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據燕池悟所說,東華與後來同他生出緣分來的姬蘅的一些故事,她沒有聽說過。在她的記憶中,當東華一把蒼何劍將十惡蓮花境裂成千萬殘片,令鎖魂玉也碎成一握齏粉的時候,他同姬蘅不過在符禹山巔客套地坐了坐,便就此分道揚鑣了。
那時她還十分擔心東華可能會覺得她是一頭來路不明的狐,他一向好清靜,不願將她領回太晨宮,姬蘅又這麼喜歡她,或許他要將她贈給姬蘅。
她這個毛茸茸的樣子天生討少女們的歡喜,又兼懂人言,就加惹人憐愛,分手時,姬蘅果然如她所料想要討她回去撫養。東華正在幫她拆換爪子上的紗布,聞言沒有同意。鳳九提心吊膽地得到他這個反應,面上雖還矜持地裝作他如此回答於她不過一朵浮雲,心中卻高興得要命。昂首時,瞧見美目流盼的姬蘅為了爭搶她眼中蓄出了一些水汽,又有些愧疚地覺得不忍,遂在眼中亦蓄出一些模糊的水汽,做出依依不捨的模樣瞧著姬蘅,想憑此寬慰她一二。
姬蘅果然心思縝密,她這微妙的表情變化立刻被她捕捉在眼中,拭了拭眼角不存在的眼淚,執意地同東華爭搶她:「小狐狸也想跟著奴,你瞧她得知要同奴分開,眼中蓄著水汽的模樣多麼可憐,既然這是小狐狸的意願……」
鳳九聽著這個話的走向有點不大對頭,剛要警戒地收起眼中的水汽,卻已被東華拎起來。她眨巴眨巴眼睛,瞧見他一雙眉微微蹙起,下一刻,自己被gan脆又直接地塞進他寬大的袖子裡:「她一個心智還未長健的小狐狸,懂得什麼,魔族的濁氣重,不適合她。」語聲有些冷淡,有些疏離。
她在他袖子裡掙扎地探出頭,不遠處恰逢兩朵閒雲悠悠飄來,不容姬蘅多講什麼道理,東華已帶著她登上雲頭,輕飄飄便御風走了。鳳九覺得東華很冤枉她,她們九尾狐一族,因大多時以人身法相顯世的緣故,回復狐身時偶爾的確要遲鈍一些,但她已經三萬多歲,心智長得很健。
她拽著零級大神19181東華的袖子回頭目送姬蘅,聽見她帶著哭腔在後頭追喊:「帝君你尊為四海八荒一個德高望重的仙,卻同奴爭搶一個小狐狸,不覺十分沒氣量麼?你把小狐狸讓奴養一養,就養一個月,不,半個月,不,就十天,就十天也不行麼……」她覺得自己小小年紀就狐顏禍水到此境地,一點不輸姑姑白淺和小叔白真的風采,真是作孽。東華一定也聽到了姬蘅這番話,但他御風卻仍御得四平八穩,顯然他並沒有在意。鳳九心中頓時有許多感歎,她覺得姬蘅對自己這麼有情她很承她的情,將來一定多多報答,但可見姬蘅並不瞭解東華,在東華的心中,風度和氣量之類的俗物,一向他並不計較。
她對姬蘅的完整些的回憶,不過就到這個地方罷了。另有的一些便很零碎了,皆是姬蘅以東華待娶之妻的身份入太晨宮後的事。
她那時得知東華要娶親的消息,一日比一日過得昏盲,成天懨懨的,不大記事,只覺得自她入太晨宮的四百年以來,這個幽靜的宮殿裡頭一回這麼的忙碌,這麼的喜氣洋洋。東華雖仍同往日一般帶著她看下棋,但在她沉重的心中,再也感覺不到這樣尋常相處帶給自己的樂和滿足。
姬蘅總想找機會同她親近,還親手做許多好吃的來討好她,看來,自蓮花境一別後從沒有忘記這頭她曾經喜愛過的狐,但她見著她亭亭的身影總是繞道走,一直躲著她。有一回她瞧見她在花園的玉石橋上端了幾隻烤熟的地瓜笑盈盈地向她招手,她拔腿就往月亮門跑,奔到月亮門的後頭,她悄悄回頭望了一眼姬蘅,瞧見她呆呆地端著那一盤烤地瓜,笑容印著將落的夕陽,十分的落寞。她的心中,有一些酸楚。她躲在月亮門後許久,瞧見姬蘅亦站了許久,方才捧著那盤烤地瓜轉身默默地離開,天上的紅霞紅得十分耀眼,她看在眼中,卻有一些朦朧。
鳳九後來想過,這個世上,人與人之間自有種種不同的緣分,這些千絲萬縷的緣分構成這個大千世界,所謂神仙的修行,應是將神思轉於己身之外,多關注身外之事和身外之人,多著眼他人的緣分,如此方能洞察紅塵,不虛老天爺賜給他們神仙這個身份和雅稱。譬如司命和折顏都是這樣的仙,值得她學習一二。她從前卻太專注自己和東華,眼中只見得小小一方天地,許多事都瞧不真切,看在他人眼中也不知有多麼傻多麼不懂事。東華自然可能和姬蘅生出緣分,甚至和知鶴生出緣分,她那時身為東華身旁親近之人卻沒有瞧出這些端倪,細想其實有些丟臉。她做神仙做得比普通的凡人高明不了多少,不配做一個神仙。她在青丘反省自己反省了許多時日,在反省中細細回想過幾次東華是不是真的對姬蘅生了別念,究竟是何時對姬蘅生出了此種別念,卻實在回想不出,這樁事也就慢慢地被她壓到了箱底。
不想兩百多年後的今時今日,卻在梵音谷的谷底,讓當初一手造成他們三人孽緣之始的燕池悟同她解開了此惑,緣分,果然是不可思議的事。
六月初,梵音谷毒辣的日頭下,小燕壯士抹一把額頭上被烤出來的虛汗,目光悠然地望著遠方飄蕩的幾片浮雲,同端坐的鳳九娓娓道來東華幾十萬年來唯一的這段情。在他看來,這是段倒霉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