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皇宮附近的海族都被淳於臨遣開了,此時的深海一片寧靜。容塵子緩緩鬆開河蚌的手腕,河蚌抿著唇,素手握住冰錐用力拔出。容塵子痛哼一聲,胸口鮮血噴濺。
神仙血肉的香味四散開來,整個海族都嗅到了那種似藥似花、令人瘋狂的香氣。
河蚌以冰碗盛了一碗,淳於臨手中日環的利刃抵在容塵子喉頭,他的神色卻十分陰沉:「他說的污你清白,是什麼意思?」
河蚌裝傻:「什麼什麼意思?這血很香呢,嘗一口吧。」
淳於臨不接受她的轉移話題,推開她遞過來的冰碗:「你和他睡了?」河蚌不答,見容塵子傷口一直血流不止,不由埋頭去舔他的傷口。那小巧粉嫩的舌頭舔在傷口上,容塵子伸手試圖推開她,但終究傷重,奈何不得。
淳於臨卻是一臉怒容:「你真的和他睡了?!」他一把將河蚌扯起來,語聲冰冷,「就為了神仙肉,你就可以和別的男人睡覺!你知不知道什麼叫下……」
他話未落,一支冰錐抵住他的脖子,鋒利的冰錐尖已然刺破了他的喉頭的肌膚,河蚌語聲平靜,卻於無形中帶著疏離:「我的大祭司,什麼時候你在本座面前,能夠如此放肆了?」
淳於臨緩緩站起身來,眼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破碎開來:「哼,是啊,我算什麼東西,不過是陛下從嘉陵江帶過來的一份預備糧,有什麼資格干涉陛下。」
他偏過頭去,再不理會河蚌。河蚌惱羞成怒,上前幾步捏著他的唇,將冰碗中的血灌了下去。淳於臨被嗆得咳嗽不止,血色在紅衣上洇開,一線一縷精緻絕美。
紅藻海上的容塵子已然奄奄一息,河蚌在旁邊站了片刻,很久才說了一句:「可以留著慢慢吃,可惜吃完就沒了……」她突然歎了一口氣,輕聲道,「把他製成醃肉吧。」
言語中竟然沒有往日提到美食的興奮,言罷,不知為何她又歎了口氣。
淳於臨不再和她說話,月環一現,就欲割斷容塵子的咽喉。突然深海中強光一現,有人一劍隔開了淳於臨月環的鋒刃。河蚌迅速結了防護的結界,周圍突然人聲嘈雜起來:「在這裡了,快來!」
淳於臨眉頭一皺,河蚌也有些驚疑:「道宗的人來了?」
人聲漸近,語聲紛亂,似乎不下百人。一個藍袍道士一劍斜來,淳於臨被擊退三步。來人功力竟然同容塵子在仲伯之間,河蚌再不猶豫,扯了淳於臨返身轉入海皇宮,關閉了宮門。
不過須臾之間,她又覺出不對:「他們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聯絡到如此眾多的道宗之人,我們上當了!」
二人開啟宮門再度追出,正見前方幾道人影逃竄而去。淳於臨見狀就欲帶人去追,河蚌行至紅藻邊緣,發現有什麼東西細細碎碎地撒了一路。她拾了一顆,發現是五香味的葵花籽,上面隱約還帶著神仙肉的香氣。
她含了一顆在嘴裡,突然揮揮手:「算了。」
淳於臨神色焦慮:「若放回容塵子,道宗知道其中緣故,必來海族尋仇!屆時……」
河蚌望定他,輕聲道:「我說算了。」
淳於臨便再不敢多言。
道宗一直沒有動靜,夜間,河蚌宿在海皇宮,深海寂靜得甚至聽不到潮汐,她中途醒來,下意識摸摸身邊,只觸到冰冷的水晶和四周鋯英石床柱。沒有宵夜,也沒有曖和的容塵子。
