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欲說還休(四)

夜華放下筆頭來,單手抱起糰子,道:「我一隻手照樣抱得起你,男孩子動不動就落淚,成什麼體統。」眼風裡掃到我,似笑非笑道:「我雖然一向覺得美人含愁別有風味,你這愁含得,卻委實苦了些。我前日已覺得這條胳膊有些知覺,你別擔心。」

我在心中歎了一歎,面上做出歡喜神色來,道:「我自然曉得你這胳膊不久便能痊癒,卻不知痊癒後能不能同往常一般靈活。你描得一手好丹青,若因此而做不了畫,往後我同糰子描個像,還須得勞煩旁人,就忒不便了。」

他低頭笑了聲,放下糰子道:「我左手一向比右手靈便些,即便右手好不了也沒大礙。不然,現在立刻給你描一幅?」

我張了張嘴巴。不愧是天君老兒選出來繼他位的人,除了打打殺殺,他竟還有這個本事。

一直老實巴交頹在一旁的成玉立刻精神地湊過來,道:「娘娘風采卓然,等閒的畫師都不敢落筆的,怕也只有君上能將娘娘的仙姿繪出來,小仙這就去給君上取筆墨畫案。」

成玉元君忒會說話,忒能哄人開心,一句話說得我分外受用,抬了抬手,准她了。

成玉來去一陣風地架了筆墨紙硯並筆洗畫案回來,我按著夜華的意思抱著糰子歪在美人靠上,見成玉閒在一旁無事,便和善地招她過來,落坐在我身旁,讓夜華順便將她也畫一畫。

糰子靠在我懷中一扭一扭的。

夜華微微挑眉,沒說什麼。落筆時卻朝我淡淡一笑,他這一笑映著身後黛黑的天幕,柔柔的燭光,仿若三千世界齊放光彩,我心中一蕩,熱意沿著耳根一路鋪開。

即便右手絲毫不能動彈,他用墨敷色的姿態也無一不瀟灑漂亮。唔,我覺得我選夫君的眼光真是不錯。

這幅圖繪完時,我並未覺著用了多少時辰,糰子卻已靠在我懷中睡著了。成玉湊過去看,敢言不敢怒,哭喪道:「小仙坐了這麼許久,君上聖明,好歹也畫小仙一片衣角啊。」

我抱著糰子亦湊過去看。

夜華左手繪出的畫,比他的右手果然絲毫不差。倘若讓二哥曉得他這個大才,定要引他為知己。

我一動一挪,鬧得糰子醒了,眨巴眨巴眼睛就從我膝蓋上溜下去。他瞧著這畫,哇哇了兩聲,道:「成玉,怎麼這上頭沒有你。」

成玉哀怨地瞟了他一眼。

我見成玉這模樣怪可憐的,挨了挨她的肩頭,安撫道:「夜華他近日體力有些不濟,一隻手畫這麼些時候也該累了,你多體諒。」

成玉右手攏在嘴前咳了兩聲:「體……體力不濟?」

夜華往筆洗裡頭扔筆的動作頓了頓,我眼見著一枚白玉雕花的紫毫在他手中斷成兩截。

咳咳,說錯話了。

糰子很傻很天真地望著成玉,道:「體力不濟是什麼意思?是不是父君他雖然抱得起阿離卻抱不起娘親?」

我呵呵乾笑了兩聲,往後頭退了一步。那一步還未退得踏實,猛然天地就掉了個個兒。待我回過神來,人已經被夜華扛上了肩頭。

我震驚了。

他輕飄飄對著成玉吩咐道:「將桌上的收拾了,你便送阿離回他殿中歇著。」

成玉攏著袖子道了聲是,糰子一雙小手蒙著眼睛,對著他直嚷採花賊採花賊。成玉心虛地探手過去捂糰子的嘴。

五萬多年前我同桑籍訂親時,阿娘教我為人新婦的道理全針對他們天宮,但夜華在同我的事上卻沒一回是按著他們天宮的規矩來的,從前和離鏡的那一段又因為年少單純,在閨閣之事上尋不出什麼前車之鑒,我在心中舉一反三地過了一遭,覺得事已至此,只有按著我們青丘的習俗來了。

我的三哥白頎曾編過一個曲兒,這個曲兒是這麼唱的:「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看準了立刻就出手,用毛繩兒拴,用竹竿兒鉤,你若是慢上一些些兒哎,心上的哥哥,他就被旁人拐走嘍。」我的三哥,他是個人才,這個曲子很樸素地反映了我們青丘的民風。

一路宮燈暈黃的光照出我同夜華融在一處的影子,他步子邁得飛快,我趴在他的肩頭,眼見著要拐出迴廊,拐到洗梧宮了,我暈頭轉向道:「你們天宮一向講究體統,你這麼扛著我,算不得一個體統吧?」

