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黛真的挑了長安城裡最貴最有名的大夫來開方子,在同一天,她托何馨去公開亭貼了《淪陷女囚的六個日夜》的大結局。
何馨的容色,走到哪裡也注定是被圍觀的對象,她這一貼就引起了轟動——有人稱色大簡直是明眸皓齒,艷色無雙。唐黛喝了藥躺在床上還憤憤不平:「我貼了兩年都沒人認識,你就幫貼一天……人生如斯,生有何戀……」
「去你的……」何馨守在床邊,她以手敲打唐黛的頭:「你拿一天不嫉妒我會死?」旁邊還有兩個人無措之下揪來的產婆,產婆一看這明顯是大家夫人,雖然只是小產,她倒也很是盡職。
「嫉妒你?」唐黛臉色蒼白,但她一臉的不屑:「姓何的,你難道一點也不嫉妒我學富六車的才華?」
何馨噴了:「小人嫉妒,眼都快紅成兔子了,你把多出的那車才華送給我唄?」
她們一直在互相調戲,用極淡的笑容看一個生命化作一屢血水,言語間誰都不難過。
下午,一直晴朗的天開始下雨。夏夜的雨來得又快又急,伴隨著天邊的滾滾驚雷很快便成了瓢潑之勢。唐黛的左臂又開始痛,何馨替她掖好被角:「這時候要蓋好,不能受涼,不然會落下病根。」
「良藥苦口的話你就不用跟我多說了。」唐黛抱著手臂縮在被子裡,她在流汗,聲音倒是滿不在乎:「我既然活著,就不會跟自己過不去。」
至酉時雨仍未住,溫管家卻急急來報:「主子,裕王爺來了。」
他話未落,裕王已經進了房間門。唐黛掙扎著欲起身,他伸手阻了她,在她床邊坐下來,沉聲道:「都下去吧。」
眾家人都散去了,何馨還侍立於旁,他轉眼看何馨:「你也累了,下去歇著吧。」
何馨頗為憂慮,張口欲言,唐黛用眼神阻止了她,她於是微微一福,也下去了。
房門被關上,屋裡就剩了兩個人。裕王身上已被雨水沾濕,他褪了長袍,脫了鞋,也不客氣,撩開被角就上了床。也不避諱產婦之穢,他伸手將唐黛擁在懷裡。
唐黛料準他不會怎樣,便也乖乖地在他懷裡趴了。他將頭埋在她勁間,二人沉默。有那麼一刻,唐黛甚至覺得他是不是也不好受?
這就是男人最可怕的地方,如果他像貴族AB一樣體胖如豬、性惡如狗,一上來就來硬的,唐黛或許不怕,但是他偏偏俊美無儔,性狡如狐,他習慣在毒藥裡調一絲蜜。
他一向高高在上,但他會挑一個很恰當的時機展現他脆弱疲累的一面,勾一勾女人的母性情懷。
他的表演永遠都不誇張,不做作,你一個不小心就會當了真,於是你會很想伸手理一理他的發,撫平他微斂的眉峰。於是他所有的行為你都能找到天衣無縫的理由。
比如第一次的以身相許是為了愛,比如他賜下浮雲小築是真的想保得你的安全,止你半生飄泊,比如他寵愛何馨只是為了讓你多一個得力的幫手,比如三人同榻他只是希望給你一個伴,讓你不再寂寞。比如這個孩子,或許只是因為他什麼都給不了它……
這一刻他埋首俯在唐黛雲發裡,唐黛的手被他摁在胸口,她能感覺到他的心跳,但是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她只有望著窗外,大雨傾盆,偶有驚雷一現,劈不開雨幕重簾。
這時候何馨也沒有回房,她在荷池的小亭間觀雨。烏雲籠罩了天際,天尚未黑,光線卻很暗了。
她穿了月白色的薄裙,亭太小,難避風雨,所以她撐著紙傘,於亭欄間站得一陣,她發現東面亭欄旁有株荷花開得特別嬌美,試圖伸手去摘,卻總是差了那麼一點。風雨越來越大,她身上俱已濕透,索性便收了紙傘,扶著亭欄踩到亭外的岩石上。
彼時她全身已濕透,薄裙粘貼在身上,更襯得身姿裊娜,黑髮如濃墨披在肩頭,許是著墨太深,使人深恐隨時會暈散開來。