她披衣而起,沿著海貝鋪就的道路走到淳於臨的臥房,淳於臨餘怒未消,今天一天也沒再和她說過半句話。
她戳了戳淳於臨的腰眼:「淳於臨,我餓了。」
淳於臨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她站了片刻,終於厚著臉皮擠到他身邊,二話不說依偎著他睡覺。淳於臨先前並不理會,待她緩緩入睡之後方才輕輕攬住她的腰,她腰肢柔軟無比,淳於臨忽然再無絲毫睡意。
容塵子醒來的時候是在清虛觀,守在榻邊的是葉甜,見到他醒來,葉甜並沒有大喊大叫,只是從她的眼睛裡透出欣喜溫暖的色彩:「師哥,你終於醒了。」
容塵子想要說話,微微張唇,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喉頭如若火烤。葉甜趕緊端了旁邊的水,拿了勺子餵他。
「先別說話,你傷得不輕呢。觀中上下都好,只是著急你的傷勢。清玄、清素他們把眼睛都熬紅了。二師兄從你體內挑出一顆珍珠,說是如果炸裂開來,不堪設想。」她用清水浸潤容塵子乾涸的唇瓣,語聲溫柔,「我也先不問什麼,一切等你傷好再說吧。」
容塵子微微點頭,葉甜以手背試了試他額間的溫度,替他掖好被角:「好了,你先休息,我去告訴二師兄。」
她走出門去,容塵子閉上眼睛。
清素幾人在煎藥,一個藍袍道士坐在門口,不斷地增減著各種藥草的份量,清玄在寫單子。葉甜大步跑過去,腳步像鳥兒一般輕快:「二師兄,大師哥醒了!」
藍袍道士便是容塵子的師弟、當朝國師莊少衾,他聞言只是點頭,又吩咐清玄在藥單上加一味血竭。
這些天觀中事務照舊,少了河蚌,少了許多事,也少了許多熱鬧。再加之容塵子傷重,觀中氛圍難免便有些冷清。
莊少衾並沒有去見容塵子,他用了許多護門草,護門草遇人而叱,聲若百人,果然驚走河蚌,救回了容塵子。之後他欲邀道宗商議此事。他如今乃國師,道宗之人無論如何也要給他這個面子。倒是葉甜有顧慮:「二師兄,這個海皇和師哥的事……你知道麼?」
莊少衾挑眉:「何事?」
葉甜臉色微紅,卻仍是把話說完:「上次海族作亂,道宗入海皇宮一探究竟,師哥擔心因她再起爭執,便私下將她帶回清虛觀。這個海皇……是個女子。」
莊少衾點頭:「自然有所耳聞,」他低笑,「但師哥這個人……哈哈,這般不解風情,莫非兩個人還真發生了點什麼?」
葉甜神色凝重:「嗯。」
莊少衾笑聲立止:「……這個海皇倒真是有點本事,我開始對她懷有期待了。」他眸帶嚮往之色,葉甜跺腳,「二師兄!!」
莊少衾這才回過神:「繼續。」
「後來浴陽真人懷疑師哥私匿海皇,師哥無奈之下當眾承認……她是自己的鼎器,諸人這才退走。如今若傳揚出去,承認她是海皇,恐惹道宗諸人生疑,反對師哥聲名有損。」
莊少衾略略點頭,輕彈指尖:「這個倒是容易,只說海皇垂涎師兄神仙血肉,幻化圖謀便可。若師兄本不知情,道宗諸人能奈他何?只是如果兩人之間真有肌膚之親,憑師哥的為人,斷然不會同意尋仇。」他微微沉吟,「哼,區區一個凌霞海族竟敢將主意打到清虛觀裡來,任其是誰也絕對不能輕饒!」
