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17)
    週末之後的忙蜂略顯冷清,吳婷婷他們幾個可以算是人數最多的一桌客人,這讓陳尋緩解了一些緊張的情緒。他裝束很簡單,把校服外套脫了之後,上身是一件文字圖案的白T恤,下身他也沒換,穿著校服褲子就拿起他三百多塊錢的吉他上場了。
    「瞧丫那屌樣!」剛趕來的唐海冰笑著說。
    「噓!小點聲!」吳婷婷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你那麼投入幹嗎啊?」孫濤壞笑著說。
    「你別說,陳尋還真挺有范兒的!我都有點被他迷住了!」楊晴捧著臉蛋,滿臉崇拜的看著陳尋說。
    「滾蛋!你不許看!」孫濤一把摀住她的眼睛,把她按在了自己懷裡。
    陳尋望著他們,遙遙一笑,輕輕撥動了琴弦。
    「月光下的樹影斑駁了多久時間,
    白裙子的女孩路過了多少次這街,
    夕陽下我多少次回望著你的眼,
    你有過多少遺憾總是蒼茫了愛戀。
    忘川河畔盛開了多少朵紅蓮,
    輪迴中我們擦肩了多少個百年,
    前世的你吟唱了多少夢縈魂牽,
    如今的我多少次夢迴少年蹁躚。
    一百年一千年之後匆匆過去多少年,
    漫漫歲月中我們許過多少諾言,
    多年之後我們是否還會無悔相伴,
    只為你的一笑誤我浮生的匆匆那年。」
    陳尋唱完了之後,唐海冰他們發瘋似的鼓掌叫好起來,陳尋索性放開了膽,又彈唱了幾首時下流行的歌,更顯出色了。
    他一下來就被他們圍住,孫濤勾住他的脖子,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熱絡的說:「哥們兒,剛才老闆跟我打聽你電話呢,他說你是可塑之才!真給勁啊!乾脆你就往娛樂圈發展吧!有你在,那什麼謝霆鋒、陳曉東都得捲鋪蓋回鄉下了!」
    「對對對!趕明你出名了,我就給你當經紀人,誰想要你簽字都得先過我這關!哇塞!想想都爽!」楊晴滿眼金光的接茬說。
    「瞧你們倆那慫樣!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娛樂圈有什麼好的?你搞搞我,我搞搞你,放眼望去男人都是表兄弟,女人都是表姐妹!掰著手指頭數,超不過三人就能扯上不正當男女關係!我就看不慣他們那操行!我們陳尋玩這個也就圖一樂!這叫豐富自己的課餘生活!是吧?」唐海很不屑的說。
    「切!還『我們陳尋』,陳尋什麼時候成你的了?怎麼也是人方茴的啊?你算哪根蔥啊!」楊晴白了唐海冰一眼說。
    她這無心的一句話卻讓大家都突然沒了動靜,唐海冰鬆開了搭在陳尋肩膀上的手,陳尋扭過頭一聲不吭的坐了下來。孫濤狠狠掐了楊晴一把,惹得她又痛又怒,嘴裡依然不老實:「本來就是!你掐我幹什麼!夠下狠手的啊!都青了!」
    吳婷婷使勁扽了扽她,湊到陳尋身邊說:「那歌是你寫的?不錯嘛!叫什麼名字?」
    「《匆匆那年》。」陳尋悶聲說。
    「嘖嘖,高材生就是不一樣啊,起個名字都這麼清雅脫俗……」
    「滾蛋啊!」陳尋沒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少跟我這裝!」
    「誇你你還不愛聽了!天生賤命呀!我告訴你,別在外頭受了閒氣,上我這來發無名火!」吳婷婷也有些生氣了。
    「不是,我這不是心裡堵著呢麼!」陳尋軟下口氣說。
