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江清流趕回來的時候,馬不停蹄地就去找薄野景行。薄野景行當然不在,然後他去找單晚嬋,他是聽宮自在提起當年師父的舊事,才知道這老賊還好這麼一口!

然後他就立刻想起——現在這老賊還在他家裡,而且他還派了自己的妻子「照顧」。喵的,老賊這等品行,可別把自己嬌妻給「照顧」了去!

他星夜兼程趕了回來,然後就聽見丫頭說:「夫人帶著小夫人到後山沐浴了。」

「……」後山草木蔥蘢,江盟主彷彿看見了一頂與青山同色的帽子……

江清流剛要奔向後山,突然管家攔住了他:「莊主,太夫人請您立刻去見他。」

江盟主現在哪裡顧得上這個:「走開!」

他穿過中庭,突然身後一聲冷哼:「現在剛剛到家,氣都沒喘一口,就是找媳婦兒。太奶奶也不要了。」

江清流只得停住腳步,果然朱漆走廊上站著滿頭銀髮的周氏。他心急如焚,卻也只有停下來:「太奶奶。」

周氏頓頓枴杖:「過來,老身有話跟你說。」

「可是……」江清流看了看後山的方向,「不是……太奶奶我真有急事……」

周氏板起臉:「什麼急事?」

「我……」江清流撫額,「太奶奶我……」

周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江清流一聲長歎:「好吧,孫兒跟您過去。」

薄野老賊……

周氏說什麼,江清流真的沒有很認真地去聽。一想到後山的溫泉湯池中,那老賊竟然跟單晚嬋一同沐浴……饒是他定力頗佳,也實在是坐如針氈。

真到周氏說了一句:「寵妾滅妻之事,絕不允許發生在我們江家。」

江清流點點頭,應了一聲是,轉而又突然抬起頭:「寵妾滅妻?!」

周氏又是一頓枴杖:「清流!你如今真是魂不守舍!方離開幾日,匆匆趕回也就罷了,可你看看你這神思恍惚的模樣!江家培養你十幾年,你卻叫一個女子給勾走了魂!」

江清流真是莫名其妙,怎麼才離開幾天,就感覺跟山莊脫節了:「太奶奶,什麼寵妾滅妻?孫兒只是擔心晚嬋,我必須得先去一趟後山。」

周氏怒喝:「你還在撒謊,你是真擔心晚嬋,還是擔心你金屋嬌妾受委屈?」

江清流真的快要昏了:「奶奶,我哪來什麼金……」

他突然想起來了——薄野景行跟單晚嬋一起沐浴,金屋嬌妾。我!!!

江清流再顧不得,火燒眉毛一般衝出了周氏的房間。等趕到後山,湯池裡空無一人。他又追回單晚嬋的住處,這才看見她正坐在窗前,縫製一件夏裳。一件女子的夏裳!

江清流額頭突突直跳,他用手按了按:「晚嬋。你在幹什麼?」

見他突然趕回來,單晚嬋卻是喜出望外:「夫君!你回來了!」

江清流雙手扶住她的肩,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問:「你和那老……西屋那傢伙……」

單晚嬋一愣,江清流也不知道怎麼說——反正現在不管說什麼也晚了!他二話不說,直奔西院,薄野景行身著春裳,正坐在梅樹下的躺椅上。桌上還放著一壺清酒,半卷丹青,一枝畫筆。

江清流一把將她拎起來,二話不說就要帶走。身後突然一聲冷哼:「江清流!你如今可還把你這個太奶奶放在眼裡!」

江清流一滯,回過頭去,只見周氏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是氣得不輕。他只得道:「太奶奶,這個人並非孫兒妾室!孫兒這就帶她離開!」

「砰!」周氏一頓枴杖,「你給我立刻放開她,既已娶回來,就好生養在家裡!若要帶在身邊外出行走,讓人看見還分不分得清誰是妻誰是妾了!」

江清流也不能言明真相,眼見祖孫二人爭執不休,薄野景行索性拿團扇蓋在臉上,繼續睡——那團扇還是單晚嬋的。

最終江清流也沒能帶走薄野景行,他只得叮囑單晚嬋,道此人居心叵測,萬不可太過親近。驚風塢的事還沒完,他還得離開。

太奶奶周氏一臉得勝的表情看他策馬而去。然後轉回頭面對薄野景行,她又繃緊了臉:「沉碧山莊不比別的地方,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牢記尊卑有別。如今你唯一的任務就是為我沉碧山莊開枝散葉,若有半點虛妄的心思,老身便留你不得!」

薄野景行仍然睡在躺椅上,臉上蓋著團扇,這時候索性把那半卷宣紙也扯了蓋臉上——被關了三十年,怎麼感覺連人話都聽不懂了。

而她沒能裝死多久,不一會兒單晚嬋的院子就傳來一陣尖叫聲。侍女泠音飛快地跑出去,想是去了中庭叫人。薄野景行把捂在臉上的宣紙和團扇都拿開,這才慢悠悠地踱進去。

單晚嬋站在門口,驚得俏臉煞白。一見到她,立刻挨過來:「屋裡有……有老鼠!」

「嘖!」薄野景行進去,家丁還沒跑來呢。果然有一個胖老鼠在屋子裡旁若無人地偷吃桌上的糕點,簡直囂張如入無人之境。薄野景行就拎了這只灰皮老鼠出來。這老鼠個頭還挺大,足有半斤重。單晚嬋連連後退:「丟掉,快丟掉!」