葉甜端了些清粥,臨走時還叮囑:「二師兄不可大意,那河蚌雖然未同我交過手,但她絕非李家集那隻大白鯊之流可比。」
莊少衾並不在意:「即使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內修,」他突然又離了題,「連大師兄這個石人都動了凡心,那個河蚌精是不是很漂亮?」
葉甜猶豫了片刻,只冷冷地哼了一聲,端著粥走了。莊少衾倒是開始想入非非:「這得漂亮到什麼程度……」
須臾,他的弟子莊昊天和莊昊羽走了進來:「師父,給道宗的帖子已經寫好,現在發出去嗎?」
莊少衾豎手制止:「罷了,先不驚動道宗,」人都道色令智昏,他頭腦倒還清醒,沒想著在海中能夠鬥得過這河蚌,「要是有什麼辦法能引她出水就好了。」
這話一出,那邊清韻倒是答話了:「師叔,若要引得她出水,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第二天,容塵子依舊臥床不起,莊少衾帶了清韻和自己的兩個徒弟下山。清韻在海邊架了口大鍋,莊昊天和莊昊羽將背下山的乾柴架好,再架上面板,清韻當場表演了煎韭菜盒子。
他廚藝最近突飛猛進,韭菜雞蛋的香氣貼著海面漂浮不散。河蚌正在鬱悶——淳於臨還在生氣,不肯給她做吃的。而且這兩天他也不知道在做什麼,天天早出晚歸。這會兒她已經餓著前胸貼後背了,還不見他蹤影。
這時候韭菜的香氣就更誘人了,她游到海面,伸長脖子,連個彎也沒繞就順著香氣游了過去。
清韻身邊,莊昊天和莊昊羽都在嚥口水,只有莊少衾一臉震驚:「這……真的可以誘來那個海皇?」
清韻還未答話,他突然容色一肅:「來了。」
河蚌躲在水裡看了一陣,她自然是認得清韻的,韭菜盒子的香氣漂漂浮浮直往鼻子裡鑽,她嚥了嚥口水,猶豫著不肯靠近。莊少衾領著兩個弟子作了個隱身的法兒,躲在一塊暗礁之後。
河蚌在水裡游來游去,如果只有清韻一個人,她肯定能搶了韭菜盒子然後逃走。可是容塵子受傷了,不知道死了沒有,這小道士怎麼會來這裡做韭菜盒子呢?
她在水裡躊躕,清韻卻半點也不著急。他把韭菜盒子一個一個攤開,擺在一個食盒裡。河蚌肚子咕咕叫,幾次三番靠近又猛然游開,見四下確實無人,她躥過去,奪過食盒就跑。
清韻並不追趕,那一日河蚌仍是穿了水色的衣裙,裙擺前襟只堪堪遮住三分之一的大腿,後裾卻長長拖曳在海面上,近乎透明的裙裾被海風揚起,上面大朵大朵的海上花爭奇鬥艷,開得華麗熾熱。她的腰肢又軟又細,彷彿盈盈不堪一握,雙腿卻修長勻稱。
那胸器和蜂腰將暗礁之後的莊少衾看得直了眼,他吸了一口涼氣:「果然絕色,怪不得連大師兄也著了道。謝天謝地,原來大師兄的審美也是正常的。」他咂了咂嘴,又自言自語,「就是吃相不太雅,要慢慢教。你二人不必動手了,毛手毛腳,可不要傷到美人兒。」他隨口囑咐徒弟。
原來妖與人也大多相通,外表越美麗的妖怪實力往往越是不濟,因為她們絕大多數並不需要苦修,只憑這一張臉,便有無數人鬼神願意投食包養,準保過得衣食無憂、逍遙快活。
眼前美人兒這般風情,那小臉兒彷彿一掐就會出水似的,莊少衾並不認為她會有多少本事。
