她呼出的氣體撩撥著它的胸口,溫熱濕潤。不用照明,它眸中的光芒淡去,頭枕著冰冷堅硬的礁石,手卻撫過她柔軟溫暖的腰肢,海浪層層不息,它有時會聽不見。只有她的心跳脈博和著血液流動的聲音一直清晰,那是屬於鮮活生命的交響,是它從未擁有過、於是一直嚮往的東西。這種生的渴望隨著靈智的開啟一天比一天強烈,它聽著聽著,便會迷醉在這華麗的樂章裡。
夜幕星光,繁花碧海,偶爾鬼車在海面上振翅盤旋,這實在是個很美好的世界。它輕輕將差點翻到礁石上的巧兒移到自己胸口,她夢中囈語什麼,和著海風,它聽不懂。
樊少皇被逐出翠微山的消息很快便傳開,平素結交的狐朋狗友一聽他倒霉了,自然是避散不及,而結仇的人一聽,便覺得打落水狗的時候到了。
他的外傷並不嚴重,魃一夜便能恢復過來。但要築仙基便需要幾天時日。以往觀天苑有麻煩,大抵都是樊少皇出手,而現在他暫時廢了,殭屍或者小妖是不敢出手的——來的道門中人極多,一旦發現這些東西,觀天苑與天下道門勢必成水火之勢。
綠瞳殭屍自然是不關心觀天苑的,它只擔心巧兒的安全。魃卻是不擔心,一大早她仍是親手給樊少皇煎了藥,樊少皇是在看到她的時候徹底清醒過來的。
她一身粉色的紗衣裹著水桶般的身子,刻意壓低了身子柔柔地哄他:「喝藥吧。」
樊少皇不肯喝——這藥太苦了,魃復又哄他:「喝完了我親你一口。」
樊少皇咬緊牙關,更不肯喝了。
二人在床邊對著藥碗較勁,最後還是魃退讓了,橫眉怒目地喝:「再不喝我就親你一口!」
樊少皇黑著臉打量了那藥碗許久,最後終是一咬牙,將一碗藥整個倒進了肚子裡。魃笑嘻嘻地看著,待他喝完便撲上去言語中帶著陰謀得逞的歡喜:「喝完了我親你兩口!」
房間裡,只聞樊少皇一聲怒喝……
外面一大群道士前來尋仇,魃半點不放在眼裡,這一群道門精英在她看來抵不上樊少皇的一個頭皮屑。
觀天苑香客依然絡繹不絕,一大群道士的到來無疑成為他們新的茶話會談資。
巧兒就有些為難,這群道士就是來找樊少皇報仇的,他們可不講理。巧兒左右解釋了半天,這夥人就是打定主意想要往裡沖。最後還是魃哄睡(氣昏)了樊少皇,施施然從裡面走出來。
她和別的殭屍確實不一樣,八月的陽光明媚絢爛,她站在金色的陽光下,濃香四溢,許多幸運的道人已經開始打噴嚏,另一部分不幸的、沒打噴嚏,於是開始狂吐……
魃卻並不覺得自己這副尊容有何不妥,她(自以為)嬌媚地原地轉了個圈兒:「喲,大家好興致啊。」
巧兒見她出來始放了心,忙走到她跟前,有這個殭屍始祖在,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魃似乎感應到她的想法,她轉頭調皮地衝她眨了眨眼睛:「你還是擔點心得好,我不能出手。」
「什麼……」
魃依然開心,又原地轉了幾個圈,嬌笑著低聲道:「我一出手,來的怕就是神界的人了,他們不許我呆在人間。」
這下子巧兒苦惱了,那可怎麼辦……
當然要原諒她,這些日子她雖然學了些道法,見識也廣博了不少,但凡人之軀,一年半載根本不可能有什麼成就。
魃看著她又著急了一陣,這才哈哈大笑。她似乎一直就很快樂,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覺得有趣:「傻丫頭真可愛,如果我是男的我都抱你回家去了,哈哈。」
話落,她將手中那塊映世銅鏡往場中一拋,所有的聲音都靜止了下來。那映世古鏡在空中轉了個圈,穩穩地落在地上,卻一下子放大了無數倍。
巧兒驚得目瞪口呆,卻不知那古鏡本就是隨著需要映射物體的大小而改變形態,傳說中它的主人用它照過這天地日月,於是它究竟有多大,卻是誰也不知道。
甚至巧兒也忽略了這個問題,她只是覺得……這個寶鏡的發明者不知道最後有沒有被人扒光了遊街示眾……
果然,隨著銅鏡落地,場中所有的聲響都靜默了下來,一幹道士看著一場復仇大會變成了道門高人裸奔展……
如此奇景,百年難見,眾香客一齊瞪眼捧腹。
最後這場鬥毆終究沒打起來,原因倒不是道士們突然良知翻倍,而是所有人的雙手都捂了其它重要部位——臉,拿不住武器……
那一天巧兒就明白,這些神啊妖,都是幾千數萬年的老怪物,陰險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