    「那歌……是給方茴寫的?」吳婷婷的目光透過暗色的燈幽幽打在陳尋身上。
    「也不是……」陳尋有點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說,「反正是想讓她來聽聽來著,呵,現在可好……」
    「那女孩子心裡彎太多了,也不能怪她,我想她是太在意你了。你啊,既然真心喜歡她,就多擔待點吧!誰叫當初我們那麼勸你都不聽呢!」吳婷婷歎了口氣說。
    陳尋笑了笑,伸手戳她的腦門:「你這人說起道理比誰都明白,辦起事又比誰都糊塗!有時候我就想,你和方茴要是能勻乎勻乎就好了!」
    「想得美!還什麼都是你的了!」吳婷婷把他的手扒拉掉,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說,「看著碗裡的瞅著鍋裡的,不怕撐死啊!」
    「你可別冤枉我!我就是那麼一說,你就那麼一聽。你現在這話可太曖昧了,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我總算看出來了,我就是這麼被你們丫一點點給算計的!」陳尋忙澄清說。
    「滾!少他媽裝竇娥!說真的,要不然我去和方茴說說吧,省得你以後糟心,指不定再胡說八道點什麼出來。」
    陳尋轉了轉眼睛,喜笑顏開的說:「也行!婷婷,我真沒發現,你正經起來,那簡直不是一般的靠鋪啊!」
    「去去去!別煩我!我什麼時候不正經了!德行!」吳婷婷揮了揮手,獨自聽起了歌。
    唐海冰看他們聊得挺歡也走了過來,他點上根煙說:「怎麼著?待會咱們去哪方面活動啊?好久沒聚這麼齊了。」
    「活動?他肯定不行!」吳婷婷指著陳尋說,「他還不得乖乖回去寫作業啊?」
    「誰說的!」陳尋瞪著眼說,「咱們五個都多久沒一塊玩了!走!『六月』切台去!」
    「六月」是一家檯球廳的名字,沒認識方茴之前,陳尋總會和唐海冰他們去那玩。
    「好啊!」唐海冰一下子來了勁,「我也檢查一下你的技術見長了沒,上回你硬說要薄一張紙,最後愣是厚了個本,直接把黑八打進底袋了,我可還記著呢!」
    「切!那次是失誤,我早今非昔比了,不知道我現在被稱為『天下第一縮桿!』啊!今兒就讓你開開眼!」陳尋也難得的放鬆起來,挽著唐海冰一起親親熱熱的走了出去。
    那天陳尋和唐海冰他們玩了個痛快,方茴本來以為能在晚上等來他的電話,卻遲遲不見動靜,便一邊遺憾一邊辛酸的睡了。
    第二天陳尋精神不錯,可方茴卻還陰鬱著。但因為那天有實習老師來做公開課,所以班委們在中午一起開了個會,安排一下誰舉手誰發言什麼的。在大家面前他們也不好別彆扭扭的,兩個人例行公事的說了幾句話,那點不開心的事漸漸也就不了了之了。
    方茴他們的實習老師姓馬,是教語文的剛畢業的研究生,她選的公開課是林黛玉進賈府的那篇課文,事先做了不少準備。那時候很多北京高中都像模像樣的安置了閉路電視和投影儀等等在當時還算高檔的設備,但這些設備在一般情況下都不會用,只有公開課或領導視察學校時,才象徵性的開開,證明一下機器還是能運轉的,不僅僅是個擺設。
    那天馬老師就在四十分鐘的時間裡,把這些設備用了個遍。先在投影儀上放人物關係圖,電視機放《紅樓夢》電視劇的片斷,後又每一小組發十二金釵的撲克牌,在黑板上摘抄紅樓詩詞,把教參裡的那點內容背的滾瓜爛熟。課是上的確實不錯,只不過不是哪堂都是這麼上的。總之弄得有聲有色的,就像課後整個語文教學組給的評價「準確把握教學要點,課堂氣氛生動活潑。」