河蚌還坐在礁石上吃著韭菜盒子,長長的裙裾層層疊疊鋪散開來,海風微微吹拂,便如碧海凝結的花朵。
她是內修,對術法的感應極為靈敏,莊少衾在海邊的棕櫚樹下布上漁網,欲直接網住她。河蚌過來了四次,拿第五次食盒的時候,漁網陡然網下,河蚌一驚,就地一滾,方向沒滾對,反倒落到了網裡。
莊昊天和莊昊羽出來收網,河蚌望望莊少衾,語聲又嬌又脆:「我認得你,你是那天救走容塵子的那個道士!」
莊少衾聽得骨頭都穌了,他站在河蚌面前,左右打量她,口中喃喃道:「尤物,絕世尤物。」
河蚌聽不懂,她匆匆吃完手中食盒裡的韭菜盒子,兩頰高高鼓起,舌頭半天都挪不動,卻還冷哼:「看在你是容塵子朋友的份上,本座不殺你。」
莊少衾想笑——這個河蚌精真是有意思。那河蚌卻只是拍拍手,突然她像水流一般迅速洇開,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就已經全部化成了水,從漁網中漏了出去。
眼看水流即將滲到沙灘之下,莊少衾單手掐訣,冷不防以收妖瓶將被沾濕的泥沙收入其中,並迅速摸出一盒淡綠色的粉末,指尖微挑些許,吹入瓶中。
清韻看得好奇:「師叔,這是何物?」
莊少衾將收妖瓶輕輕搖了搖,聲音不疾不徐:「是踏歌石磨成的粉末。踏歌石有迷惑妖物的功效,其粉能令妖入夢,短時間內不會醒來。」
正說著話,他臉色一變,突然將手中收妖瓶遠遠扔開。小瓶尚未落地,突然炸裂開來,碎片四散。河蚌緩緩凝結成原形,莊少衾目光銳利:「她神識很強。」
清韻反倒不甚驚訝:「她是內修。」
莊少衾右手急抬,背後寶劍出鞘,隨即身形一錯,欺到河蚌身邊。河蚌望定他,聲音如蜜酒,綿軟柔長:「道長。」
莊少衾心神巨震,正欲收斂神識,那河蚌淺淺一笑,恍若冬去春來,千樹萬樹梨花盛開,莊少衾眼前只看見一片茫然的白,額頭青筋突突直跳,百匯穴突然漲痛,彷彿靈魂將要脫竅噴出一般。
河蚌緩步走近他,在她身後碧海如詩,朱陽如畫,伊人步步生蓮,風姿繾綣。莊少衾怔怔地站在原地,彷彿目中神光俱被吸盡,他手中寶劍鏗然墜地。
那河蚌再不猶豫,轉身投入碧海,頃刻間沒入了千重碧波之中。
三個後輩目瞪口呆,許久之後莊昊天趕至莊少衾面前,臉上猶帶驚悸之色:「好邪,師父,這是哪家功法?」
莊少衾渾身大汗淋淳,心中驚詫無以言表,毫無疑問他當真是過於低估了這個妖精。死裡逃生之後,他仍心中癢癢:「是攝魂術。有意思……哈哈,有意思。總得弄到手玩一玩才甘心。」
河蚌逃回海皇宮,淳於臨已經回來了。他巡視完海境,這時候方才簡單做了幾個菜給河蚌送過來。河蚌先前吃了個半飽,這會兒看見他,兩眼寶石一般發光:「淳於臨。」
她撲過去,淳於臨餘怒未消,當即側身避過她,將幾個菜放到水晶台上,轉身離開。河蚌遲疑著叫住他:「淳於臨……」
淳於臨態度冷淡:「陛下何事?」
河蚌撲了個空,神情怯怯:「我……我今天可不可以多吃一盤串串蝦?」
淳於臨不答話,轉身走了。待河蚌飯吃到一半時,守衛送了一份串串蝦進來,河蚌一個人吃飯,突然有點懷念清虛觀的膳堂——那裡好多小道士,好熱鬧呢。
傷後第四天,容塵子還不能下床,好在傷勢已被控制住,這些天他都不怎麼說話,葉甜和莊少衾顧忌他的傷勢,倒也沒有多問。清虛觀連早、晚功課都是莊少衾在負責。
