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賞花帶錯了人,鳳九慶幸自己機靈,沒同息澤說什麼不當說的,走漏身份。
息澤神君乍看一副冰山樣,想不到對橘諾用情用得這樣深,怪不得凡人口中有個俗諺,叫作情人眼裡出西施。
入睡時,鳳九很為息澤神君憂慮了一陣,這個人得眼瞎到什麼地步,才能覺得橘諾性情好又能幹啊。
長得一表人才,品位卻低到這個程度,多麼的可惜。
她在一片唏噓中沉入夢鄉,卻只胡亂瞇了個囫圇覺,曉雞初鳴時便爬起來整裝洗漱。
昨夜她不仗義,徒留陌少一人面對嫦棣,不知應付得艱辛否。或許一大早便要來興師問罪,她做個懂禮的乖巧樣早早候著他,說不定陌少心軟,就不同她計較了。
她存著這個思量,在艙中正襟危坐,左等右等。
沒承想,卯日星君將日頭布得敞開時,陌少才施施然現身,現身後卻絕口未提她幹的缺德事,只道昨夜青殿追著嫦棣鬼哭狼嚎跑了四座林子,嫦棣被青殿纏得衣衫襤褸,一回船上便暈了過去,大不幸驚動了上君君後。話到此,還關切地提點了她一句,嫦棣不是個省心的,說不得她後續要有些麻煩。
鳳九方才了悟陌少他今日為何這樣慈藹寬厚。
今日不勞他親自動手,她這個放他鴿子的也即將倒個大霉,他自然樂得做副和順樣,在一旁裝一裝好人。陌少依然還是那個陌少。
抱怨歸抱怨,陌少的提點她還是放在心上。
此前想著嫦棣死要面子,絕不會將這樣的丟臉事大肆聲張,哪裡算到,竟會被上君和君後主動撞見。
她的字典裡頭,「惹禍」兩個字堂而皇之得斗大,卻獨獨缺「善後」
這兩個字。且她從前自負為青丘的帝姬,一向覺得作為一個帝姬,曉得怎麼惹禍就夠了,善後不屬於一個帝姬應該鑽研的範疇。
想了又想,鳳九心存僥倖地問蘇陌葉:「再怎麼說,阿蘭若也是上君和君後親生的閨女,即便罰,我覺得,大抵他們也不會罰得太重吧?」
蘇陌葉難得地擰起了眉頭:「難說。」
七日後,鳳九蹲在觀塵宮地牢中一個破牢籠裡頭,才真正領教阿蘭若這雙爹娘管教兒女的雷霆手段,方曉得陌少當日擰著的眉頭是個什麼意思。
九曲山撐山的石頭造成的這個牢籠,的確只能算一個籠,也的確只能蹲著。稍一施展,便有可能觸到籠壁,壁上鑲嵌的石頭不知施了什麼訣竅,觸上去便疼痛如刀割,實是一場酷刑。
這還是蘇陌葉幫她求了情,甘願面壁個十天半月,幫她分擔了些責罰。
若沒有陌少仗義相助,怕不是被關關牢籠就能了事。
雖然從前她惹白奕生氣時,也被罰過禁閉,她對這些禁閉至今也還有一些埋怨,但今日始知,比起阿蘭若她爹這等教罰的手段,她爹白奕著實當得上一位慈父。
挺背半蹲這個姿勢,尋常做出來都嫌彆扭,何況還需一直保持。雖然這個仿出來的世界比之真正的梵音谷,處處都能施展法術,但關她的這個牢籠卻下了重重禁制,讓她想給自己使個定身咒都不得。虧得身體底子好,好歹撐了一天,夜幕降臨時節再也支撐不住,後背重重地撞上石壁,卻連喘口氣的時候都沒有,一瞬只覺千刀萬斧在皮肉上重重斫砍,痛得立時清醒。
同樣的折磨如是再三反覆,頭一日,鳳九還堅韌地想著熬一熬便好了,第二日,汗濕重衣間想著誰能來救一救自己就好了,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她終於明白這種折騰止盡,不是熬一熬就能完事,而且不會有誰來救自己。不曉得阿蘭若一雙父母同這個女兒有什麼深仇大恨,要下這樣的狠手。
滅頂的痛苦中,鳳九有生以來,第一次萌發了死意。
當死這個字從腦海深處冒出來時,她靈台上有一瞬難得的清醒,被嚇了一跳,但不及多想,久閉的牢門當此時卻啪嗒一聲,開了,逆光中,站著一個纖弱的人影。
她強撐著眼皮力望過去,嫦棣站在光影中朝她笑。
暮色的微光中,她像是欣賞夠了她的狼狽樣,才施施然走過來,居高臨下看著她,語聲極柔和:「姊姊這幾日,不知在牢中過得如何?」
這句話聽入耳中已是勉力,遑論回她。
嫦棣等了片刻,笑得愈加開心:「姊姊不是向來伶牙俐齒嗎,今日怎麼裝起文靜來了?難不成,是疼得說不出話了?」
她蹲下來與鳳九齊平:「姊姊好計策,放任那條蠢蛇將妹妹捉弄得好苦,當日姊姊施計時,難道不曾想過,妹妹卻不是個忍氣吞聲的悶嘴葫蘆,遲早會招呼回來的嗎?」仔細端詳了一眼睏她的籠子,輕聲道,「當日父君判姊姊在石籠子裡收收性子靜靜心,妹妹覺著,普通的石籠子有什麼好,私下特地囑咐他們換這個九曲籠給姊姊,這個籠子,伺候得姊姊還算舒坦吧?」
