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二天早上,江清流是被敲門聲驚醒的,有下人為他送了熱水進來。他趕緊用力將還趴在腿上呼呼大睡的薄野景行抖了起來。薄野景行醒來時還有些迷惑,她五官精緻、眸子清麗,這時候迷離之色流轉,竟然顯得端麗無比。發現處境,她這時候動作倒快,趕緊躲到帳後。

等她躲好了,江清流方輕咳一聲:「進來吧。」

進來的是個丫頭,著白衣紫裙,年僅十七八歲。她絞了毛巾準備替江清流擦臉,江清流擺手:「讓催雪來。」

丫頭答應一聲,趕緊下去了。催雪正在幫江清流擦臉,外面單晚嬋已經端了參湯進來。催雪這時候倒是很有眼色,趕緊端了水出去,還順手帶上了門。

單晚嬋坐到床邊,她是名門閨秀,從小江家就派了人過去照看。自從嫁入江家以來,她內孝外賢,跟每一任江夫人一樣端莊賢淑。完全看不出僅僅二十來歲的年紀。

這時候她捧著參湯用銀勺喂到江清流嘴邊:「夫君先吃點東西吧。」

江清流點點頭,喝了一口湯方才安慰她:「會沒事的,不用擔心。」

他知道自己如今情況不樂觀,也不願多說。單晚嬋點點頭,她與江清流成親五年,一直無出,江隱天向江清流多次施壓,頗有讓他納妾的意思。江清流借口奔波在外,一直沒提。

一盅湯盡,單晚嬋給江清流餵了水漱口。江清流有心想跟她說幾句體己話,奈何帳後還躲著一個聽壁角的。他只好拍拍單晚嬋的手背:「等我傷好,我們也要個孩子。」

單晚嬋紅了臉,自成親之後,江清流一直東奔西跑,與她聚少離多。江隱天對她頗多責怪,但孩子也不是她說了算,她又能如何。

只是她從小所受的教育,便是如何做個好妻子,操持家務、孝敬公婆,倒也不怎麼抱怨。

中間隔著一個人,江清流也不好多說什麼:「先去吧,跟太奶奶請安。」

單晚嬋不太願意走:「剛剛從太奶奶那裡回來呢。」她紅著臉,把頭靠在江清流手掌心中。巴掌大的小臉就這麼摩挲著手掌,江清流還是有點心動。就在這時候,外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江老夫人走了進來。

見到二人親近,她明顯不悅:「大白天的,丈夫還受著傷,多注意自家儀態。婦德都白學了嗎?」

單晚嬋一張臉羞得通紅,忙不迭起身站到床邊:「太奶奶。」

江老夫人對這個孫媳婦也不是很滿意,性子倒是好的,就是幾年無出。她話裡有話:「若是你使點手段,能使我江家有後,我也就不說什麼了。你入我江家都五年了,我這麼大把年紀,也不知還能不能等到後繼有人那一天!」

單晚嬋低垂著頭,江清流只得支起身子:「奶奶!她是我名媒正娶的妻子,與我親密一些才是江家之幸啊。」

他一說話,江老太太臉色倒是好看了些:「你如何了?好端端的怎麼就行功岔氣了。」

江清流坐起來,與她又是一陣閒話。這太夫人也是個狠角色,江家女流一向沒有發言權,也就她的話還有些份量。便是族長江隱天也不敢不退讓三分。

江清流雖是江少桑這一房的長孫,但江隱天與李氏中年喪子,江老夫人一向喜愛江清流進退得當,故而與親曾孫也無甚區別,平時也多有親近。這一番閒話就聊了足足半個時辰,帳子後面一動,好像風吹過一樣。江清流只得面露疲倦之色。

江老太太見狀,也不再閒聊,起身離開。單晚嬋當然跟著出去了,等到他們關上門,薄野景行這才從帳後鑽出來。她出來也不說話,不一會兒趴在床上,竟然又睡了過去。

江清流將她弄醒:「還睡,你豬啊!」

他對薄野景行本身就不太客氣。

薄野景行也不在意,趴在他旁邊,幾乎奪了他半床被子。江清明很是無語:「你不餓啊?」

她搖搖頭,江清流這才想起來,以前她在地牢裡,一天就兩粒長生丸。長生丸容易讓人精神鬆懈,無法集中注意力,而且極易成癮。哪怕是死士,只要餵上幾次長生丸,也很容易精神崩潰。一直以來便是武林人士逼供的佳品。