倒是這一日,容塵子醒來之後,將莊、葉二人都叫到榻邊:「少衾,李家集前些日子發生瘋狗噬人的命案還沒有眉目,你既到了這裡,就去查看一下。另外查找一下李家集和凌霞鎮縣志,找找兩地之間長崗山的來歷。我懷疑長崗山下曾封印著什麼東西,若是所料不錯,也許李家集的命案與這東西有關。」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又開始咳嗽,葉甜怕他崩開了傷口,只得不住替他順氣:「師哥,都傷成這樣了你還心心唸唸就是別人!你就不能多關心一下自己嗎?!」
莊少衾遞了碗參茶過來,人道長兄如父,容塵子的話他還是聽的:「我這兩天就過去查看,師兄放心。」
容塵子喝了半盞參茶,終於緩過氣來:「小葉,你再去一趟劉閣老家,上次妖怪竟然假冒我進入清虛觀,難保不會假冒別人,你多留意一下劉家小姐。我只擔心劉家的嬰兒失蹤一案,同她有關。希望她和三眼蛇沒關係才好。」
葉甜歎氣:「我去,我這就去好吧?你安心養傷,莫掛念這些了。」
容塵子臉色蒼白,河蚌的冰箭傷了他的肺腑,莊少衾又剖開傷口取粉珍珠,他胸前創口太大,一時半刻極難恢復:「嗯,都做點正事,別守著我,我又死不了。」
莊、葉兩個人都知道他的性子,葉甜急忙就捂著他的嘴扶他躺下:「我二人這就去,別再說話了,安心靜養。」
容塵子點點頭,閉上眼睛。葉甜和莊少衾出門,莊少衾行到門口,突然又道:「大師兄,其實那河蚌精一直修煉攝魂術,且修為深不可測。你先前失態定然只是一時不察中了她的法術,不必介懷。」
葉甜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說了,他略略點頭,大步離開。房門關上,裡面突然安靜了下來。容塵子第一次覺得這房間有些空曠,床前的矮櫃上擺著河蚌從山泉裡淘來的雨花石、容塵子折的那頭小毛驢太可愛,她沒捨得吃,如今法術耗盡,一張薄薄的紙符還平平整整地放在矮櫃上。桌上放著她愛吃的零食、水杯,旁邊還有在山下買的裙子,牆角有她用花籐編的頭花和泡水擦殼用的絲瓜囊、木盆。
原來……只是中了她的法術……容塵子伸手握了那枚花紋精緻的小石子,許久之後喚了清玄進來:「將為師房裡不需要的東西俱都清理出去。」
清玄微怔,立刻就點頭:「徒兒遵命。」
他將房中某人的衣服、零食、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小玩意全部收到一起,用竹筐盛了出去。
容塵子的臥房裡只留了幾本經書和幾樣他常用的法器。他默念著《清靜經》,再不願去想其他。
莊少衾去到李家集時,李家集又相繼有人失蹤,且數目越來越多,他藝高人膽大,逕直就去了長崗山。長崗山一片寧靜,風聲過耳,其聲惻惻。
莊少衾開了天目,卻只見到一團淡黃色的光暈。他掏出攀天索鉤在一株成人小腿粗的杉樹上,吩咐自己的兩個弟子:「我下去看看,你們自己小心。」
莊昊天有些擔心:「師父,崖下情況不明,冒然涉險,只怕……」
莊少衾不聽這些,已經在試探山崖右側的深淵了,莊昊羽也有些躍躍欲試:「師父,弟子和您同去!」
