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這件事似乎就這麼過去了,唐黛身邊的暗衛,仍舊是換作了西門吹牛,再不見葉獨城。西門吹牛卻也不怎麼出現在她面前,偶爾一現,也是謹小慎微,很是恭敬。

沈裕並沒有再把廣告站交給了她,卻與她商議照長安城公開亭的管理辦法改革各地公開亭,唐黛無什異議,也便同意下來。於是她更忙了。

唐果兒五歲,問及哪一日是他生辰,唐黛不願提起這個日子,浮雲小築舊景不變,每至這一日,她總是會想起蘭若寺涼膩的月色,和夜色中何馨暗黑色的血。

「你是娘親撿來的,誰知道你生辰幾日呢,要不你隨便定一個?」她每每這般敷衍唐果兒,起初唐果兒不信,後來他開始試著相信:「娘親,你在哪裡撿的我?」

唐黛努力讓自己的神情像是仔細回想了一番,方才答他:「好像是西街的馬廄裡吧。」

唐果兒大驚失色,半晌才又小聲問:「娘親,你還記得是哪匹馬生得我麼?」

唐黛狂汗。

那時候的言情界越發的五花八門,一般只有讀者想不到的,沒有作者不敢寫的。公開亭也推出了種種榜單,但所有榜單的作品都需要經過嚴格篩選,確保作品質量。作品的上榜申報也就是從小編到組長,最後由唐黛終審,其嚴格程度,不亞於二十一世紀的紙書出版。

但是正所為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而言情小說的門檻本就低,三教九流,作者從九歲到九十歲都有,於是唐黛的眼睛亦屢遭荼毒。

終於有一天,她忍無可忍了——仇人追上門了,丈夫對妻子說:「雲,你快帶我們的兒子走!」妻子淚流滿面:「不,相公,妾身不能丟下你……」男子於是握住她的手,念及二人相識相愛相知相處共六千字,然後動情地總結:「雲,我也捨不下你們母子,但是情勢緊急,你們快走吧。」

「不,」妻子扯著丈夫衣袖:「我不能丟失下你!」

此處省略妻子講述二人恩愛史兩千字,最後妻子總結:「相公,我們一家三口經過了這麼多的磨難,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如此絮叨磨蹭之下,敵人終於不負眾望地追來了,丈夫一推自己的妻子,喝一聲:「快走!」

於是在追兵眼皮子底下,他一夫當關,求仁得仁,英勇犧牲了。而他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妻抱著孩子逃走了。唐黛掀桌,提筆在文後批:英雄,如果省去那番廢話,你們一家三口可以逃出很遠了……真的……

放了這本,再拿起一本,只見上書:「丫頭的巧手替我拿來了鏡子,我一見鏡中人忍不住掩口嬌呼了一聲。那鏡中的人兒真的是我嗎?只見鏡中的人香面桃腮、肌膚晶瑩如玉,一雙美眸盈盈顧盼,仿若星月生輝……(此處略去主人公自我讚美之詞一萬零一字)」

當然這也就算了,後面一堆人看到女主的反應唐黛就更不爽了——她本庸人,典型的羨慕、嫉妒、恨!

於是這本再擱下,拿起另一本,上書:「我站在山頭俯瞰這世界,日與月的輪迴,寒暑交替,像花靜靜地開又靜靜地謝,像鳥靜靜地飛來又靜靜地離開,像浮雲聚散,像人世無常,像世間最美的相聚和最無奈的離別……」

很文藝,不錯確實很文藝?

可特麼地這到底是在寫啥?!

於是再擱下……

審稿數日之後,唐黛覺得不能這樣坐以待斃了……

經過數天努力,唐黛與公開亭公佈雷文判斷標準,有此情節敢再申請VIP者,一律叉出去:

一:上帝視角者,例:他癡迷地看著我,心裡想:「這世間怎麼會有如此美麗善良的女子……」

二:言語囉嗦、廢話連篇者,例:忘了你?我們怎麼可能忘了你?你為什麼這麼狠心,讓我們做一件一輩子也做不到的事?忘了你?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刻入我們的靈魂,刻在我們身上,死都不能……永生永世都不能……怎麼可能忘了你……

三:濫用詞彙、亂用成語者。

四:誇張到令人髮指者。

五:不知所云者。

六:嚴重自戀者。

七:臨死前廢話連篇者。

此規定一出,原以為雷文會大大減少,不料天雷如《女採花賊外傳》《冷面樓主和尚妻》者依舊層出不窮,無數如同一度君華這般文筆小白、套路狗血、為虐而虐的小說作者依然雷並快樂著。

在這個言情的世界裡,倫理岡常是狗屁,國恨家仇是狗屁,人生價值是狗屁。將軍不作戰,專門談戀愛;殺手不殺人,專門談戀愛;富商不經商,專門談戀愛;王上不理政,專門談戀愛。

後來甚至開始流行一種名為種田文的文體,於是我們勤勞的農夫也不種植了……專門談戀愛。再後來流行玄幻小說,喵了個咪的,就連神仙也不管事兒了,專門談戀愛……

後來單對單愛來愛去寫煩了,於是男作者筆下男主數量不變,女主變多了。女作者筆下女主數量不變,男主卻多了。

再後來呢,人和人的愛情寫煩了,於是把動物給揪出來了。

首遭不幸的自然是狐狸,其次狗、貓、虎、豹、蛇,到後面連植物都慘遭牽連,實在是太狠了!

如果將整個言情文學發展史也寫成一本小說,也許最後結局將是世界末日——言情毀滅了世界。

唐黛詞窮。

這天下午,唐黛接出版稿時遇到一篇眾管理員力薦的好文——《鬼吹燈》,一看作者,卻不是傳說中的天下霸唱,而是一個叫時光機器的傢伙。

她於下午將這個人請到了辦公室,拍著那本手稿:「這書……是你原創的?」

時光機器底氣很足:「不錯!」

唐藉以手敲桌:「下本你是不是還打算寫《盜墓筆記》啊?」時光機器大驚,唐黛悠然:「再下一本寫《茅山後裔》?」

「你……」時光機器的底氣終於洩了:「你也是穿越來的?」

唐黛坐在墊了錦墊的椅子上,這樣看他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未穿越前她看過無數的穿越小說,不論起點、紅袖還是晉江原創網,文中主角借用前人作品一直都是理直氣壯的,甚至還帶些得意洋洋。甚至初穿時她自己也是藉著李白的《將進酒》冒充原創,她從未覺得有何不妥。

時至今日,當她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經歷這場事的時候,她方覺得當初壽王給她的二十杖真的不冤。其實負分指責不是作者的失敗,文筆差構思陳舊不是作者的失敗,一個作者真正的失敗,在於某一天,連對文字、對自己的忠誠都失去了的時候。

到時光機器走出去時,唐黛想到言情之外,男性小說的開闢挖掘,於是又策劃了新的小說專題,掀起探險、傳奇類男性小說熱潮。

《水煮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