腳一時發麻,整個身子再次倒向籠壁,刀劍劈砍的痛苦令鳳九悶哼了一聲。嫦棣撐著下巴,故作天真道:「姊姊是不是在想,父君對你果然並非那麼絕情,待從這裡出去,定要在父君跟前參我一本?」突然一臉厭惡道,「可笑,我叫你一聲姊姊,你便以為自己真是我的姊姊了?父君帶你來了一趟觀塵宮,你就忘了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就算我一刀殺了你,父君不過罰我一個禁閉,你還真以為父君會為你報仇,手刃我這個他寵愛的小女兒?」
冷笑道,「阿蘭若,從你出生那一刻開始,注定是個多餘的罷了。」
嫦棣前頭那篇話,鳳九覺得自己捉弄她在先,她變本加厲報復回來在後,將自己折騰成這樣算她有本事,自己技不如人栽了,認這個栽。可後頭這一篇話,鳳九卻慶幸聽到的是自己而非阿蘭若本尊,這篇話連自己一個外人聽著,都覺傷人。
半掩的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遠遠響起一面大鑼,有人驚慌道:
「天火,是天火!走水了,行宮走水了!」嘈雜聲甚,嫦棣突然伸手進來擰住鳳九的衣領,鳳九一個踉蹌不了跌靠住籠壁,又是一陣錐心刺骨的疼。
待回過神來,卻見牢中嗆進一股濃煙,嫦棣半摀住鼻子,眼睛在濃煙中閃閃發亮,輕笑道:「行宮失火了,說不得立刻就要燒到這裡,姊姊,看來老天都憐你這樣活著沒有意思,意欲早早超度你。」
鳳九強撐出半口氣,反手牢牢握住嫦棣伸進籠中的胳膊,唇角擠出一點笑來,往籠壁上重重一按,斧劈刀砍是個什麼滋味她再清楚不過,立時便聽見嫦棣一聲淒厲哀號,鳳九輕聲喘氣:「只一下便受不住?就這點兒出息?絮絮叨叨甚是討厭,說夠了就給我滾。」
嫦棣抱著胳膊跌跌撞撞跑走,牢門口回望的一眼飽含恨意。
滿室濃煙中,鳳九一邊嗆得咳嗽一邊思忖,方才嫦棣進來前,她想什麼來著?
對了,死。誠然神仙來世,所謂一個仙者之死,自然是軀體連同魂魄一概歸於塵土,僅能留存於茫茫天地間的,不過些許氣澤。但,這是阿蘭若的軀殼,說不得這個軀殼死去,正能讓自己的魂魄得以解脫,回到自己原本的軀殼中。不過,也有可能自己的魂魄已同阿蘭若的軀殼融為一體,生俱生,滅俱滅。
狐狸耳朵尖,此時她腦子放空,聽得便遠。吵嚷不休的背景中,唯一一個清晰響起的,是息澤的聲音。阿蘭若這個便宜夫君,做什麼事都一副從容派頭,沉穩如一汪波瀾的古水,想不到也有這種光是聽個聲音,便叫人曉得他很焦急的時候。
但這份焦急卻同她沒什麼干係,息澤的聲音縹縹緲緲,問的是:「大公主在什麼地方?」也不曉得是在問誰。
鳳九有一瞬為阿蘭若感到心酸,打個比方,譬如天火是把利劍同時架在她和橘諾的脖子上,她唯一可指望的夫君,心心唸唸卻然是她姊姊的安危,這是怎樣的一則悲劇。而且,她再沒有其他什麼人可以指望。
火事漸盛,火星舔上牢門,俗話說**,頃刻便釀出一片熊熊的火光。這樣的危急時刻,鳳九的心情卻格外平靜,身上的疼痛似乎也隨著熱浪,一一蒸騰了。
她突然想起那年在九重天上,她傷在姬蘅的單翼雪獅爪下,那時的她,似乎並沒有動過希望東華來救自己的念頭。盜頻婆果被困在蛇陣中時,她那麼害怕,也沒有動過那個念頭。
沒有動這個念頭,是好的。這樣就不會一次又一次地傷心失望了。
姑姑的話本中,倘是天定的好姻緣,姑娘遇險時必定有翩翩公子前來搭救。她從小就對這種場景莫名地嚮往,或許正因如此,才愛上琴堯山上出手救了自己的東華。但除了那僅有的一次,他再沒有在她需要的時刻救過她。每一次,都是自己熬過來的。每一次,自己竟然都熬了過來。但不曉得這一次,還有沒有這樣的好運氣。
有一句話是情深緣淺,情深是她,緣淺是她和東華。有一個詞是福薄,她福薄,所以遇到他,他福薄,所以錯過她。
她一瞬覺得自己今夜真是個詩人,一瞬又覺得自己沒有出息,明明已放過狠話,說東華帝君從此於自己不過四個字而已,這種浮生將盡的時刻,想起的居然還是他。
若自己果真死在今夜,日後這個消息傳進他的耳中,他是否會為自己難過一分?是否會感歎:「想不到她年紀輕輕便罹此大難,當年她同本座在梵音谷中還曾有同院一住之緣,一日三餐,將本座照顧得不錯。」
她兩千多年的情和執念,於東華而言,大約能換得他這麼一句,也算是她積福不淺了吧?