莊少衾搖頭:「你二人守在這裡,每半個時辰我以鳴鏑通知,則證明安全。如若不然……咳,你二人先回清虛觀,通知道宗。」兩個人還待說什麼,莊少衾攀著繩子下去,「別廢話。」
峭壁之間草木旺盛,他沿崖而下,一路警惕著周圍動靜。然除了風聲,似乎並沒有別的異動。半個時辰之後,他鳴鏑一次,然而崖下依舊深不見底。他本就精通道術,立刻就覺出這崖下有結界,阻擋外人進入。
莫非當真封印著什麼神獸?他有些興奮。洪荒至今大興人道,當年四處橫行的神獸,如今只能活在傳說之中。如有緣一見倒是此生之幸。
他沿著崖邊行了半圈,最後因為攀天索的長度實在不夠,終是沒能探得陣眼。探不出結界深淺,他還真不敢再往下走——古陣法異處甚多,有些陣法甚至直通歸墟,他縱然膽大,終究也不敢輕視這來路不明的法陣。
只是他也不甘心就這麼上去,他在崖上四處轉,察覺西北角一處陣角似乎開始減弱,濃霧之中隱隱可見白茫茫的一片。他取了腰間千里探物鉤,垂下去鉤了好幾遍,提上來一看,見鉤上沾了些清黃粘液,像是……像是雞蛋。
他頗有些不解,取了那粘液嗅了嗅,再望望下方,終究只能無功而返。
葉甜上次為著劉閣老想將女兒嫁給容塵子的事十分不悅,這次再到劉府,對劉閣老諸人也甚為冷淡,劉閣老上前賠笑,她也不同他囉嗦,逕直便去找了劉沁芳。
劉沁芳神色如常,只是肌膚變得光滑細緻,兩頰粉嫩,如同剛剛成熟的紅蘋果。她先前不過是個尚未長開的小女孩,如今卻忽如一夜春風來,變得嫵媚動人。
葉甜眉頭微皺,命跟來的小道士清靈去查附近還有沒有小孩失蹤。這麼一查可真是不得了,竟然在短短四五天之間,又有四戶人家的嬰兒不知去向。
葉甜膽子也大,立刻就要同劉沁芳同住,並且吩咐劉沁芳此後和她同進同去,寸步不離。
劉沁芳微微發愣,但劉府家人俱在面前,她只得點頭同意。
然而第二天,劉府傳來消息,葉甜失蹤了。當時劉沁芳正在陪她母親劉夫人說話,葉甜在劉府周圍灑了些踏歌石粉,命下人準備了熱水洗澡。
半個時辰之後她還沒出來,劉閣老派人催了幾次,均沒有動靜。直到一個時辰之後,劉閣老慌了,命人撞開房門,見裡面擺設整齊,葉甜換洗的衣物掛在衣架上,盆裡的水已經涼了,但附近地板上沒有水跡,整個房間絲毫不見打鬥的痕跡。
葉甜來頭不小,再加上後面還有個國師師兄撐腰,劉閣老可不願惹這個麻煩,立刻著人通知容塵子和莊少衾。
容塵子同門三人從小一起長大,一直以來便手足情深,如今葉甜失蹤,莫說容塵子,便是莊少衾都變了臉色。
莊少衾幾乎在接到消息的兩個時辰之內就趕到了劉府,容塵子雖然傷重,然則師妹有失,他心急如焚,又如何歇息得住?他強撐著起身,然而實在傷重,當日竟開始咳血。
清虛觀裡一片忙亂,莊少衾聽說劉閣老傳信給容塵子,當即就青了臉,又傳了消息回清虛觀,道葉甜只是離開片刻,如今已然尋到,借此安撫容塵子。
劉府雞飛狗跳,莊少衾知道情況嚴重,再不擱耽,立刻通知了九鼎宮的行止真人,將事情原尾俱都告知。行止真人本不欲理會,但莊少衾的性情可不如容塵子良善,如今他又位居國師,思來想去,行止真人也挑選了一批得力門徒,一併趕至。
劉閣老見來了這麼多道門大人物,總算是安心了一些。也好在劉府地方寬裕,他將諸道士都安置在春暉園裡。
