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開鑼大戲

清虛觀的氣氛開始越來越怪異,明明艷陽當空,溫度卻低得可怕。整個山間沒有一絲兒風,草木連葉梢都不曾動一下,好像時間就此凝固了一般。邪氣似乎從地底噴發出來,連朱陽也壓制不住。

便是道行最低的小道士也開始查覺這種詭異的變化。但觀中諸人遇事都很鎮定,清玄依照容塵子的吩咐,將觀中所有人都聚集到三清殿中。凌霞山設有護山大陣,清虛觀中隱在暗處的禁制也數不勝數。

容塵子為保護他門下弟子,也算是頗費心思。

此時遇事,這些陣法、禁制的用處就顯現出來。他一聲不吭地將所有護衛宮觀的陣法全部開啟,又封住了凌霞山,是防止路人擅入、誤傷無辜的意思。大河蚌跟在他身邊,空氣隱隱泛起一股腥味,隨著日頭西斜,腥味越來越重。

肉眼可見的陰邪之氣從地底噴薄而出,隨著日漸西斜,山間瘴氣升騰而起,林葉間竟隱隱可見沙蝨、蛇虺等毒蟲形跡。山中鳥獸都在瞬間蹤跡全無,林中一片死寂。

諸道士聚在三清殿,容塵子開啟完護山大陣,將河蚌也趕到殿中。面對門下弟子,他神色從容,向清玄一一交待三奇八門、六儀八神等陣法口訣,隨後囑咐眾人:「為師未回時,一應事宜聽從你們清玄師兄安排,此處十分安全,天亮之前不可擅離。」

諸弟子哪敢有異議,當下齊齊應了。容塵子微微點頭,手裡提了個百寶袋就欲走,清玄跟上去:「師父,徒兒想與您同去,若是……」

容塵子未待他說完便制止:「你照顧好諸師弟。」

他決定的事不容異議,左腳方踏出殿門,那河蚌已經追到門口。容塵子回頭,見她長髮飄飄、衣袂翩翩,心中一軟,不由便放低了聲音:「你也呆在這裡。」

那大河蚌倒也聽話,點點頭,許久方道:「知觀小心。」

容塵子微微點頭,轉身大步行去。清玄怕河蚌鬧事,只得安撫她:「師父道法通玄,對付這些妖邪之物不在話下。我們在這裡等他老人家回來吧。」

「這話我信,」河蚌一蹦一跳地返回三清殿,「你師父這品性,沒有點真本事他活不了這麼久。」

眾弟子:「……」

天色全黑了,山林間先有些嘈嘈切切之聲,漸漸地草木折斷之聲、山狼嘯月之聲、大人小孩說話、唱歌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有男人放聲狂笑,有女人哀哀低泣,有野獸大聲呼嚎。

大地開始震顫,似乎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重新回到地上。

那些腳步聲有的重若擂鼓,有的輕如貓鼠,三清殿中諸小道士乍見這般景象,多少有些發虛。但是平日裡修道練功的作用倒也在這時候顯露出來,諸人唸經的唸經,畫符的畫符,並無驚慌失措的混亂。

清玄將河蚌精安置到諸弟子中間,也是個保護的想法。河蚌坐在中間的蒲團上,左瞄右看,頗有些瞧新鮮的意思。三清殿殿門未掩,從此處望去,見整個凌霞山深處一股深綠色的陰氣沖天而起。

鍾靈毓秀的一處名山,如今竟猙獰陰森若陰曹地府。

河蚌對南疆的巫術也很感興趣,瞧得津津有味。冷不防殿中地皮一陣震顫,這河蚌抬頭就瞧見殿後面的土下鑽出來一具腐爛一半的屍首。這貨也不知死了多少年月,衣裳顏色是完全看不出來了,眼睛也成了兩個黑洞,它悄無聲息地破土而出,兩個手都只剩了骨頭,偏生臉頰還附著爛肉。

腥風乾擾了嗅覺,反倒聞不出它的氣味。

小道士們大多閉著眼唸經,沒注意到這破土而出的屍首,那河蚌也壞,她看見了也不吱聲,就任由那腐屍在殿中亂走,待屍體行過她面前時,她悄悄伸腿一絆,那玩意兒往前一栽,一下子跌進了對面清玄懷裡。