火舌一路舔上房梁,偶有斷木傾塌。鳳九仰望著房頂,只覺火光明亮,照得人發沉。樑上一段巨木攜著火事直落而下,鳳九閉上眼睛,心中凜然,是塵歸塵土歸土還是另有生路,此刻便見分曉了。
她運氣好。
是生路。
卻並非她所想像的生路。
玄衣青年勉力推開砸落在身上的巨木,瞧見她濕透的額發蒼白的臉頰,怔道:「他們竟拿九曲籠鎖你?」冷峻的眸子瞬間騰出怒色,拔劍利落將石籠一劈為四。鳳九乍然於方寸之地解脫,疼痛卻也在一瞬間歸了實地,爬遍寸寸肌膚,痛呼一聲便要栽倒,被青年攔腰抱住。
避火的罩衣兜頭籠在身上,鳳九喃喃出聲:「沉曄?怎麼是你來救我?」
青年沒有回話,抱著她在火中幾個騰挪,原本就不大寬敞的一個地牢,已成一片汪洋火海,鳳九覺得,想必它從沒有過這麼明亮的時候。眼前有滔天火事,鼻尖卻自有一股清涼,身上仍痛得心慌,不過此時暈過去也妨了。
良久,似乎終於吹到涼爽的夜風。有個聲音響在她耳畔:「做出這個地方,不過是為了讓你復活,雖然你還不是真正的她,但如果這具軀殼毀掉了,我做的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我一定會讓你回來,阿蘭若,我欠你的,他們欠你的,你都要回來親自拿到手。」她覺得這個聲音喚著阿蘭若這三個字時,有一種壓抑的痛苦。
但她不曉得這是不是自己在做夢。
自一片昏茫中醒來時,天邊遙遙垂掛著一輪銀月,四圍渺人跡,近旁幾叢花開得蔫答答,一股火事後的焦煳味兒。
鳳九懵懂瞧著蓋在腿上的避火罩衣,半晌,腦子轉過彎兒來:行宮降了天火,燒到了地牢,臨危時沉曄從天而降,助自己逃出生天,撿回了一條小命。
抬眼將身周的荒地虛虛一掃,方圓三丈內的活物,只得幾隻懨懨的紡織娘,救命恩人大約中途敲了退堂鼓,將自己隨道扔了。口中一股藥丸味兒,身上的疼痛被鎮住了多半,看來扔掉之前餵了自己一顆頗有效用的止痛傷藥,救命恩人還算義氣。
涼風迎面拂過,激出鳳九幾個刁鑽噴嚏,被折騰幾日,原本就將身子折騰地有些病弱,再在風地裡吹著,風邪入體必定浸出個傷寒,屆時也只是自己多吃苦。
鳳九認清楚這個時務,將罩衣裹得緊一層,循著銀月清輝,辨認出一條狹窄宮道,朝著自己那處極偏的院落踉蹌而去。
越往偏處走,火事的痕跡倒越輕些,待到自己住的曉寒居,已見不出宮中剛起過一場天火,看來住得偏,也有住得偏的好處。
院門一推便入,分花拂柳直至正廳前,鳳九腦門上的虛汗已凝得豆大。
她一面佩服自己病弱到這個地步竟還能一路撐著摸回院子,是個英雄,一面腿已開始打戰,只等見著床便要立僕。
眼見廳門咫尺之遙,手抬起來正要碰上去,一聲低呼卻從雕花門後頭傳出來,將她半抬的手定在空中。
鳳九稍許探頭,朝裡一望。目中所見,廳堂正中的四方桌上點了支長明燭,長明燭後頭擱了張長臥榻,此時斷不該出現在此地的橘諾,正懶懶倚躺在這張臥榻的上頭。阿蘭若名義上的夫君息澤神君側身背對著廳門,坐在臥榻旁一個四方凳上,垂頭幫橘諾包紮一個手上的傷口。興許是做過神官之故,阿蘭若這位夫君,瞧著與比翼鳥闔族都不甚同,舉手投足間自成一副做派,疏離中見懶散,懶散中見敷衍,敷衍中又見冷漠。此時幫橘諾包紮傷口,動作裡方勉強可尋出幾分與平日不同的認真細緻來。
鳳九在院門口一零級大神19181愣,只道九曲籠中的酷刑將腦子折騰得糊塗,一徑走錯了院落。輕手輕腳退回去,拂柳分花直退到院門口,突然瞧見茶茶從分院的月亮門轉出來。
忠僕茶茶舉目望見她,一怔後直奔而來,欣喜不能自已地抓住她的袖角:
「殿下你竟自個兒平安回來了,方才正殿並幾處陪殿好大的火事,茶茶還擔心火事蔓到地牢,殿下有沒有傷著哪一處?」不等鳳九回話,又趕緊道,「火事剛生出來陌先生便從面壁處趕回來尋你,殿下回來時同陌先生錯過了嗎?」
鳳九打量一眼茶茶,打量一眼花樹中露出個簷角的廳廂,沉吟道:「這麼說沒有走錯路,不過我方才似乎瞧見橘諾……」
