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小築,唐黛坐在欄杆上取了聚魚的餌料拋灑,引群魚搶食。
何馨站在她身後,秋風漸涼了,亭子裡置了帷幔,白色半透明的紗幔在亭間翩揚:「你打算怎麼辦?」
唐黛拋盡了手中的餌料,在石桌擱置的濕毛巾上擦淨了手,外面有家人來報:「主子,寒公子求見,老奴已經將他請進書房候著了。」
唐黛點頭,待家人退下方看何馨:「我現在去問這個人該怎麼辦吧。」
書房,寒鋒也沒有心情刨書,在案邊枯坐。唐黛緩步走過去,站在他面前,他擁著唐黛的腰,埋首在唐黛懷裡,抱了一陣才開口:「袋子,你相信我嗎?如果你相信,不要反悔我們的親事。」
唐黛握了他放在她腰間的手:「寒鋒,我們走吧?」她的目光帶著些許期翼:「我們離開長安城,去塞外,去草原,去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
寒鋒擁緊她:「我想過,想過我們一起離開,哪怕就是舉身赴清池,寒鋒為我佳人癡狂一番無所謂。」寒鋒心中也知道了這是怎麼回事,他們都努力地不去提壽王沈裕:「可是袋子,寒鋒雙親年事已高,我怎麼能就這樣丟下他們?袋子,我們等一段時間,等雙親終老,我們一起去看長白山,去看天池,再也不回長安。好嗎?」
晚上,裕王爺再度駕臨浮雲小築,依然是蹭飯。不同的是他身邊還跟了一身便裝的王上。
浮雲小築上下,簡直是驚悚了。
這承明皇帝不像康熙,動不動就微服出巡。他平日裡都居於深宮,如今突然便裝出來,卻是來浮雲小築,唐黛和何馨都有些猜不透這來意。
這次自然便是王上居了主位,裕王陪於右首,唐黛本應陪於左手方,裕王將她攬到了自己身側,令何馨陪宴左側。唐黛回首看他,他卻是於桌下握了唐黛的手。唐黛不動聲色地抽出來,他也不在意。
王上在,家人自然是不能陪坐的,王上這次出來明顯不是專門讓人給他行九五大禮的,所以他只吩咐家人移到別桌,當他不在便是。
自上次一見,何馨便覺得這王上不太正常,如今這次到訪,這種座次,明顯是衝著自己來的了。
這個王上的事她知道一些,你知道的,百姓對帝王家的事,(悄聲)特別是負面的,是非常樂意八卦的,不然那時候又沒有電視,茶餘飯後沒個消遣談資,是很枯燥的嘛。
這個王上跟別朝別代的帝王無甚不同,一樣的三宮六院,一樣的高居明堂,一樣的也有些花邊新聞。像清朝的滿漢不通婚,不也出了許多滿汗佳話麼。
所以王室貴戚與地位至低的穿越者,無疑也是個有趣的話題之一。
比如何馨就跟唐黛講過,王上有個最心愛的女人被發現是穿越者,可是這實在是算不上佳話,它最終變成了癡心女子負心郎的薄情故事。何馨覺得很納悶,難道這個王上對自己有意思了?
她眉梢帶笑,心中卻頗為嘲諷:「不知王上駕臨,菜食簡陋,還望王上不要見怪。」
她的聲音雖然很柔,但大廳很安靜,她自認還不至於聽不清。而王上卻只看著她布菜的纖手出神,竟然真的沒有聽到她的話。
還是裕王開口:「皇兄,皇兄!」他自恃這個兄長疼他,平日裡本就親近,所以喚了兩聲沒反應,他便拿肘碰他:「皇兄!馨兒跟你說話呢。」
「唔,」王上這時候才回神,他轉頭向何馨微笑,他笑的時候不同於裕王爺的風雅可親,想是疏離太久了,依然透著帝王的威嚴,語氣卻是溫和的:「不用管朕。」他抬手拾筷,竟然挾了一筷魚放進何馨碗裡。
唐黛吃驚地望裕王爺,裕王卻笑得一點不正經:「看什麼?」他舉筷也挾了菜放到唐黛碗裡,聲音勉強算得上溫柔:「吃吧。」
飯畢,裕王爺讓何馨帶王上參觀一番他這別院,何馨便帶了王上前往後園。彼時天色已晚,有家人提了蓮花狀的風燈引路。
唐黛也打算跟去,裕王將她拉住:「等等,你就別去了。現在這院子租給你,好歹本王也是客不是?你把客人扔這兒算怎麼回事呢?」
唐黛幾次欲言,終於還是沒有同他爭辯:「王上看上何馨了?」
兩個人坐在書房,童蘋兒本來也欲跟進來,裕王揮手:「我和袋子談點事,你先歇著吧。」她雖是不願,卻也不敢拂他的意,福了福便退了下去。
裕王坐在案前,書房裡燭台高盞,有家人上了茶,是他慣飲的龍井。他隨意翻著案間凌亂的頁稿,問得似乎漫不經心:「你還是要嫁給寒鋒麼?」
唐黛也吃不住他為什麼老抓著這件事不放,其實他有那麼多紅粉知己,怎麼卻倒在乎其她一個無貌無才的唐黛來了?但她的立場一直很堅定:「嗯。」