劉沁芳舉止如常,只是那皮膚更加光澤水潤,整個人都光彩照人。
莊少衾為她把了脈,看不出任何異樣。他心中比行止真人更焦急——容塵子心思細膩,早晚會知道葉甜失蹤的事。他本傷重,若再憂思過甚,只怕更傷身體。
這天夜間,行止真人秘密派了門徒去有嬰兒的人家潛伏,又派了一批人再度詢問丟失孩子的人家,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接二連三的嬰兒失蹤事件令整個凌霞鎮天未黑透已經關門閉戶。漸漸地開始有傳言四起,有說妖怪吃人的,有說死人復活的,版本眾多。於是大街上也是空無一人,整個凌霞鎮人心惶惶。
劉府上下也異常安靜,真正令劉閣老憂心的是……他二兒子的一房小妾已經快臨盆了。
十一月初的夜已經有些寒意了,春暉堂後院有一口古井,井邊有株上了些年頭的杏樹。如今莊少衾就站在杏樹之下,藍衣黑髮、身姿挺拔。他身後秋風捲起黃葉,令整個庭院顯出幾分蕭瑟之態。劉沁芳走過來時神色忐忑,許久才期期艾艾地問:「國師……您約小女子到此,有什麼事嗎?」
莊少衾神色疏淡:「也無事,就想問問這接二連三的事,與你到底有沒有關係。」
劉沁芳露了個驚訝的表情:「想不到國師也是這麼想,但是我一個小女子,偷不足月的嬰兒來做什麼呢?」
莊少衾自靴中掏出一把短刀,他不緊不慢地輕拭刀鋒,神色淡漠:「其實要證你清白也容易得很。清虛觀也曾有三眼蛇冒充過師兄,但據貧道師侄講來,人身之下即是蛇體。」他望向劉沁芳,神色銳利,「我只需剖開你的身體,便知道你是人是蛇!!」
劉沁芳神色大變:「可是剖開身體,我焉有命在?」
莊少衾冷笑:「那不是我應該關心的事。」
他目光陰沉,劉沁芳步步後退:「你們出家人本應該救苦渡厄,又豈能濫殺無辜?」
莊少衾冷笑:「殺一百能救一千,如何不是救苦渡厄?」
劉沁芳不防他如此,眸中陰晴不定,莊少衾卻再不多說,猛撲上去,揮刀就欲剖她心臟。劉沁芳飛身後躍,那動作完全不是人類的敏捷。莊少衾冷哼:「還敢說不是你!」
他手下再不留情,頓時同劉沁芳纏鬥在一起。劉沁芳似乎急於脫身,一味只是後退逃跑。莊少衾一刀刺破她的後背,血流了半身。她拚命向春暉堂外跑,一邊跑一邊喊救命。
莊少衾猛然竄起,一把拉住她的足踝,手中刀光一閃,頓時斬下了她一隻腳。劉沁芳哀嚎一聲,突然靈活轉身,像是腰間完全沒有骨頭一樣。她眼中的憤怒如烈火般熊熊燃燒。怒氣奔騰,她猛然張大那張櫻桃小嘴,她養得又嫩又滑的肌膚被撕裂,整個皮出現血色的裂紋。
劉閣老等人聽到她的呼救聲跑過來,見此情景一下子軟了腳,坐在地上半天動不了。莊少衾再不猶豫,手中短刀攔腰斬落,只見那人身橫陳於地,血肉四濺。
一條綠底墨紋、只有成人手腕粗的三眼蛇在滿地血肉中緩緩舒展開來,它頭上已經生了兩寸來長的白角,雖然個頭不大,但智商明顯比闖入清虛觀冒充容塵子的那條三眼蛇高上許多。
它中間的陰眼緩緩睜開,莊少衾叫了聲不好:「大家不要看它的眼睛!」
然凡人反應又怎麼能快得過這異物,周圍有僕人輕哼一聲,已經被它吸走了魂魄。劉閣老等人反應過來,趕緊捂上眼睛不敢看它,兩腿俱都篩糠似的抖,有那膽小的早已尿了褲子。