茶茶撇嘴道:「息澤大人住的小院同大公主住的陪殿離正殿近些,皆被火舔盡了,大公主身子抱恙,君後安置她在我們這處一歇,」小心抬著眼皮覷鳳九臉色道,「息澤大人作陪……亦是……亦是君後之令……」
鳳九自然看出茶茶目光閃爍為的什麼,借口想在院中吹吹風飲壺熱茶,將她打發下去備茶具了。她此時其實極想挨個床鋪躺一躺,並不想飲茶,但曉寒居乃是一院帶一樓,她的臥廂恰在正廳的上頭。她此時沒有什麼精神應付正廳裡頭那二位,院子裡花花草草甚多,擠挨著也算擋風,身子似乎也還撐得住,不如靠坐在花樹底下就著熱茶打個盹兒,也候一候蘇陌葉。
這個盹兒打得長久,睡著時明明還覺著有些風涼,睜眼卻覺得很暖和,垂首見身上裹著件男子的外袍,耳中聽進一個聲音:「睡醒了?」仰頭果然見蘇陌葉坐在花樹旁一個石頭凳子上。
鳳九茫然同他對視了半刻,道:「你早曉得行宮今夜會有大火,阿蘭若會被困在火中罷?」
蘇陌葉似乎早料到她有此一問,良久,道:「今日有火我知道,但當日火起之時,阿蘭若一直在這曉寒居中寸步未出,我也未留意火是否蔓進了地牢中。」瞧著她,又道,「其實,她從不曾惹出什麼禍事被關進地牢過,你同她不一樣,你們遭遇之事自然也不會一樣。」
這個答案鳳九隱約有所察覺,輕聲道:「既然論如何我法復刻她的人生,你又要如何曉得她的死因?」
蘇陌葉淡淡道:「其實這個世界,原本就是失之毫釐謬以千里,變數多如香水海中的蓮瓣,或許誰平白多打一個噴嚏也會致它同當初的世界大不同。可你知道這樣多的變數當中,有什麼是論如何也不會輕易改變的嗎?」
瞧著她迷茫的眼睛,道:「可還記得太晨宮前芬陀利池中人心所化的白蓮?瑤池中的蓮盞常知四時變幻,朝夕晦明,芬陀利池中的萬盞白蓮卻是亙古不變。」一時語聲縹緲,像是自問自答,「不變的是蓮耶,是人心耶?」
鳳九接口道:「是人心。」
蘇陌葉讚賞地看她一眼:「是了,只有人心沒那麼容易改變,譬如橘諾對你,譬如嫦棣對你,再譬如上君和君後對你。」目光遙望天際,「紛繁塵事只是浮雲,這些塵事背後,我要看到的是後他們對阿蘭若的本心,那就是阿蘭若的死因。」話題一轉道,「所以你想如何就如何,不必拘泥阿蘭若從前的本性,只是那幾件大事上頭,切記住同她做出相同的抉擇。」
鳳九想了一想,點頭稱是,將蓋在身上的袍子隨手一理,靠在老杏樹的樹根前,抬頭遙望天上的圓月,口中道:「你先回去罷,我再賞一賞月。」
蘇陌葉瞧她片刻,作勢伸手扶她,調笑道:「茶茶說你一片丹心只為著我這個師父,大半夜在院中吹涼風也是為候我,既然為師已經回來了,自然不必你再漠漠寒夜立中宵,起來我送你回房。」
滿園春杏,月光下花開勝雪。鳳九未在意他遞過來的手,仍然瞧著天上玉盤般的明月,良久,突然道:「我同東華帝君的事情,不曉得你聽說過沒有?」話剛出口,似乎恍然不妥,怔怔道,「我今夜吹多了風有些善感,你當什麼都沒有聽到過,先回去罷。」
蘇陌葉嘴角的笑意淡去,手指碰了碰石桌上的茶壺將茶水溫燙,添給她一杯暖手,方道:「略聽連宋提過一些。」又道,「白真常說你的性子原本就是不能將事悶在心中,此時容你一人待著反讓人擔憂。有傷心的事,說給我聽一聽妨,雖然擔個虛名,我也算你的長輩。」
鳳九沉默許久,道:「嫦棣將上君關我靜心的石牢換成了九曲籠。」
蘇陌葉提著茶壺的手一顫:「什麼?」
鳳九側頭看他一眼,飛速道:「其實沒有什麼,我吃了傷藥,已經不痛了。」
又重望著天上:「只是在籠子裡受折磨的時候,我有想過為什麼輪到我就是這樣。姑姑說她從前被瑤光上神關過水牢,墨淵上神去救了她,還被前任鬼君抓去過大紫明宮,墨淵上神還去救了她。啊,這麼看來竟然次次都是墨淵上神救了她。你說是不是因為姑姑把我的運氣都用完了,所以每次遇到危險的時候,我才都是一個人?」語聲極為平靜,聽不出半點鬱結哀傷,說到後就像是真正在疑惑。
蘇陌葉低聲道:「每次?」眼中似乎瞧見杏林深處有個影子,定睛一看又什麼都沒有,凝神也辨不出院中還有什麼旁人氣澤。