清玄冷不丁和一物抱了滿懷,睜眼一看,登時魂飛膽散!殿中一陣騷亂,河蚌捂著嘴偷樂,清玄狠狠瞪了她一眼。

這東西行動遲緩,卻極難殺死。符篆無效,似乎並沒有魂魄作祟,一群小道士各種法器砸了它半天,愣就砸它不死。

掉了條腿它還一拐一拐地想要傷人。

清玄算是有些見識,只將它兩條腿都剁了:「那妖女挑起了凌霞山勢,借山脈之勢驅動屍體,若陣法不破,邪氣源源不斷,這些屍體只怕鎮壓不住。」

那屍體沒了兩腿,它還在地上雙手亂抓,清玄怕它傷人,索性將它雙手也剁了。

受容塵子影響,他也是個好潔淨的人,衣服上沾了那屍體好些碎肉,此時哪裡坐得住。只想著去更衣,但容塵子有令不得離開大殿,他顧及師命,不敢妄為。

那河蚌自然看出他的心思——他實在是不好聞:「要麼我陪你去換衣服吧?」

河蚌蹭到清玄面前,清玄咬牙:「師父命我等不可擅離,更衣事小,師命難為。」

那河蚌語笑晏晏,她看著清玄的眼睛,語聲溫柔:「清玄,我陪你去換衣服吧?」

清玄微怔,突然就覺得自己非常有必要換衣服,他神色如常,饒是滿殿師弟也看不出異樣:「嗯,換衣服,是該換衣服。」

他起身,令滿殿小道士守在殿中,自己帶了河蚌外出。清韻有些擔心:「大師兄,師父有命,這樣……不好吧?」

清玄突然覺得這樣全無不妥,他淡淡地道:「無事,我很快就回來。」

他大步出了三清殿,河蚌微揚手,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後。觀中不少地方都可以看見亂躥的屍首,但似乎尋不到生人所在,它們並沒有尋到三清殿,只在觀中亂走。有時候觸發禁制,被燒成飛灰幾縷。

清玄去房裡換衣服,河蚌自然是想去看容塵子和夫婭鬥法的,攝魂術這東西是她的專長,而清玄修為尚淺,莫說他全無防備,就算他口念著三清咒、手掐金光訣,要控制他也不過兒戲。

只是容塵子非常敏感,不可在清玄身上留下痕跡,是以這河蚌也就由著他先把衣服換了。順著他的意,控制起來比較自然,不易被他自身察覺。

河蚌在門口等清玄更衣,突然兩具屍體蹣跚行來,她隨手掐了個古拙的指訣,屍體如同被燙了一般,遠遠避開。

待清玄換了衣服,河蚌撲上去:「清玄,這陣法看起來好厲害,我們去山裡幫你師父吧!」

清玄覺得確實非常有必要去幫師父,這鬼唱聲勢浩大,師父恐有危險。他拿了百寶袋,背了寶劍:「嗯,我們走!」

天空新月模糊,山道上時常可遇腐屍,有人的,甚至還有動物的。更有一傢伙鴨嘴、長頸,短四肢,背上長有尖刺,爛得都只剩骨架子了,也不知道多少年頭了。

清玄走在前面,將這些屍身的四肢完全砍去,若遇厲害一些的,河蚌微微施術便可避開。河蚌拿捏得當,他的靈識並未被完全控制,甚至可以說能夠自主,所以他還能夠思考:「你是內修?」

道宗的人把修煉分為內、外兩種,內修是指修法術,外修是指強身體,修武道。也有人兼修的,比如容塵子這一種,但兼修的人也有危險——遇到純武道中人,論武力肯定打不過。遇到純內修的呢,比術法肯定遜一籌。

優點是可以遇到武道比術法,遇到內修比拳頭……

所以道宗之人大多尋求外護,也就是內修之士要尋求一外修之人相輔而行,彼此互相支持。出手時外修近身,內修遠避,方能無懈可擊。

河蚌倒是坦白點頭:「我不喜歡練武。」

清玄便離她近些,內修體弱,一旦被邪物近身,十分危險。但是不管是外修還是兼修者,若帶上一個內修,驅邪收妖絕對是時半功倍之舉。河蚌見狀只是笑:「也沒那麼誇張啦,快看看你師父在哪裡!」

越往山簏深處走,邪氣越盛,屍首也就越暴躁。河蚌畢竟是妖,也並不十分畏懼,她只是嫌棄那些屍首又髒又難聞。剛剛轉過一棵古松,突然旁邊竄出一頭野豬,也不知死了幾天,一身的蛆蟲,一見河蚌就拱!