薄野景行饒有興趣地拎著大老鼠,手裡還一晃一晃地:「丟掉作甚,以前老夫被囚時,巴不得進來一隻老鼠。」

單晚嬋好不容易站定,身子還往後仰:「你要幹什麼?」

薄野景行已經找了個削水果的小銀刀,在湖邊就準備把老鼠給剖了。單晚嬋嚇得面色慘白:「別……你想吃什麼,我讓廚房去做!」

結果,等到家丁趕來的時候,那隻老鼠已經成了一隻油汪汪、噴噴香的黃金烤鼠……然後薄野景行悲傷地發現自己不能吃,兩個家丁喜笑顏開地捧著香噴噴的鼠肉走了。

見薄野景行一臉鬱悶,單晚嬋笑得不行,只好又化了一粒胭脂丸給她。

晚上,有人來找江清流,稱附近出現了一名武功高強的採花賊。這事兒自有官府去管,但是捕快們未必能及時捉拿。而且這些賊子是四處流躥的,如果這裡捉不住,流到別處指不定禍害多少姑娘。

沉碧山莊既是武林世家,好手自然也不少。江隱天便派了江清流的堂弟江清然前往。毫無疑問,這是江隱天打算替代江清流的人選了。

誰知這次的採花賊真是武功高強,江清然又是個高分低能的,沒有多少江湖經驗。他們保護了一晚的姑娘竟然仍讓採花賊給擄了!附近村莊的姑娘們頓時人人自危。

這對於沉碧山莊來說可是臉上抹灰的大事了,江隱天把江清然訓斥了一通,就派人通知江清流。

然而等到夜間子時,薄野景行就聽見屋頂瓦片上一陣輕響。她披衣坐起,那聲音由遠及近,最後停在屋脊。她推開窗,隔壁小院裡單晚嬋還沒睡,窗影上隱隱映出人影。薄野景行打了個哈欠,她已經推門出來:「你餓了?」

薄野景行點點頭,毫不客氣:「一碗胭脂露,一壇花彫。」

像是招呼店小二,果然是完全沒有一點尊卑覺悟。

單晚嬋也不跟她計較,給她化了一碗胭脂露,怕她貪杯,只給燙了一小壺酒。她要回房,薄野景行把胭脂露的小銀勺放一邊,仰頭一口喝了半碗,然後一抹嘴:「這邊往西過去隔三個院子,是什麼地方?」

單晚嬋想了想:「是露華嬸嬸居住的地方。」薄野景行點點頭,單晚嬋不明白:「怎麼了?」

薄野景行滿不在乎地喝酒:「沒什麼,有個採花賊往她那邊去了。」

「什麼!」單晚嬋整個人都驚得跳了起來,薄野景行搖頭晃腦:「你露華嬸嬸漂亮嗎?居然還有人聞香而來。什麼時候給老夫引見引見?」

單晚嬋急得真跺腳,趕緊派人通知族長江隱天。江隱天還是有點將信將疑,但是派人進去一看,臥房裡果然已經空無一人了。

沉碧山莊簡直是大怒啊,江隱天立刻就帶了人手,誓要將這小賊大卸八塊。單晚嬋頗有些心驚肉跳,薄野景行給她倒了一杯酒:「老夫在此,小媳婦怕什麼。來來,喝一杯。」

單晚嬋雖然知道江湖人打打殺殺是常事,但這半夜三更突然有人找上沉碧山莊還是第一次。她勉強喝了一杯酒,臉上已帶酡紅:「不知道太爺爺能不能追到擄走嬸嬸的賊人。」

薄野景行搖頭:「當然追不到。」見單晚嬋抬頭看她,她懶懶一笑,「採花賊嘛,黑燈瞎火,他哪看得清房裡是誰,長相如何。是以去了你那個什麼嬸嬸的院子。這裡大姑娘小媳婦兒這麼多,他必是躲在某處,只等著江隱天帶人去尋。整個山莊都被驚起,大姑娘小媳婦肯定不敢睡。他藉著燈光,目標自明確許多。」

單晚嬋不自覺便往他身邊靠了一靠:「你是說賊人還在山莊?」

薄野景行輕笑:「而且正一個院子一個院子地尋找美人呢。」

單晚嬋起身:「我去找太爺爺。」

薄野景行頗為意外:「你信?」

單晚嬋毫不猶豫:「我當然信。」

薄野景行大笑:「傻丫頭。坐著吧,整個沉碧山莊,還有誰比武林盟主的夫人更惹人心癢的。」

單晚嬋一時懵了:「他會來找我?可他如何認識我?」

薄野景行竟然又倒了一杯酒,跟她略一碰杯,仰頭飲了:「他又不啞,不會找個人問?」

她說得煞有其事,單晚嬋真是怕了:「我去找太爺爺!」

薄野景行握住她的皓腕:「不必,老夫也正好有事想要問問來人。」

片刻之後,一陣淡淡的蘭花香氣隨風而入。單晚嬋只覺頭腦昏沉,慢慢俯在桌上,睡了過去。薄野景行喝完最後一杯酒,門被推開,一個身著月白衫子的男人走了進來。他腰繫玉笛、發綰絲帶,一派風流模樣。

見房中美人端坐,來人還是有些意外:「你不怕我?」

「嗯……」薄野景行認真地想了想,「一般都是他們怕我的。」

來人大笑,聲音是刻意修飾過的清澈:「有意思。在下穿花蝶,姑娘想必就是江盟主的夫人單晚嬋了?久聞夫人美貌,如今一見,實在令在下驚喜。」

薄野景行揮揮手:「廢話少說,快帶老夫離開此地。」

來人一怔,隨即大喜:「想不到夫人如此急切,請請。」

薄野景行收拾了些衣物,然後想想,又去單晚嬋的房間裡把那個枕頭大小的紫玉盒子用布帛包好,交由穿花蝶馱著,很快出了沉碧山莊。

《胭脂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