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少喝得兩眼通紅,搖搖晃晃地撐住小燕的肩膀。比翼鳥一族出了名的耳朵靈便,方才潔綠同鳳九小燕的一番話似乎盡入萌少之耳,令他頗為感動,大著舌頭道:「果然如此?你們也覺得本少應該不拘族規,勇敢地去追求真心所愛麼?」輕歎一聲道:「其實半年前本少就存了此念,想衝破這個困頓本少的牢籠,但本少剛走出城門就被你們掉下來砸暈了,本少頹然地覺得此是天意,天意認為本少同鳳九殿下緣,遂斷了此念,」一雙眼睛在滿堂輝光中望著鳳九和小燕閃閃發亮:「但是沒有想到今日你們肯這樣地鼓勵本少,一個以身作例激勵本少要勇於衝破族規的束縛,一個主動懇求幫本少打聽鳳九殿下的出沒行蹤……」
鳳九恨不得給自己和小燕一人一個嘴巴,抽搐著道:「我們突然又覺得需要從長計議,方才考慮得……其實不妥,」轉頭向燕池悟道:「王兄我看你自方才起就面露悔恨之色,是不是也覺得我們提出的建議太衝動很不妥啊?」
被點名的小燕趕緊露出一副悔恨之色:「對對,不妥不妥。」滿面懺悔地道:「雖然族中的長老一向不管老子,但違反了族規讓老頭子們傷心,這麼多年來,老子的心中也一直很不好過,每當想起老頭子們為老子傷心,老子就心如刀絞。族規,還是不要輕易違反得好,以妨長年累月受良心的譴責!」
潔綠郡主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倆。萌少的目光微有迷茫。
鳳九嚴肅地補充道:「既然當年鳳九她、咳咳、鳳九殿下她送給你一頭蟋蟀加一個瓦罐,你為什麼非要對著蟋蟀寄托情思,對著瓦罐寄托不也是一樣的麼。蟋蟀雖死瓦罐猶在,瓦罐還在,這就說明了天意覺得還不到你放棄一切出去尋找鳳九殿下的時候。」循循善誘地道:「要是天意覺得你應該不顧族規出去找她,就應該收了常勝將軍的同時也毀了你的瓦罐,但天意為什麼沒有這樣做,因為天意它覺得還不到時候,你說是不是?」
萌少一雙眼越發迷茫,半晌道:「你說得似乎有幾分道理,但本少聽這個見解有幾分頭暈。」
鳳九耐心地解惑道:「那是因為你一直飲酒買醉,壞了靈台清明。」又善解人意地道:「你看,你不妨先去床上躺躺醒一醒酒,待腦中清明了自然就曉得我說的這些話是何道理。」
萌少想了片刻,以為然,豪飲一天一夜後終於准了侍從圍上來服侍他歇息,被潔綠和因終於可解脫而感激涕零的侍從們眾星拱月地抬去了醉裡仙的客房。
待人去樓空整個大堂唯剩下他二人同兩個打著呵欠的小二時,坐在一旁看熱鬧的小燕歎服地朝鳳九比起一個大拇指,待要說什麼,鳳九截斷他道:「萌少他為什麼會看上我我也覺得很稀奇,這個事你問我我也說不出什麼。」
小燕的臉上難掩失望。鳳九謹慎向四下掃了一掃,向小燕道:「你有沒有覺得,從我們踏進醉裡仙這個門,好像就有兩道視線一直在瞧著我?」
小燕愣了一愣,驚訝狀道:「可不是,那個東西一直停在你肩頭,正在對你笑呢~~~~~」身後正好一股冷風吹過,鳳九毛骨悚然哇得哀嚎一聲直直朝小燕撲過去,小燕拍著她的後背哈哈道:「上次老子抱零級大神19181你一回,這次你抱老子一回,扯平了。」「……」
醉裡仙二樓外一棵瓊枝樹長勢郁茂,微朦的晨色中滿樹的葉子風卻動了一動,幽幽閃過一片紫色的衣角,但樓裡的二人皆沒有注意到。
七日後,萬眾期待的宗學競技賽終於在王城外的一個土山坳中拉開了帷幕,聽說從前梵音谷中四季分明的時候這個山坳中種滿了青梅,所以被叫做青梅塢,只是近兩百年來的雪凍將青梅樹毀了大半,於是宮中乾脆將此地清理出來弄得敞闊些專做賽場之用。
鳳九自進了侯場處便一直寒暄未停,因帝君十日前隨意用了一個傷寒症代她向夫子告假,眾同對她剛從病榻上爬起來便亟亟前來參賽的勇敢很是欣賞,個個親切地找她說話。空當中鳳九瞄了一眼現場的態勢,賽場上果然立滿了雪樁子,正是當日萌少在空中呈浮給她所見,尖銳的雪樁在昏白的日頭下泛出凌厲的銀光,瞧著有些滲人,不過經帝君十日的錘煉打磨,她今日不同往常,已不將這片雪樁子放在眼中,自然看它們如看一片浮雲。說起萌少,昨天下午從結界中被東華放出來後她出去打聽了一下,聽說他近日沒有什麼過激的動向,應該是想通了罷?萌少沒有再給她找事讓她感到些許安慰。