鳳九仰頭喃喃:「嗯啊,危險到要以性命相付的時刻,以前也有過好幾次。如果沒有經歷過那些,可能我就沒有辦法熬過九曲籠的折騰了吧。因為我是青丘孫字輩的一棵獨苗,其實小時候還是被養得很嬌慣的,後來因為喜歡上東華帝君,吃了一些苦頭,就變得比較堅強了。」停了片刻,又道,「啊,也不能說沒有人來救我,譬如這次,沉曄就有來救過我,雖然半道將我扔在了路上。我本來覺得沒有什麼呢。九曲籠,一般人誰也熬不了五天吧?
我竟然熬過來了,我還自己走了回來,我本來還覺得挺高興挺得意的呢。」
蘇陌葉拿過杯子將半涼的茶倒掉,添上熱的重遞給她:「然後呢?」
「然後?」她想了一會兒,才緩緩道,「回來的時候,正瞧見息澤神君在幫橘諾包傷口。其實我覺得橘諾的傷一點都不嚴重,但息澤神君包得那麼慎重,突然就讓我有點難過。那個時候,覺得好像自己就是阿蘭若,但是又很可憐她,想著如果是她看到這一幕一定比我難過,而我難過是因為看到女孩子被好好呵護該是什麼樣。我看不起橘諾一點小傷也裝得什麼似的,但又很羨慕她。」
她抬起手來,放在眼睛上:「帝君,為什麼我尤其需要他的時候,他都恰好不在呢?有一瞬我那麼想。從前遇到危險的時候,他沒有出現,我告訴自己,因為我們沒有緣分。其實那些時候,我並不是真的相信,我覺得我這麼努力,老天爺也會被我感動的。這一次,我才真的相信了,如果沉曄不來救我,我就真的死掉了。以前我不相信我們沒有緣分,可能是因為失望得還不夠徹底吧。」
蘇陌葉靜了許久:「那麼,你恨他嗎?」
鳳九移開手掌,遙望著月光下盛開的杏花,努力眨了眨眼睛:「大概不恨吧。我只是覺得很累。帝君他很好,我和他沒有緣分罷了。」
蘇陌葉柔聲道:「你還小,將來你會遇到好的人。」
鳳九意識地點頭:「你說得對,將來我會遇到好的人。」
蘇陌葉唇角含笑:「將來你想要遇到一個怎麼樣的人?」
鳳九想了片刻:「雖然我也不是那麼嬌氣,遇到危險時沒有人救我我就活不下來,但我希望遇到一個我有危險就會來救我的人,救了我不會把我隨手拋下的人,我痛的時候會安慰我的人。」
蘇陌葉低聲道:「難道你就沒有想過,遇到一個再不會讓你受苦,再不會讓你遇到危險的人?」
她沒有說話。
蘇陌葉續道:「你一直這樣仰著頭,脖子不會痛嗎?還是誰告訴你只要仰著頭,眼淚就不會掉下來?那都是騙人的,你不知道嗎?你在忍什麼呢?」
夜風一陣涼似一陣,鳳九仍然仰著頭,彷彿天上那輪圓月是多麼值得研究的東西,良久,兩行淚珠沿著眼角流下,接著是極低的抽泣,又是良久,終於哇一聲大哭出來,哭得非常傷心。
不曉得何處吹來一陣狂風,杏花搖曳墜落,紛飛出一場遮天蔽日的大雪。
杏花飛揚中,蘇陌葉再次瞧見那個紫色的人影。原來並非自己眼花。透過重重花雨,那位紫衣的神尊一臉蒼白,腳下是一隻打翻的藥碗,手指緊握住一株蒼老杏樹的樹幹,目光怔怔落在鳳九身上。鳳九渾然不知,只是哭得越來越厲害。他緊蹙著眉頭,定定瞧著她,似乎想要走近一步,卻又不能邁近那一步。
因行宮起了火事,上君罰阿蘭若的十日靜思不了了之。嫦棣坑了她,鳳九沒將這樁事告上去,如嫦棣所說,以阿蘭若的處境,即便鬧開去,這樣事也不過將嫦棣不痛不癢罰一罰。不鬧開去,她還可以再坑回去,還是不鬧開去好。被坑了,就坑回去,再被坑,還坑回去,看誰坑到後,才是坑得好。
行宮被天火燒得幾近廢墟,一山的茶花遭殃大半,連累君後的生辰一派慘淡光景,上君雷霆大怒,卻因是天火非關人事,滿腔怒氣處可洩,瞧著斷壁殘垣添傷情,自以為眼不見為淨,吩咐連夜收拾龍船趕回王都。
思行河上白霧茫茫,船桅點幾盞風燈,曉天落幾顆殘星。天正要亮。
鳳九躺在一蓬軟乎乎的錦被裡頭,聽得船頭劈開水底浪,聲聲入耳,聞得瑞獸吐出帳中香,寸寸潤心,腦子裡緩慢地轉悠一個問題:一覺醒來,黑燈瞎火間,發現床邊坐著一個熟悉的陌生人,這種時候,一般人頭一個反應該是什麼?