還未待她伸出手,身後有人扯了她,以極快的動作將她抱到亭子裡,何馨回首便見到刑遠,他依然緊繃著臉,目光似乎從不曾往她身上看一眼。
「這樣很危險。」本是訓斥的一句話,對她說出來卻多了幾分擔憂,不待何馨回話,他敏捷地躍過亭欄,何馨甚至沒有看見他拔劍,但他的劍尖已經將那株荷花連梗挑起來。一個來回,乾淨利落。
他收劍入鞘,將手中荷花遞給何馨,何馨沒有看他的雙眼,她微垂了螓首,半天終於接過他手上的荷花,天空偶有閃電,剎那的光亮在視線中印刻她的容顏,那帶羞含笑的一句輕謝,驚艷刻骨。
刑遠的手握成拳,很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去觸碰她的臉:「回去吧,你身上都濕了。」
何馨於是撐了紙傘沿著碎石小徑回房,她沒有回頭,但是滿院的扶疏花木,都隨著那一道娉婷風華融成一場綺夢。
唐黛在裕王懷裡趴了很久,她收回目光,隱約間可見他側臉的輪廓,她覺得冷場這麼久,就算是演啞劇也應該開口了,果然裕王爺便把握準了這個火候:「我聽很多穿越者說過你們那個朝代的事,我知道你們那個朝代的人相對比較保守。但是袋子,入鄉隨俗的話你應該聽過。到了大滎,不管是錯誤也好,意外也罷,反正你是再也回不去了。你就必須適應大滎的習俗,不是麼?」
一番話他娓娓道來,情真意切,唐黛終於明白王上為什麼要讓他掌握刑部,他可以眼也不眨地把一篇狗屁講成醒世恆言,而且字字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懇切無比:「你只是從小被灌輸的觀念不一樣,所以覺得很難接受,我迫著你也許你會恨我一段時間。但是袋子,你們床上的男人即便不是我,也誓必會換成別人。不管換成誰,哪怕是王……不會比我好!」
他攬著唐黛的手緊了一緊,迫她抬頭看他:「你自己覺得是也不是?」
唐黛覺得這傢伙不做皇帝實在是太可惜了。如果奧斯卡也穿越的話,影帝之位想必他能屆屆蟬聯。
古代的文人雅士大多喜歡下棋,不僅算自己怎麼走,更算別人應該怎麼走。他說得每一句話都是真的,而且串在一起也是掏心挖肺、冠冕堂皇。只是適應這裡的習俗,就是以夫為天,以他為天——儘管他根本不是,也不可能成為她們的丈夫。
於是禮儀廉恥都不過只是一個時代差異,於是尊嚴不會比一張處/女膜厚多少。
唐黛只能笑,她覺得這場穿越就跟他這番言論一樣荒誕可笑,但是她不能拆穿,刑遠這個人雖然也渣,但至少有一句話說得不錯——過分聰明的人,總是下場淒驚。
不是每個權貴都能有那麼好的涵養被頂撞的,真要惹他惱羞成怒,吃虧的人絕不會是他。
所以她只有低頭咬牙,裝作沉迷於失子之痛,又為這番話有些鬆動的模樣:「裕王爺,我累了。」
大滎王朝的裕王府內有五十幾名姬妾,上至官宦名媛,下至青樓佳麗,萬紫千紅,沈裕從來不缺。他一直覺得女人如馬,良駒總是性子烈,輕易馴服的,他沒有成就感,而老是馴不服的,他又會惱羞成怒。所以這個反應他相當滿意,他低頭親吻唐黛的額頭:「今晚本王陪你睡。袋子,已經失去的,都是沒有緣分的。勿庸介懷。」
唐黛便可以確定他方才短暫的疲累之態不是在為那一縷血水黯然,是啊,他有那麼多的姬妾,真要子嗣,誰不可以呢?所以這樣的別離,他已經經歷過太多了吧?多到已經可以淡淡地形容成無緣。
男人至此,這世間可還有什麼東西能在他心裡佔一席之地?
錯了,或許他根本連心都被蛀空了。
唐黛任他擁著睡下,雷雨打落在瓦間,其聲喧雜,並沒有傳說中大珠小珠落玉盤的那種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