清玄回劍相護,劍光一過,蛆蟲四散,河蚌就有些噁心,遠遠避開。

正自鬧騰間,前方一聲尖嘯,一個巫師模樣的人面無表情地出現在林間,他頭戴小尖帽,腰別喪魂鈴,手持趕屍杵,雙目透出灰白的死氣。

清玄就顧不得野豬,立刻揮劍而上。這個巫師移動速度極快,他雖是死屍卻有靈識,還能制定戰術,方才尖嘯便是召喚群屍。此刻數十具屍體全部趕來,裡面還夾雜著幾具狸貓、野狼的屍體。

清玄也是屬於內外兼修型,但根基雖穩,道行還不到家,這會兒一被屍體纏上就手忙腳亂。河蚌手上托了一顆血紅色的珍珠,不像內丹,倒像是法器。她微微唸咒,幾具屍體瞬間被冰封。

清玄這才想起她是水生動物,看樣子術法也是五行屬水的。那巫師很快意識到河蚌對他的威脅較重,他捨了清玄過來對付河蚌,清玄劍光繚繞想要纏住他,但他明顯不上當,挨了幾劍突破了清玄的劍花。

河蚌剛剛舉手,那巫師已經栽倒在地,頸間頭顱不見了。清玄瞬間剁了他的四肢。

腐屍從四面八方湧來,千年山脈,也不知到底埋葬了多少凶靈,此時全部喚醒,彷彿無休無盡。河蚌不時將法力注入清玄體內,運行二十四個周天,替他緩解疲倦。

清玄第一次和內修合作,亦覺出術法之玄妙,自己所學不過皮毛。那河蚌卻在左右張望,趁清玄應敵,她以密術與林中某人交談:「淳於臨?」

樹下陰影裡,一男子若隱若現,紅衣黑髮,舉止優雅:「屬下真是非常擔心您啊,我的陛下。」

河蚌一面替清玄解決身邊越來越多的死屍,一面發話:「馬上離開。」

紅衣男子淺笑一聲,微微施禮,消失在山間夜色之中。

彷彿發現了生人的闖入,腐屍源源不斷地湧來。大河蚌也知道這樣不行——清玄修為不夠,支撐不了多久,若是容塵子在,興許倒是能殺上個幾天幾夜。

她凝聚念力,施了一個大範圍的凝冰術,將附近一大片腐屍全部冰封,清玄第一次見識道法之外的仙術,頓覺大開眼界。可惜河蚌沒有容塵子那般耐心細緻:「格老子的,還看什麼?快跑,我們去找你師父。」

二人往山簏深處跑,然凌霞山山脈綿延百里,如今又視物不便、妖邪橫行,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尋不多久,道士是找著一個,但不是容塵子。此人著淺藍色道袍,腰間繫著一個酒葫蘆,走近一看,才發現也是一具屍體。左眼眼珠吊在眶外,儼然死去多時了。

清玄道了聲無量佛,上去就欲斬他四肢,不料這修士突然一揮手,他祭起了飛劍!如果不是河蚌手疾眼快,以一顆珍珠將飛劍彈開,只怕清玄半邊腦袋就沒了!