照理是不是該尖叫一聲扯著被子爬到床角,瑟瑟發抖用一種驚恐而不失威嚴的聲音厲喝:「大膽狂徒,要做什麼?」不過眼前這個人,著實稱不得狂徒,且一向將自己當木頭樁子,即便現在黑燈瞎火,你能想像誰因為黑燈瞎火就能對一個木頭樁子做個什麼?
想通此處,鳳九放寬十萬八千個心,慢吞吞從床上坐起來,慢吞吞倚著床頭點起一盞燭火,將燭火抬起到靜坐的美男子跟前晃一晃,確認面目確然是他,慢吞吞地道:「息澤神君,你此來……不會是走錯房了罷?」
燭光映照下,今夜息澤神君的氣色瞧著不大好,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目光像是要融進她眼中,行止間卻沒有什麼動靜,也不曉得在想什麼。
鳳九善解人意地掀開薄被起床,口中道:「我睡得足了,似乎神君你也累得很,是懶得再找屋子,想在我房中坐坐罷?那我去外頭吹一吹風醒個神,你若要走時切記替我留個門……」
她這一番話,存的其實是個避嫌的用意,雖然阿蘭若同息澤二人原本就是夫妻名義,但她不是阿蘭若,同息澤也沒有什麼旁的話好說,三半夜的,能避自然要避一避。
被子方掀開一半,卻被對面伸過來的手穩妥地重蓋了回去。息澤神君皺了皺眉,將一件大氅披在她的肩頭,又遞給她一杯還冒著氣的熱糖水,才低聲道:「不痛了?將這個喝了。」面上的表情雖然紋風不動,但這八個字裡頭,卻聽得出一種關切。
鳳九捧著糖水,覺得莫名,他這個模樣這個神情,自然該對著傷了指頭的橘諾,這個時辰卻戳在自己房中,還這麼心照顧自己,莫不是撞邪了罷?
鳳九伸手將燭台拿到面上一照,擔憂而誠懇地向息澤道:「神君你……
是不是認錯人了?我是阿蘭若,不是橘諾,或者……你們撞邪之人此時看著我的確像是橘諾的樣子?但我實實在在是阿蘭若,你看著我像橘諾,乃是因為你撞了邪……」
息澤沉默地瞧了她半晌:「我沒有撞邪。」
乍聽此言,鳳九莫名之上添了幾分疑惑,試探地道:「但一般來說,這種時刻你應該去照看橘諾啊。」
息澤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道:「我來照看你,這樣不好嗎?」
鳳九想了片刻,有些明白地道:「哦,那就是橘諾讓你過來照顧我,用這個情分抵消嫦棣將我關進九曲籠罷?她們姊妹一向是感情好些,我原本也就沒有打算將這個事情鬧給上君曉得。你為了此事這麼心來照顧我,我愧不敢當,其實添水喝茶之類,有茶茶在我身旁就好,或者沒有茶茶我一個人也做得成,並不需人特別服侍。」
她將甜糖水遞還給他,又斟酌道:「我們雖然沒有什麼夫妻情分,不過息澤你每次這樣幫著他們,我其實覺得……不太合適。」她用了不太合適這四個字,其實何止不太合適,她實在替阿蘭若感到不值,但她這個身份,也不過就是這四個字,說出來妥當些。
她坦坦蕩蕩地回看著息澤,卻見他瞧著手中她遞還的糖水發呆,好一陣才回道:「與那對姊妹關。」又抬頭看她道,「如今,連我倒給你的一杯水,你都不願喝了?」
明明他面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但這句話聽在耳中,卻令鳳九感到一絲頹然,她不喝這杯糖水原本是不想承他代嫦棣還的情,但他既然說不是,她再推辭也太過扭捏,訥訥接過道:「其實方才只是不渴,唔,現在又覺著有些渴了。」將糖水一飲而盡。
明明是杯甜糖水,唇齒間卻感到輕微的血腥味,也不曉得是前幾日被折騰得味覺失靈還是怎麼。
說起前幾日的折騰,沉曄服給她的那丸傷藥其實只消了她半身痛楚,她昨夜同陌少在杏園中說話的時候,身上仍有餘痛未消,此刻卻一身輕鬆怎爽利二字了得,也不知是個什麼緣故。果然是少年人,骨頭硬,睡一睡便能包治百病嗎?