他低低笑了聲,道:「時時都講究體統,難免失許多情趣,偶爾我也想不那麼體統一回。」

於是我兩個就這麼甚不體統地一路拐回了他的紫宸殿。他單手扛著碩大的不才在下本上神我,走得穩穩當當,氣也沒喘一口。他殿中的小仙娥們見著這個陣勢,全知情知趣地退了出去,退在最後頭的那一個還兩頰緋紅地做了件好事,幫我們關上了大門。

我同夜華做這個事本就天經地義,這小仙娥臉紅得忒沒見過世面了。

上一回在西海水晶宮,夜華他十分細緻輕柔,今夜卻不知怎的,唔,略有點粗暴。

他將我放倒在床上,我頭枕著他不大穩便的右胳膊,他左手牢牢扳過我,尋著我的嘴,低笑著咬了一口。他這一口雖咬得不疼,但我覺得不能白被他佔這個便宜,正預備咬回去,他的唇卻移向了我的耳根。

耳垂被他含在嘴裡反覆吮著,已被吮得有些發疼了,他輕輕一咬,一股酥麻立刻傳過我的四肢百骸,我聽得自己蚊子樣哼了兩聲。

我哼的這兩聲裡,他的唇漸漸下滑,不巧遇到一個阻礙,正是我身上這件紅裙子。這還是年前二嫂回狐狸洞小住時送我的,說是拿的什麼什麼絲做的珍品。對這個我沒什麼造詣,只曉得這衣裳一向穿起來不大容易,脫起來更不大容易。此番他只一隻手還靈便,脫我這不大容易脫的衣裳卻脫得十分順溜,眨眼之間,便見得方纔還穿在我身上的裙子被他揚手一揮,扔到了地上。

他脫我的衣裳雖脫得行雲流水,輪到脫他自個兒的時,卻笨拙得很。我看不過眼,起身去幫他。他笑了一聲。我手上寬著他的外袍,他卻湊過來,唇順著我的脖頸一路流連,我被他鬧得沒法,手上也沒力,只能勉強絞著他的衣裳往左右拉扯。

我不得不佩服自己,這麼幾拉幾扯的,他那身衣裳竟也叫我脫下來了。

他的頭埋在我胸口,在刀痕處或輕或重地吮著。這刀痕已經好了五百多年,早沒什麼感覺了,可被他這樣綿密親吻時,不知怎的,讓我從頭髮尖到腳趾尖都酸軟下來。心底也像貓撓似的,說不出什麼滋味,只覺難耐得很。我雙手圈過他的脖頸,他散下的漆黑髮絲滑過我的胳膊,一動便柔柔一掃,我仰頭喘了幾口氣。他靠近我的耳根道:「難受?」嘴上雖這麼輕憐蜜意地問著,手卻全不是那麼回事,沿著我的脊背,拿捏力道地一路向下撫動。

他的手一向冰涼,此時卻分外火熱。我覺得被他撫過的地方,如同剛出鍋的油粿子,酥得一口咬下去就能化渣。他的唇又移到我下巴上來,一點一點細細咬著。我抿著唇屏住愈來愈重的喘息聲,覺得體內有個東西在迅速地生根發芽,瞬間便長成參天大樹。

這棵樹想將我抱著的這個人緊緊纏住。

他的唇沿著下巴一路移向我的嘴角,柔柔地親了一會兒,咬住我的下唇,逼著我將齒關打開。我被他鬧得受不住,索性狠狠地反親回去,先下手為強,將舌頭探入他的口中。他愣了一瞬,手撫過我的後腰,重重一揉,我被刺激得一顫,舌頭也忘了動,待反應過來時,已被他反過來侵入口中……

這一番糾纏糾纏得我十分情動,卻不曉得他這個前戲要做到幾時,待他的舌頭從我口中退出來時,不由得催促道:「你,你快些!」話一出口,那黏糊細軟的聲調兒將我嚇了一跳。

他愣了愣,笑道:「我的手不大穩便,淺淺,你上來些。」

他這個沉沉的聲音實在好聽,我被灌得五迷三道的,腦子裡像攪著一鍋米糊糊,就順著他的話,上來了些。

他挺身進來時,我抱著他的手沒控制住力道,指甲向皮肉裡一掐,他悶哼了聲,湊在我耳邊低喘道:「明日要給你修修指甲。」

從前在凡界擺攤子算命,生意清淡的時候,我除了看看話本,時不時也會撈兩本正經書瞧瞧。有本挺正經的書裡提到「發乎情,止乎禮」,說情愛這個事可以於情理之中發生,但須得因道德禮儀而終止。與我一同擺攤子的十師兄覺得,提出這個說法的凡人大約是個神經病。我甚贊同他。本上神十萬八千年也難得有朵像樣的桃花,若還要時時克制自己,就忒自虐了。

事後我靠在夜華的懷中,他側身把玩著我的頭髮,不知在想些什麼。我覺得腦子裡那一鍋米糊糊還沒緩過勁來,仍舊糊著。糊了好一會兒,迷迷濛濛的,猛然卻想起件大事。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