清玄一身冷汗,那道士開始腐爛的手指居然還掐了個指訣!這下子不止清玄,便是河蚌都啼笑皆非了:「這個道士有意思!」

她食指虛劃,嘴裡唸唸有辭。清玄正和那死道士鬥法,片刻之後卻見那道士有些茫然地行到河蚌面前,河蚌制止了打算切他胳膊的清玄:「現在他是自己人了,走吧。」

清玄瞪大眼睛,果見那死道士默默地走在河蚌前面,遇上湊過來的屍體,他還會畫鎮屍符!!清玄的人生觀徹底崩潰了:「這這這……」

河蚌跟在道士身後,覺得有了些安全感,這才開口:「迷魂術罷了,他有靈識就能收為傀儡,只是太損心神,一般不用。」

有了這個道士開道,清玄也壓力大減,河蚌對殺怪沒興趣,左右張望著只想找容塵子。這時候山勢太過凌厲,不能使用靈識探知。古來有靈氣的山脈江河,其實都有自己的性情,如同人的喜怒哀樂。

平日裡不會顯現,但一旦激發,則聲勢駭人。在山勢如此怒漲之時妄動元神,很可能再度觸怒它,損及自身。

一人一妖一屍正自前行,前方枯葉突然被掀起,一股白色的巨浪洶湧而來。河蚌拉著清玄急退丈餘,撿枯枝畫了一個圈,令清玄連那個傀儡屍一起站到圈中。

待白浪湧近,清玄才發現那根本不是浪花,而是白蛇,無數小白蛇絞在一起,每條約有二指長,絲絲地吐著信子。

清玄開始有點擔心了:「觀中禁制,不知道能不能防這蠱蟲。」

蛇浪狂湧過來,所有的蛇居然都只有一隻眼睛,長在正中,格外駭人。河蚌立時變了臉色:「那個蠢夫婭雖然算是一等一的巫者,但以她的巫力,發揮不了這樣的威力!」她猛地捏碎了手裡血紅的珍珠,輕輕一吹,那紅色微光四處散開,片刻之後如有實質一般,往一個風向追蹤而去。

河蚌再不耽誤,一把拎起清玄,右手掐訣,身邊漾起一道水紋。清玄只覺得眼前一黑,身上就是一陣劇痛。他四處一打量,頓時大吃一驚:「水遁術!」

河蚌追著那一縷紅光,不多時來到凌霞山的棲霞峰。

周圍終於開始現出打鬥的痕跡,但看樣子絕不像是容塵子和夫婭的單打獨鬥。大河蚌神色凝重,行過一處山澗時,整個小溪的水都變成了黑色。她看看行在前面、追著那一縷紅光的清玄,突然一側身隱進了山澗旁邊的亂石之中。

這裡在山間勉強還算平坦,半人高的石條橫七豎八地堆放著,似乎是想建什麼宮觀,但還沒有動工的模樣。河蚌尋著鮮血的氣味,很快尋到一段花岡巖背後。

一個人、一個女人,靠在岩石背後劇烈地喘息,她衣裳上全是血,左胸被一條枯枝穿了個對過,臉上一片蛛網般的紅絲密密交錯,乍一看來十分可怖。

察覺到生人的氣息,她拚命握緊手上的召魂鈴,待看清來人之後又絕望地鬆開:「是你……」她咳出一縷黑血,卻正是夫婭。

河蚌撣撣衣角,沒有殺她的意思,更沒有救她的意思:「是我呀……」她傾身輕彈衣角,語聲嬌嬌脆脆,「可憐。」

夫婭身體裡開始發出奇怪的聲響,像是春蠶食葉,沙沙之聲不絕。她雙眼鼓出,右手不停在胸口畫著血咒,河蚌也不急,倚在石條上,慢悠悠地道:「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神仙肉是個好東西,可是真正應該怎麼吃,卻沒幾個人知道。」

夫婭胸口劇烈地起伏,表情卻似乎已經吸不進任何空氣。大河蚌索性在石條上坐下來,悠然地搖晃著一雙玉石般剔透的小腳:「所有被天道記錄在內的正神都受天道保護,即使是強行殺死,弒神的罪名也沒人擔當得起。」她笑靨如花,慢條斯理地道,「但是若正神自身品性有瑕,會淪為墮仙,這時候要再食其肉,就算是替天行道之舉了。」

夫婭臉上的紅絲越來越明顯,似乎要割裂她的肌膚。河蚌緩緩起身走近,在離她五步遠的地方停下,右手緩緩施術,一縷藍色的水紋緩緩滲透夫婭的身體。夫婭似乎覺得好受了些,但很快她就覺得不對,那水一入體,立刻挑動她的本命蠱和命火!