裕王從案間取了茶盞,以杯蓋拂去浮梗,語義裡卻帶了些勸說的意思:「你在這裡,過得不好嗎?」他抬頭直視唐黛:「嫁作人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你不是嫁給寒鋒一個人,你是嫁給了他們家。以後日日晨昏定省,相夫教子,哪有這浮雲小築自在?在這裡至少本王從來沒有苛求過你什麼,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都可以由著自己的性子。」
這番話他說得字字忠懇,真誠得讓唐黛差點忘了他的為人。但終究也只是差點,唐黛也爭取把話說得誠懇:「王爺對小民一直很好,但浮雲小築,小民畢竟只是租住,這裡不會是小民的家。就好像小民即使夜夜陪在王爺身邊,王爺也不可能是小民的男人一樣。」她與他對視,眸中含笑:「寒鋒自然是比不上王爺,但是他能娶小民為妻,倘若他亦如王爺一樣優秀,小民怕也是高攀不上的。」
裕王抿了一口茶,這番話他字字都聽都清楚,卻看不出喜怒:「既然你意已決,本王也就不再強留了。」
但唐黛更關心的明顯不是這個:「你想把何馨怎麼辦?」
裕王持了案上的毛筆準備寫下一期鑽石富豪榜需要贈送的牌匾:「皇兄是被以前的韓玲給傷到了,看到馨兒,也算有個念想……馨兒跟著他,不會受委屈的。」
唐黛是真的怒了:「小民一直以為,王爺雖然多情,至少也還算是個男人。哼,沒想到……」
裕王卻不動怒,他將宣紙平整地鋪在案上,一直心平氣和:「你激本王也沒用,皇兄再好說話,畢竟他是君,壽王再怎麼權重一時,終歸也是他的臣子。朝中上下,在背後誹議本王野心勃勃的已經不是一個兩個了。本王能怎麼辦?」他抬頭示意唐黛磨墨,神色坦然:「這些年本王是處處小心克制、步步如履薄冰,生怕什麼時候就功高震主,生怕什麼時候就沾上顆不臣之心。這一人之上萬人之下,也不過只是旁人瞧著風光。」
他含笑伸手摸摸唐黛的頭:「所以你怎麼評論都沒有關係,反正只要他不是想染指本王正妃,其他的……」
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開始落筆寫富甲天下的匾額。儘管他為人不怎麼樣,一手字卻寫得瀟灑寫意,唐黛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突然覺得其實時代是有共通性的,弱者,沒有開口的資格。
「你也不用難過,」裕王俯身吹乾紙上墨跡:「馨兒在這邊,至少本王還會照顧她。倒是你……性子不夠柔,在這邊本王又一直都慣著,受不得委屈。但是本王想想,讓你嫁過去也好,有些東西不去經歷,你一直不會明白。」
他將紙晾在案上,用鎮紙壓好,神色永遠波瀾不驚:「你是本王親自指的婚,寒家的人想來也不敢讓你受委屈。」他伸手拍拍唐黛臉蛋,指間猶帶墨香:「袋子,離開本王,你捨得麼?」
唐黛垂首:「小民會記著王爺。」
他手向下,觸至唐黛胸前,唐黛驚慌後退一步,他卻是扯了她胸前衣襟裡的羅帕,緩緩地將手上的墨痕拭淨,那動作實在是從骨子裡滲出來的優雅,他卻是笑罵了句:「個虛情假意的東西!」
將羅帕遞還與唐黛,四目相對時裕王目光深邃:「唐黛,本王和你不一樣,你是假裝捨不得,本王是真的捨不得。」
王上和何馨遊園,一直游到亥時方才出來。裕王得陪他回宮裡,再晚些怕宮門要落鎖了。從浮雲小築後門出來,二人直接上了馬車。
王上心情不錯:「看吧,朕說讓她嫁過去作妾,你偏要弄個什麼平妻,現在人家同意嫁了,你這般失意模樣作給朕看有什麼用?」
只有他兄弟二人,裕王也不拘謹,就在承明皇帝旁邊坐了:「皇兄,看來你和馨兒談得不錯嘛?先說好啊,以後若是仍安置在浮雲小築,皇兄你可得把租金付嘍。您是君,可不白住自己臣子的地方。」
王上輕咳一聲:「沈裕聽旨!」
裕王神色一肅,只好站起身,單膝跪在馬車裡:「臣沈裕接旨,吾皇萬歲萬萬歲。」
王上很嚴肅:「明天去幫朕把浮雲小築的租金付到一百年之後,錢嘛,就從你戶部庫銀裡面撥。」
裕王怒了:「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