    送走了語文教學組的所有人,馬老師總算鬆了口氣,那天是兩節連堂的課,第二節課的時候馬老師如釋重負的放棄了那些設備,改上作文評講課。方茴他們平時一周寫一篇周記,有時按著教學進度再安排點命題記敘文或議論文。那次他們正好學到小說單元,作文作業要求寫的就是短篇小說。馬老師大概講了講寫小說的要點,就學了幾篇同學寫的不錯的文章讓他們逐個上講台前念。
    其中有一篇喬燃的,可輪到他時,他卻死活不上去。馬老師那天心情好,就笑瞇瞇地說:「喬燃,我看了你的文章,很不錯的嘛。男孩子有什麼扭扭捏捏的,沒準那個女同學就想欣賞你的這篇作文呢!」她這麼一說更引起了大家的興趣,男生們都起著哄讓他上去,喬燃推托不過,只好紅著臉走上了講台。
    「《一朵丁香花》,高二一班,喬燃。」喬燃昏頭昏腦的把班級姓名也念了出來,低下同學一片哄笑,他不好意思的停頓了會,直到馬老師維持好秩序,才小聲繼續念完了全部。
    「每年到了春天,到了丁香盛開的季節,我都會想起一個人。她是第一個讓我覺得丁香也是很美麗的花朵的女孩。
    我記不清楚什麼時候開始對她格外在意了,如果時光也可以像電影鏡頭似的分開成一張張的畫面,那麼現在在我腦子裡閃現過的關於她的第一張畫面就是在一叢丁香樹的旁邊。
    那天是個明媚的春日,她走過丁香花旁的時候,突然刮起了一陣微風,輕盈的白色四瓣花飄了下來,落在她的頭髮上、肩膀上,就像是特意為她下了一場花雨。我站在她身後聞見芬芳的氣息,也許是那個畫面太美了,恍惚中,我分不清那香氣究竟是來自於花,還是來自於她。
    後來我經常路過那片花叢,因為她的緣故,我總是在那裡停下一會兒。偶爾也還會遇見她,但是她卻從未再看那些丁香一眼。
    那個春天,我記住了,她忘記了。
    每年都只有一個春天,我不知道我們會在多少個春天擦肩而過。有人告訴我,五片花瓣的丁香能夠給人幸福,於是我找了很多朵五瓣丁香,多得我都覺得這個傳說不可信了,卻始終不敢送給她一朵。
    終於有一天,在丁香散發迷人香氣的日子裡,我又和她一起走過了那片花叢。那天她穿著白色的外套和暗紅色的球鞋,其他的我記不清了,因為我一直沒怎麼抬頭。她的樣子並不開心,她問我有忘不了的人麼。我說有。她說為什麼既然忘不了過去那麼現在喜歡的人怎麼辦。我說現在喜歡的人就是我忘不了的人。她問那以後喜歡的人呢。我說一起忘不了。她說我騙她。我就反問,那你會把我忘記嗎?她搖搖頭。我接著問,那你喜歡我嗎?她沒有回答,我卻知道了答案。所以我對她說也對我自己說,你看,忘不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那天我從樹叢中摘了一朵五瓣丁香送給她,她也回送了我一朵。如果這朵丁香花靈驗,那麼我寧願把我的幸福也送給她。
    其實,上面對話我的所有回答,我都想在後面加一句話。
    忘不了的人,是你。
    現在喜歡的人,是你。
    不管以前、現在、還是以後都不想忘記的人,是你。
    我漸漸明白了一件事情,我喜歡丁香,白色的粉色的,盛開的枯萎的,我全部都喜歡。就像喜歡她一樣,無論她是什麼樣子,長髮短髮,是我的或不是,我全部都喜歡。
    這個春天,我記住了,她會忘記嗎?」
    喬燃念作文的時候,班裡的同學漸漸不再浮躁,他們就像聽故事一樣,認真聆聽著這個少年的獨白。也許唯一不太專心的就是方茴,只有她真正聽懂了這篇優美的作文,就因為太懂了,以至於差點流下了淚。

《匆匆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