而這時候的棲霞峰上,容塵子正抱元守一,集中精力應敵。他對陣法十分熟悉,經過這些天的細微觀察,對夫婭的實力也大致有數。方纔他甫一入山就找到了夫婭的陣眼,但破陣之後,更激起凌霞山勢。

那時候他就猜測恐怕是某個南疆巫門傾巢而出了。

棲霞峰上魔火與符篆交錯,正是飛沙走石之時,突然外面一聲呼喊:「師父?」

容塵子心中一驚,頓時就露了破綻,對方何等人,馬上一面阻他,一面去抓在棲霞峰半腰徘徊的清玄。容塵子不得已,只得改守為攻,突出重圍去救自己大弟子。

圍攻他的八個巫者個個都是好手,哪肯放過如此良機,無數的蠱蟲潮水一般向他湧來,悍不畏死地想要衝破他的禁制,他急於救應清玄,一直調節得當的氣息頓時有些紊亂。

古松旁邊的一叢紫竹林裡,夫婭面色慘白如鬼,但神識還在:「你帶他徒弟過來,只是為了擾亂他的心神?你到底幫他還是幫我們?」

大河蚌倚竹而立,白色的裙裾在夜色中明滅不定:「幫誰?本座從不幫誰。」她望著法陣中漸漸不再應付自如的容塵子,神色懶散悠閒,「如果那幫巫者把他殺了,謝天謝地本座正好可以把屍體帶走。如果那幫巫者被他殺了……本座就委屈一下在清虛觀多住上幾天吧。」

夫婭突然心生希望:「如果這個道士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殺我?」

大河蚌甚至沒有看她一眼:「晚了,你被容塵子的天罡伏魔咒傷了肺腑,現在其實已經死了。我不懂道術,最多就是護住你的本命蠱,讓你的意識多活一陣而已。不過你雖身死,倒是可以幫我做一件事。你師門那幾個傢伙看著聲勢驚人,但我總覺得不踏實。若是容塵子得勝了,我讓他超度了你,嗯嗯,你再重新投個好人家,準保比眼前這個強。」

夫婭摸摸自己的胸口,那裡果然已再無心跳。她臉上的紅絲已經淡到了無痕跡,肌膚似乎被水滋潤,竟然無比白嫩潤澤,誰能想這樣的一具身體,竟然已經死了。

河蚌卻在摸肚子——她餓了!

二人說著話,容塵子那邊可有些不好。無數蠱蟲湧向清玄,他拼著受巫者一杖,衝出包圍,以道門玄術逼退了巫蠱,但身上那一杖似乎有劇毒,他反覆在傷處畫符試圖鎮壓。

大河蚌沒有零食,肚子越來越餓:「日你仙人!莫要打壞了老子的肉才好!」

場中形勢緊迫,幾個巫師圍住容塵子師徒坐下來,搖動召魂鈴,手中人骨所制的喪魂杵也嗡嗡有聲。容塵子神色微肅,從百寶袋中掏出了紫色的符菉。

道門玄法中,符菉亦分五等,分別是金、銀、紫、藍、黃五色,從黃到金每一色威力遞增,但相應法術消耗也大。

河蚌雖不諳道法,但常識性的東西也還知道。是以之前一直覺得容塵子游刃有餘,也是見他一直祭出黃符的原故。

古怪的咒語聲響起,清玄湊在容塵子身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容塵子眉頭緊皺,似是訓斥了他一聲,頓時下手就再不留情面。

前方沙石障目,雙方你死我活地鬥法,大河蚌站在一根彎曲的竹子上,餓得肚子咕咕叫,她有些不耐煩了:「早點打完吧,看得人累死了。」她又嘀咕,「也餓死了,早點回觀,小道士們會做宵夜的。」

夫婭站在原地,她的體溫還在,但是脈博、呼吸、心跳已經停止了,只剩神識並沒有潰散的跡象。她長年接觸死屍,心裡有隱隱的恐懼,也有點兒對死亡的興奮。

河蚌從懷裡掏出一個海螺,輕輕一吹,整個山林突然響起一陣風聲,內中夾雜奇異的樂律,像是駝鈴聲。諸人的法力以可以感知的速度流逝,巫者以為是容塵子的道家神通,容塵子以為是南疆巫術。