沿著賽場外圍了一圈翠柏蒼松之類搭起的看台,看台上黑壓壓一片可見圍觀者眾。宗學十年一度的競技賽對平頭百姓們從沒有什麼禁制,雖往年人氣也不弱,但因賽場敞闊,看台也敞闊,看客們人人皆能落一個座,人坐齊了場面上還能余出數個空位。但唯獨今年人多得直欲將看台壓垮,據說是因東華帝君亦要列席之故。帝君雖來梵音谷講學多次,但不過到宗學中轉轉或者看上什麼其他合他老人家意的地方把課堂擅自擺到那一處去,平頭百姓們從未有機會瞻仰帝君的英容。傳說三天前帝君可能列席的風訊剛傳出去,因從未想過有生之年有這等機緣見到許多大神仙亦緣覲見的九天尊神,王城中一時炸開了鍋,族中未有什麼封爵的布衣百姓們紛紛抱著席鋪前來佔位,青梅塢冷清了兩百多年,一夕間熱鬧得彷彿一桶涼水中下足了滾油。
高那座看台上比翼鳥的女君已然入座,空著台上尊的那個位置,看得出來應是留給東華。上到女君下到幾個受寵的朝臣皆是一派肅然,將要面見帝君還能同帝君坐而把酒論劍,令他們略感緊張和惶恐。
鳳九琢磨,照帝君向來的風格,這樣的大賽會他從不抵著時辰參加,要麼早到要麼晚到,今天看似要晚到一些時辰,但究竟是一柱香還是兩柱香,她也拿捏不準。今早臨行時她想過是不是多走兩步去他房中提醒一聲,腳步邁到一半又收了回來。她這幾天同帝君的關係有些冷淡。
說起來,那一夜帝君為她治傷的夢,她自醉裡仙安慰萌少回來後又認真想了一遍,覺得也許一切都是真的,可能帝君臨走時施的仙法將一切歸回原樣,不一定屋中未留下什麼痕跡就證明自己是在做夢。她心中不知為何有點高興,但並沒有深究這種情緒,只是匆忙間決定,她要好好報答一下帝君,早上的甜糕可以多做幾個花樣,還要鄭重向他道一聲謝意。她一邊打著瞌睡一邊哼著歌做出來一頓極豐盛的大餐。但帝君破天荒地沒有來用早膳。她微有失望卻仍興致不減地將早膳親自送進他房中,房中也未覓見他的人影。眼看練劍的時辰已到,她拎著陶鑄劍匆匆奔至後院習劍處,沒想到盛開的杏花樹下瞧見他正握著本冊發呆。
她湊過去喊了他一聲,他抬頭望向她,眼神如靜立的遠山般平淡。她有些發愣。
按常理來說,倘昨夜的一切都是真的,帝君瞧她的眼神論如何該柔和一些,或者至少問一句她的傷勢如何了。她默默地收拾起臉上的笑容,覺得果然是自己想深了一步,昨夜其實是在做夢,什麼都沒有發生。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事到如今自己竟然還會做這種夢,難道是一向有情緒的夢都是夢到帝君所以漸漸夢成了習慣?
她說不清是對自己失望還是對別的的什麼東西失望,垂著頭走進雪林中,突然聽到帝君在身後問她:「你那麼想要那顆頻婆果,是為了什麼?」她正在沮喪中,聞言頭也不回地胡謅道:「沒有吃過,想嘗嘗看是什麼味道。」帝君似乎沉吟了一下,問了個在她而言難以揣摩的問題:「是拿來做頻婆糕麼?」她不曉得該怎麼回答,得到頻婆果原本是用來生死人肉白骨,但將頻婆果做成甜糕會不會影響它這個效用還當真沒有研究過,她含糊其辭地「嗯」了一聲,道:「可能吧。」接著,帝君問了個加讓她難以揣摩的問題:「燕池悟近想吃頻婆糕?」她一頭霧水:「小燕麼?」記憶中燕池悟似乎的確喜滋滋地同她提過類似的話,說什麼二人若盜得頻婆果她不妨做個糕一人一半。她一頭霧水地望向東華黑如深潭的眼神,繼續含糊地道:「小燕,估摸他還是比較喜歡吃吧,他只是不吃綠豆赤豆和姜粉,」又嘟噥著道:「其實也不算如何的挑食。」忽然刮過來一陣冷風,帝君方才隨手放在石桌上的冊被風掀起來幾頁,沙沙作響,他蹙眉將壓實,鳳九拿捏不準他對自己的回答滿意不滿意,但他倒是沒有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