而這三十年,她就靠這東西活了過來。要不是內力深厚,早餓死了。

想到這裡,他又踹了踹薄野景行:「桌上有糕點,要不了多久他們會過來換,你要餓先吃一點。」

薄野景行搖搖頭,仍然蒙被死睡。

一直到中午,催雪送了午飯過來,她才醒。

江清流把催雪打發出去,薄野景行端了菜,自顧自吃了起來。江清流在病中,菜色也極為清淡。不過就是一鍋粥、一碟豆腐拌小鹹菜而已。她卻吃得香,不一會兒已經將一砂鍋粥都掃蕩了個乾淨。

江清流還是比較關心正事:「你幾時幫我療傷?」

薄野景行就快把盤子都舔了:「你能保證一個時辰之內無人進來麼?」

江清流待他吃完方吩咐催雪看住院門,下午不見任何人。

等到諸事妥當,薄野景行終於滿意了:「行穴走位之事不必操心,老夫對殘象神功也略有涉列,不致危險。你靜下心來便是。」

江清流還是怕他發瘋:「你確定你能在這一個時辰內保持清醒?」

薄野景行點頭:「別磨蹭,時間不夠了。」

江清流還沒反應過來,她卻已經爬過來,利落地扒掉他的上衣。

「喂……」他眉頭緊皺,薄野景行也不說話,他用鵝毛筆在江清流身上標出一條行功穴位路線圖:「這樣輸出內力,以免再度損傷經脈。」

江清流知道懷疑也沒有用,當下將穴位牢記。薄野景行二話不說,將他左手扣於自己人迎與缺盆二穴。

江清流其實還是不太放心,但事到如此,也只得聽天由命。若真是武功盡失,不如捨命一試。他輕咳了一聲,閉上眼睛行功運氣。

然而內力剛剛湧動,薄野景行就變了臉色。她立刻停止內力傳輸,江清流察覺有異:「怎麼了?」

薄野景行垂眸沉思片刻,淡淡道:「無事,不過要改變行功穴位。」

說罷,她拿了濕毛巾將江清流身上先前所繪的行功穴位路線圖全部擦掉,又重新繪了一張。江盟主本就不放心,這時候更不放心了:「你確實這次無誤了?」

薄野景行與他掌心相抵,雙目一瞪:「老夫豈會欺哄你一無知孺子?」

說來奇怪,江清流本是經脈受損,但當內力通過這幾個穴位時,疼痛卻不似先前劇烈。他小心地將內力送出體外。而薄野景行的經脈如同汪洋大海,輕輕鬆鬆將內力盡數歸攏過來。

過了約摸一個時辰,他睜開眼睛,見薄野景行面色蒼白,雙唇乾得起了殼。他心中一驚,只疑有變,薄野景行嘴唇發抖,右手死死握住他的肩膀,半天說不出話。

江清流不明所以,卻見她的唇快速地乾涸下去,如同缺水的花。

他突然明白過來,忙起身下床,掙開薄野景行的手,在藥盒裡亂翻。片刻之後,他終於翻出兩粒長生丸,忙用桌上茶盞倒水化開。薄野景行整個人都在抖,這長生丸成癮之後,比罌粟更為頑固,發作時也更為痛苦。

如同被抽乾水分的花,毒癮發作的人會特別缺水,但無論什麼水也解不了身體的乾涸。

江清流扶起榻上的薄野景行,正要將一碗長生丸給他灌下去,突然雙手被人猛地握住,然後他整個頭都被摁到了床上的被子裡。

「薄野景行!」江清流的聲音悶在被子裡,薄野景行冷哼:「無知小兒!當年江少桑死於焚心掌,今日老夫也贈他孫子一掌,讓你們祖孫二人殊途同歸!」

話落,她一掌下去,江清流只覺得五內如焚,瞬間噴出一口血來。薄野景行這才鬆開他,然後把他方才打開的玉盒全部裝進懷裡。江清流視線開始模糊,但他也知道,這老賊必是對長生丸已成癮。她走時也要帶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自己一時失察,果然是太天真了!雖然她體內的藥物克制住了她的內力,但是自己的內力注入進去,誰知道她又用什麼辦法克制了這藥物!對付這種老東西,當真是一個字也信不得。

薄野景行把盒子裡的毒藥、解藥全都搜刮了,然後穿上一套江清流的素色錦衣,一溜煙出了沉碧山莊。江清流的內力雖然遠在她之下,但加上她的身手,逃出這沉碧山莊那還不是小菜一碟。

她貓著腰行走在瓦片上,屋子裡已經傳來了那小童催雪的聲音:「盟主?盟主?商谷主,快來人啊——」

《胭脂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