周圍明明有幾十個人,如今卻一片死寂。
莊少衾手心裡全是冷汗,他畫了制妖、退鬼、降魔的符咒,但通通無效。這東西轉眼之間便游入院牆之下。莊少衾無奈之下砸了一團符火過去,那三眼蛇中間的陰目猛然瞪住他,在他心神一凜之際,竄出了院牆。
莊少衾咬破舌尖,奮起直追,隨後一刀砍在蛇尾。他的腰刀乃寒鐵所製,能夠切金斷玉。但如此猛力斬下,蛇身上竟然只翻起幾片細鱗。莊少衾心中一驚,那蛇尾巴一擺已經捲住了他的腰。
蛇尾越收越緊,儘管只有手腕粗,也差點把莊少衾的腰勒斷。莊少衾揮劍連砍數次,蛇身終於破了一點皮,開始滲血。莊少衾心中驚懼難言——他出道以來幾乎未遇對手。平生只道修為已精深,誰知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眼看掙扎不脫,突然外面一聲怒喝,一把飛劍凌空而至,猛劈向蛇頭,那三眼蛇受驚,一把丟開莊少衾,一個飛躍彈出兩丈有餘,迅速消失在草叢裡。
院外行止真人匆匆趕進來,這道宗平日裡威儀並重的高人如今也是驚魂未定:「真的是那以人體為卵的妖蛇?」
莊少衾擦了擦額間的汗水:「嗯,而且這條比上一條強很多,它不吞食肉體,卻能夠吸食魂魄。」
劉閣老仍然腿軟,坐在地上起不來,行止真人看了看倒地的家奴,發現其肉身果然無傷,魂魄卻已然離體,如今已是氣息全無了。
他目光陰晴不定,許久之後抬頭同莊少衾對視,兩個人都明白,說不定一場浩劫已經近在眼前了。
「它的皮韌性太好,連我的藏星刀都不能破開,普遍兵器只怕更不能傷其分毫。」莊少衾喘息不定,「我們現在對這些東西幾乎一無所知,不知道它如何繁殖,更不知道如何辨別它們是人還是蛇,這東西一旦漫延開來,後果不堪設想。」
行止真人眉頭都皺成了包子褶子:「國師,貧道知道你不願驚擾容塵子道友,但事出緊急,你我別無選擇。」
莊少衾沉吟:「只怕即使告訴我師兄,也是於事無補,」
倒是他的大徒弟莊昊天突然插話:「師父,上次諸師兄弟遇到三眼蛇,據說那個河蚌精只用了兩箭便解決掉了。徒兒想,或許不是每條都像我們遇到這條這般厲害吧?」
莊少衾眼前一亮,自言自語:「對,我怎麼會忘了那個河蚌美人……」他舔舔嘴唇,「只是如今情勢,如何讓她出手呢?」
「師父,徒兒覺得其實這事說簡單倒也簡單,那河蚌接近師伯,無非是為了神仙肉,如果我們以神仙肉作餌,事成之後再行除之,也算是一箭雙鵰了……」
莊少衾唇角微揚,伸手拍了拍自己徒兒的肩膀:「說得好。」
次日,一封信遞到海皇宮,洋洋灑灑五千餘字,莊少衾寫得聲情並茂,極富文采。可惜信一送出,杳無音訊。這也在莊少衾意料之中,他覺得河蚌肯定不能信任道宗,只得御劍趕回清虛觀,跟容塵子商量。
容塵子聽到河蚌的消息,久久不語,莊少衾回想自己信上內容,只覺得並無絲毫不妥:「師兄,你看她久無回音……是因為三眼蛇實在蕀手,還是因為她仍不放心道宗?」
容塵子只瞟了一眼他的底稿,沉默不語,還是清玄一語道破玄機。他小心翼翼地道:「師叔……師侄覺得吧……可能是因為……您這信通篇文言文,她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