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話說自古以來,兒女私情在家國千秋面前全都輕如鵝毛,方茴和陳尋還沒來得及擔心點什麼,數枚炸彈就炸開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五月八日晚上,方茴接到了陳尋電話,他心急火燎的說:「明天上午九點到學校集合,開全校大會。」
「誒?是北約轟炸駐南斯拉夫大使館的事麼?」
「對!操tm的北約,太孫子了!不說了,我還要通知其他人呢!」
「嗯,你別那麼上火啊!」
「知道了,就這樣吧,他奶奶的!」陳尋憤憤的掛了電話。
方茴歎了口氣,打開電視全是關於此次轟炸的報告,五月八日凌晨,以美國為首的北約悍然使用導彈襲擊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駐南聯盟大使館,造成館舍嚴重毀壞,3人死亡,20餘人受傷。新華社記者邵雲環,光明日報記者許杏虎、朱穎不幸遇難,全中國都因此陷入了憤怒與悲傷中。
第二天全校師生都準時到校了,沒有一個人遲到。平時總被教訓「站好隊,不許說話」的學生們在那天都十分安靜,整個操場都籠罩在莊嚴肅穆之中。開會之前奏響了國歌,洪亮的「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的旋律響起,每個學生都大聲的唱著,聲音衝破雲霄。
總有人說我們是自私的一代,國家意識淡漠,中國人曾經的堅硬骨頭到了我們這裡成了軟趴趴的花骨朵。但是我覺得這種說法特扯淡。因為我們小時候信息不發達所以在保守教育下最先知道的就是愛祖國愛黨愛人民;因為是獨生子女所以歸屬感更強烈;因為沒吃過多少苦所以覺得中國也不錯,不會崇洋媚外天天把美國掛在嘴邊;因為教育還算良好所以在公共汽車上知道給大爺大媽讓座,垃圾全都會扔到筒中並且不隨地吐痰;因為有自我意識所以不趾高氣揚的評判同胞沒素質,只管自己做好;因為在國外受過歧視又離不開爸媽格外想家,所以一點不瞎掰,真的是想回國報效,盼著祖國統一繁榮昌盛……
我想當時方茴陳尋他們肯定也是抱著這種想法的,散會之後,他們一起回了教室,一路上趙燁的嘴就沒閒著,英美為首的北約首腦的親戚家人和生殖器官被他問候了個遍:
「他大爺的,什麼叫地圖表錯了,炸錯了?操!怎麼不表錯到他媽家去呀!看丫炸不炸!」
「咱們也不能炸回去!真憋氣!」林嘉茉把橡皮摳成了渣兒。
「對了!我聽我姐說他們大學要去美國大使館遊行!他們做了好多標語口號呢!咱們去看看怎麼樣?」喬燃說。
「去呀!」趙燁一拍桌子說。
「咱們一起去!方茴,你也畫倆標語,咱帶上!」陳尋一下子來了精神。
「嗯……那寫什麼啊?」方茴從講台下拿出畫板報用剩下的紙說。
「寫克xx我cnm!」趙燁義憤填膺的喊,大家笑了起來。
使館區的路都戒嚴了,但人卻絲毫不見少,基本上北京所有大學都來了,他們舉著各自的校旗院旗標語口號,一片群情激昂。北京市公安局統一安排了遊行路線,人群沿著道路緩慢向前移動著,陳尋他們就混在了其中。
看著周圍和自己一樣的年輕面孔,感受到不同以往的激情,他們一下子就興奮了起來,趙燁個子最高,他高舉起方茴畫的標語,走在了前面,那上面用血紅的大字寫著:「譴責北約暴行,還我同胞骨血!」
身邊的一個大學生走過來說:「同學,你們是哪個學校?」
「F中的!」趙燁響亮的回答。
「哦?中學生?怪不得看著這麼小呢!」那個大學生詫異的說,「好!你們真有勇氣!」
「我們學校沒有組織遊行,我們是自己過來的!」趙燁驕傲的說。
「嗯,中學生應該不會安排這種活動,你們要注意安全,小心不要被人群擠到!」大學生拍拍他的肩膀說。
陳尋聽了忙把方茴往自己身邊拉了拉說:「跟住我啊。」
「咱們這是往哪兒走啊?」喬燃望著看不到頭的人群問。
「沿著公安局制定路線,最後目的地是美國大使館,每個學校在那裡停留三分鐘,可以喊口號示威。」大學生說,「你們拿東西了沒?」
「什麼東西?」林嘉茉納悶的問。
「水瓶,墨水瓶什麼的啊!」大學生笑著說。
「啊?幹嗎用啊?」趙燁不解的說。
「哈哈,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扔咱們炸彈,咱們回擊點墨水瓶也不過分吧!」
「我明白了!」趙燁恍然大悟,「我去撿幾塊板兒磚!」
「那倒不用,容易傷人,這樣吧,我把我這瓶給你們。」大學生掏出一瓶碳素墨水遞給趙燁說,「到時候看準了往牆上扔,砸花他們!」
「啊!謝謝哥哥!」趙燁興奮的接過來說,「你放心!我打籃球的,扔這個准著呢!」