神遊間,息澤已取過她手中的瓷杯擱在桌上,又扶她躺好掖好被角,道:
「離天亮還有些時辰,再睡一睡。」
喝了糖水,鳳九的確有些打瞌睡,但今夜息澤的所為卻令她十分不解,他低頭靠近她時,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白檀香,令她感覺熟悉和懷念。
只是息澤他既非撞邪又不是幫嫦棣求情,他今天晚上這樣,難道是腦袋被門夾了?
房中的香供溫和淺淡,正宜入睡,令鳳九受用,雖然還有諸多疑問,但在睡字面前都是浮雲,正要一腳踏入夢鄉,一片黑暗中,卻突然聽息澤道:
「那天晚上,你說你以前喜歡過一個人?」停了一陣道,「那個人,他讓你很失望是不是?」
鳳九心中一咯登,那天晚上,自然是她將息澤當成蘇陌葉領著他去看月令花的晚上,她同息澤說起自己喜歡過一個人,但這個人實在要算個爛人。
已過了十幾日,息澤今夜突然問起,也不知所指為何。但這個疑問,著實不像息澤問出來的。息澤神君在她看來著實仙味兒十足仙氣飄飄,不消說比翼鳥族,她認識的許多正經八百的老神仙也難比得上他的不食人間煙火樣兒,後來即便曉得他喜歡橘諾,她也沒有太多真實感,總覺得這個喜歡隔著一層飄飄仙氣,其實不大像是紅塵俗世中的喜歡。她著實沒有料到息澤神君會問出這種紅塵味兒十足的問題。
雖然他口口聲聲稱自己沒有撞邪,她擔憂地想,其實,他還是撞了罷?
見她久久不語,息澤道:「他果然讓你很失望。」
鳳九在被子裡頭歎了口氣,訕訕道:「其實所謂失望不失望,只是有些時候,一段姻緣還是講究一個緣分,我用了很多時間去賭那個緣分,結果沒有賭來,我近來悟到沒有緣分卻要強求的悲劇,倒是有些看開了。若神君你在這上頭有什麼看不開,我們倒可以切磋切磋。」
明明是靜極且黑暗的夜,卻能感到息澤的目光定定落在自己身上,道:
「如果他現在出現在你面前,你仍然不相信你們有緣?」
鳳九笑了一聲,實在是睏倦,道:「我們之間,的確沒有那個緣字,我同自己賭了那麼久,也該是徹底放下的時候了,所以此時他出現或者不出現,其實都沒有什麼分別。毋寧說,他不出現倒好些,我並不大想見著他。」
良久,聽息澤道:「是嗎?」
鳳九恬淡道:「是啊。」又絮絮道,「其實神君你今夜對我說這些,為的什麼我也都曉得,雖然我們擔個夫妻之名,我知你一向很不情願,也怕我癡纏你,所以才希望我能早日成就一段良緣罷?這個嘛,你不用操心,個人有個人的命數,我著實犯困,還有什麼事我們明日再議罷,你走時幫我關一關門。」
息澤沒有再答話,鳳九自以為是他的心思被她看穿,有些羞惱。她覺得今夜自己真長本事,猜人的心思一猜一個准。但房中不知為何卻有一種傷感將她壓得喘不過氣,息澤在她房中坐了許久,直到她入睡,也未聽到他離開的關門聲,那種白檀的香味卻在安息香中若隱若現,久久不散。
鳳九一覺睡到太陽過午,腹中空空,飢餓難耐。正逢茶茶領蘇陌葉的口諭推門而入,邀她去船頭吃烤魚,鳳九趿著雙呱嗒板兒,欣然至之。關門時遙遙一望,房中床幾桌椅,皆陳列有序,昨夜息澤搬到她床前坐的那個小繡凳,亦穩穩擱在床腳,她喝過的糖水杯也杳然蹤影,像是昨夜她並沒有半途醒來,與息澤一番話也不過一場虛夢。
行至船頭,打眼望去,蘇陌葉捏著柄魚叉,灰頭土臉地站在一個破爐子旁,與她兩兩相望。
陌少風流,擅細炭烹茶,大約自以為烤魚烹茶都是一般的炭火事,難不住他,殊不知一則爐間事,一則灶間時,逕庭大別。
鳳九一肚子饞蟲在瞧見陌少造出來的這個爛攤子時,陡然化成天邊浮雲,這一篇話傳得中聽,請她來吃烤魚,看這個情境,卻實則是請她來救場,烤魚給他吃罷。
陌少指了指身旁一個紅木盒子,雖則灰頭土臉,笑得倒是風度翩翩:「曉得你沒有吃什麼就急匆匆趕來,特地給你備了碗粥。」