約摸三刻之後,雙方俱都汗濕重衫,夫婭向前一望,就見她的師叔們全部失了神,彷彿忘記了唸咒。容塵子卻咬破舌尖,借痛凝神,猛然一聲清喝,手中金色符菉祭出,當即重創了六個巫者。

河蚌搖搖頭,收起了海螺:「果然,實力懸殊太大,指望不上。」她回頭朝夫婭燦然一笑,輕聲道,「該你了呢,去吧。」

夫婭只覺得那雙眼睛海水般蔚藍,神識陷進瞳孔,彷彿也驚起巨浪,她有些茫然地向前走,容塵子體力消耗過大,方才莫名其妙的術法流逝令他體能不支,清玄早已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見夫婭走近,他微抿唇,隨手施了個天蠶噬蠱,就欲毀去夫婭的本命蠱。夫婭有些茫然,甚至沒有閃避就倒伏在容塵子腳下。

容塵子知道巫師一般都養著本命蠱,在身體死亡之後,本命蠱不會立刻死亡,會遵循主人殘餘的魂識,完成主人的執念,是以此時也就未再留意。

他再度祭起一張藍色符菉,正掐訣唸咒之時,冷不防腳下已氣息全無的夫婭再度暴起,身形若鬼魅,一掌直擊他肺俞穴,直接破他氣機。容塵子躲避不及,當下腳步一錯,噴出一口血來。

夫婭雖已身死,那具軀體卻突然散發出詭異的艷光,她一件一件地脫掉自己的衣服,黑暗的山林,符火閃爍著輝光。她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無邪的茫然,身體在微光中瑩白如玉。

容塵子方才受此一擊,氣息已亂,見狀忙念集神咒,歸攏神識,凝心鎮氣。而剩餘兩名巫者卻被分了心神,容塵子趁機出手,再不留餘地。一張銀色符菉祭出,又噴出一口血來。

銀符威力甚大,兩個巫者法力頻遏,早已不能抵禦,頓時橫屍山間。

夫婭還在緩緩走近,身上已是不著寸縷,容塵子對妖邪之術素來厭惡,只微微皺眉,隨手以腕間所纏的護腕紗蒙住雙眼,開了天眼,手中寶劍從上到下,一劍下去,夫婭頓時身首異處。

大河蚌不防他以此著破魅惑之術,急忙撤了傀儡術。

強敵已拒,容塵子卻歇不得,還需上棲霞峰安土地,鎮壓凌霞山勢。處理這一地屍首、毒蟲。他捂著胸腹不斷輕咳,夫婭那一掌下手極狠,顯然傷了他的心肺。他將清玄踢了起來,氣息不穩,聲音微喘:「她在何處與你走散?」

清玄氣力盡失,容塵子只得一手握住他的胳膊:「帶路!」

大河蚌想了半天才明白他是問自己。

她從紫竹上跳下來,容塵子一路行一路將蠱蟲、屍首都鎮住,大河蚌不敢妄施法術,只怕他察覺。但先前那只傀儡道士還在山林中轉悠,她微微催動,那道士已經向容塵子行去,清玄指著那具道士的屍體,還未出聲,容塵子也上了這個當。

這道士當是哪位道宗先人,仙逝時在凌霞山找了處洞府,此時被山勢一激起了屍,本能卻還在。他人還未到,就賞了容塵子一記五雷咒。

容塵子猝不及防,只得生受。他不忍毀卻前輩遺體,說到底這次凌霞山之變還是因他而起。是以只畫了一道鎮屍符,將此道人屍身鎮住。

那五雷咒是極普遍的咒術,若是以往傷不了他的皮毛,現今施在他身上卻雪上加霜。他卻還得擔心那個大河蚌。

大戰落幕了,只剩下些搬桌子、抬椅子的雜活了。河蚌就不看了,她回到清虛觀裡,去膳堂取了些吃的,這才慢悠悠地回到容塵子的臥房。

前些天容塵子在房中施了些鎮宅術,房中又一直燃驅邪避難香,此時房中並無異樣。她端著吃的往榻上一坐,似想到什麼,從腰間取下一枚白丸,掀開香爐蓋,隨手丟了下去。

《一念執著,一念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