「好!你們就跟在我們後邊吧!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大學生揮揮手又走回了前面。
「行!待會一起喊!」趙燁攥住墨水瓶說。
隊伍走了很久才到了美國大使館,一到這裡人群頓時達到了沸點。站在最前面的一個學生,帶頭喊起了口號,他喊一句,後邊的人群就跟一句。
「抗議北約暴行!」
「還我使館,還我親人!」
「NATOisNAZI!」(北約是納粹)
「Americaniskiller!」(美國是兇手)
「中國人民不可欺,中華民族不可辱!」
「聲援南聯盟人民,嚴懲戰爭罪犯!」
每個人都竭盡全力聲嘶力竭,那棟漂亮的小樓在震耳欲聾的呼喊聲中彷彿搖搖欲墜。透過玻璃已被砸碎的窗子,可以依稀看見裡面荷槍實彈的美國大兵,他們帶著鋼盔,但卻絲毫沒有威風的樣子,那頻頻晃動的身影,反而彰顯著內心的恐慌。平日裡鮮艷刺目的星條旗,也毫無精神的耷拉在旗桿上,偶爾吹過的微風也沒能掀起它的一角。
陳尋看到旗子突然靈機一動,他舉起胳膊大聲喊:「降旗!讓他們降半旗!」
周圍的人注意到他的呼喊,也一齊嚷了起來,漸漸人越來越多,到最後所有人都有節奏的齊聲大喊:「降旗!降旗!降旗!……」
趙燁適時的竄出人群,他高高的蹦了起來,把手中的墨水瓶狠狠扔向了裡面。隨著清脆的破裂聲,一塊漆黑的顏色印在了牆上,方茴深深的吐了口氣,屈辱的心情在那一瞬間終於釋放。
從美國大使館走回來之後他們都累得不行,因為一路上只能走步,外加上長時間的呼喊,所以特別消耗體力。不過儘管疲憊,他們卻仍然很興奮。趙燁提議大家一起吃晚飯,於是他們就在路邊找了個燒烤店,走了進去。那時候北京城剛剛流行起燒烤,但是和現在的「三千里」、「權金城」不一樣,美其名曰「音樂燒烤」,其實不過是放著嘈雜流行歌曲的小館子,像他們這樣的學生,也還消費的起。
上菜之後,林嘉茉親自夾了一塊肉到趙燁盤子中說:「趙燁,你今天真棒!夠男人!」
「那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麼!」趙燁暢快的咬下去說。
另一邊喬燃也給方茴夾了一片,他笑笑說:「今天走累了吧?快補充點營養!我還怕你撐不住呢!」
「謝謝。」方茴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她偷偷瞅了陳尋一眼。
「吃這個吧。」陳尋也夾起一片肉放到方茴碗裡說,「我挑了半天,就這個沒辣椒。你不是吃不了辣的嗎?」
「啊……謝謝……」方茴更加的不自然了。
「哦?不能吃辣的啊!」喬燃尷尬的說,「我不知道啊。」
「沒……沒關係的!」方茴連忙說。
「我說!今天咱們喝點啤的吧!」趙燁打斷他們。
「哈?你行嗎?」林嘉茉詫異的問。
「當然行了!服務員,給我們拿兩瓶啤酒!」趙燁張羅說。
服務員拿上了兩瓶啤酒,一個綠瓶一個黃瓶,趙燁開心的說:「嘿!真不賴!還有瓶酒頭!」
「什麼是酒頭?」林嘉茉問。
「喏,就是這個黃色的,一箱裡只有一瓶,其他都是綠色的啊。」趙燁舉起酒瓶說。
「你懂得還真多啊!」林嘉茉欽佩的說。
「我看他就這方面懂得多!」方茴笑著說。
「嘿嘿嘿!你瞧不起誰啊!今天是誰突圍出去,把墨水瓶向洋鬼子們的頭上砍去的?」趙燁站起來用筷子敲她說。
「行了!你最牛逼!喝酒吧!」陳尋忙攔住趙燁說。
趙燁喝了一大口說:「不是我說,你們看著吧!總有一天我發跡了,到時候咱們就不來這種破飯館了!我帶你們去吃王府!」
「好!那我們等著你哦!」林嘉茉忍住笑說。
他們從飯館暈暈乎乎走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幾個人多多少少有點醉意,陳尋和方茴走在最後面,他趁著酒勁一把拉住了方茴的手。
「你……放開!」方茴嚇了一跳,「讓他們看見!」
「沒事,看不見,天黑著呢!」陳尋望著她傻笑。
方茴還是有點緊張,她掙了掙說:「等會……回家的時候再……」
「嘿!你們倆快點!跟上啊!」趙燁回過頭搖搖晃晃的喊,「是我的兵,跟我走!不是我的兵,拿屁崩……」
「知……知道了。」方茴慌張的把手藏到身後說,陳尋仍舊攥得很緊,她生氣的掐了他手背一下。
春末的北京泛著其獨特的慵懶味道,他們嬉笑著穿過路燈昏暗的胡同,白天的激憤就像青春中的一場旋風,吹過之後反而顯得他們更加的清新。無論是跑調的兒歌,還是偷偷牽著的手,都那麼的單純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