鳳九欣慰陌少還存了半點良知,不客氣地坐下喝粥。這個粥,是碗甜粥,軟糯可口,但不知為何,總覺得粥入喉,舌頭處留著一股淡淡的血腥,略去這一星半點血腥,味道倒還頗可圈點。
蘇陌葉瞧她將一碗粥喝盡,手一指又到腳邊的木桶,仍含著風度翩翩的笑:「粥喝完了便來指教我烤魚,這個魚得來不易,息澤神君特地交代,要做成烤的給你吃才有效用,可歎我文武雙唯獨烤魚有些……」
聽到息澤二字,鳳九後一口粥硬生生嗆在喉嚨裡,陌少趕緊遞水,灌入口中,仍是昨夜一般的甜糖水。鳳九和著糖水艱難將粥嚥下去,滿頭霧水地看向蘇陌葉:「這個魚也是息澤神君拿來的?我昨夜就覺著他有些不對,像是撞了邪,看來果然撞得很厲害啊,到今日還沒有緩過來。不過,這個魚他竟不拿給御廚反而交給你打理,你幾時卻同他有了這種深情厚誼?」
蘇陌葉難得一愣:「昨夜息澤他將你抱回船上後,什麼都沒有同你說嗎?」
鳳九比他愣得甚,呆呆地捧著糖水:「昨夜我情緒不佳,在杏園哭……
呃,哭得睡著後,不是你將我背回船上的嗎?」
蘇陌葉從容將魚叉遞給她:「這個,還真不是。」
唔,昨夜。
昨夜真是發生了不少事,鳳九肆忌憚哭出來那一刻,杏園中平地的一陣狂風,蘇陌葉不大清楚那是不是隱在花林中的東華帝君的情緒,一陣措似一陣,一陣冷肅似一陣。他雖當慣了西海的逍遙皇子,不大常去九重天拜謁,卻也悉知東華帝君**仙根深厚的名頭。他第一次曉得,原來這位天地共主也有情緒。
鳳九哭得用心又認真,抽噎聲漸漸低不可聞,靠著樹根搭著他的袍子累得睡過去。他原本的確是想著將她背回去,正要從石凳上起身,紫衣的神尊卻已到杏樹前,俯身將鳳九抱了起來,他似乎就是在等著她睡著這一刻。
東華帝君,蘇陌葉小時候曾去拜謁過一回,也不過是那麼一回。凡人活在紅塵俗世中,神仙活在三清幻境裡,那時他覺得,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君,卻像是既浮於紅塵俗世外又浮於三清幻境外,目光中的淡漠,是真正視天地萬物皆為空。
他當年想著,或許這就是曾經天地共主的氣度。
進入這個世界,他瞧著帝君與當年似乎有所不同,但因次次都隔得遠,也瞧不出什麼。今日他就站在自己跟前,懷中抱著沉睡的鳳九,眼中流露出難見的柔和,他才明白同當年比他有什麼不同,今日的帝君,眼中有了一些景物。
至於鳳九所說他同息澤什麼時候有了情誼,也不過是帝君臨走時問了他一句:「阿蘭若是有個師父叫蘇陌葉,你不是這個世界的蘇陌葉,那是從梵音谷中進來,將原來那個取代了的?」
從前些許事情能瞞住東華,因他關心則亂,此時鳳九的身份大白於東華跟前,他自然曉得不能再瞞,自然要答一個是。
帝君再問:「是連宋叫你進來找我和小白的?」他自然要先裝一裝糊塗表示不曉得息澤神君就是帝君本尊,再表示的確是連宋授意自己進來助他們走出此境。
他從前千方百計攔著東華和鳳九相認,不過是為了自己私心,今次時來運轉眼見他們即將相認卻沒有阻攔,也只是覺得鳳九可憐。如若東華即刻便要帶著鳳九出去也妨,阿蘭若的因果,他不過再走些彎路。
不料,他難得的好心倒是證得一個善果,帝君遠目林外良久,向他道:
「我是誰先瞞著她。這裡比之外界靈氣雖不多卻純淨,適宜她將養,我們暫不出去,你也不用先回去,我不在時幫我照看著她。」
他同帝君的所謂情誼,不過就是如此。
一聲噴嚏助蘇陌葉從回憶中醒過神來,鳳九在他跟前揉著鼻子,接著方纔的話問他:「你說息澤將我弄上船說過什麼沒有,我想了半天,他說的好像都是廢話我也沒有記,他難道同你說了什麼嗎?」
蘇陌葉想了想,頗有深意地笑了笑,道:「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