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行了行了,都吃點菜吧!干喝那成啊!」陳尋招呼著說,「蘇凱,你報的哪兒啊?」
「操!連我報哪兒都不知道你剛才扯什麼蛋吶!」蘇凱扔過來一根筷子,陳尋笑著躲開。
「北科。」林嘉茉替他答道。
「不是。」蘇凱淡淡的說,「我改了,最後報的是H工大。」
林嘉茉的眼睛訝異的閃動起來,她久久的望著蘇凱,但蘇凱卻沒有看她一眼,於是她的目光又恢復了平靜,甚至比剛才還要幽深。
「啊?幹嗎跑那麼老遠啊?你開始不是說一定要留在北京麼?」喬燃驚訝的問。
蘇凱自己卻絲毫不以為然,夾了塊羊肉,慢悠悠的說:「我水平有限,就算人家學校照顧我們特長生,我也覺得夠嗆能上分數線,乾脆不費那勁了,直接報外地多省心。外地學校分低好考,而且能上外面轉悠轉悠也挺好的。」
林嘉茉看著蘇凱筷子下的羊肉由生紅變熟紅,心裡輕笑了一下,什麼外地好、分數低都是彎彎繞——瞎掰呢!鄭雪走了,他自然沒有了留在北京的動力。
「那你就更不能急著走了!以後見你多不方便啊!今天我得可勁看看,把你的光輝形象深深印在我腦海裡!」陳尋又給蘇凱倒滿了酒。
「看個屁!我又不是方茴看我幹嘛!再說分還沒出來,指不定我去哪兒呢!萬一『海跑』或『家裡蹲』了呢!就杯中酒吧,別再倒了!」蘇凱搶過自己的酒杯。
「服務員!再來六瓶燕京!」林嘉茉突然站起來說,「咱們今兒圖個痛快!對瓶吹吧!」
蘇凱低下了頭,趙燁別過了臉,方茴小聲勸了勸也沒管用,林嘉茉最後到底在每人面前擺了一瓶啤酒。她當真說到做到,自己先對嘴灌了一大口。
考試後的輕快,離別前的蕭索,放縱般的癲狂,愛怨離愁糾纏在一起成了難解的情絲。漸漸他們都有了點醉意,趙燁和林嘉茉比誰身上更紅,方茴斜靠在陳尋身上,吃吃笑著用勺子磕打著碗邊,蘇凱獨自一人喝起了悶酒,喬燃撐著暈乎乎的頭使勁把身邊的人一個個拉開。
「差不多咱們就結賬走人吧!再折騰一會都得醉了!」喬燃皺著眉頭說。
「哦。」蘇凱下意識的去翻自己的錢包,卻被林嘉茉一把按住了。
「不要搶,說好了,今天我買單。」林嘉茉溫和的說,她漂亮的笑顏帶著一點點的神秘,讓蘇凱和趙燁都晃了神。
林嘉茉拿出了一個精緻的繡包,裡面都是一塊錢的紙幣,她慢慢打開,一張張的仔細鋪在桌子上說:「不知道夠不夠……應該差不多吧,這些年來的都在這兒呢。反正我一張也不想留下,全都花掉才好呢!」
男孩們都不明所以的看著桌子上的錢,方茴的眼睛卻隨著林嘉茉抖動的手濕潤了起來,她抓起一張紙幣塞到蘇凱手中,顫聲說:「蘇凱,我不管你以後要怎麼著,可你一定得好好看看這個!這是嘉茉從高一開始一點點攢起來,你看看那上面的字母,那是……那是……」
方茴終於痛哭失聲,她心疼林嘉茉,為她難過歎息。而蘇凱早被自己名字的首字母震撼住了,桌上的紙幣不下兩百,或新或舊,邊角整齊,每一張上都有醒目的「SK」。他怔怔的看著,小心的磨娑,並不潔淨的錢帶著所謂的銅臭味,可是他一點也不在乎。和人打架沒哭,遇到困難沒哭,贏了比賽沒哭,送走鄭雪沒哭,幾乎忘了怎麼流淚的蘇凱,抬起頭時臉上已經濕漉漉的了。
在別樣的氣氛下,陳尋扶著哭得慼慼艾艾的方茴走了出去,趙燁繃著臉喝乾了瓶子中的最後一口酒,也猛地站起身走了,喬燃跟在他後面,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最後只剩下林嘉茉和蘇凱面對狼藉殘局,兩人之間隔了一桌子的紙幣,紅綠相間的顏色鋪撒開來,說不盡的哀悼。
「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許久之後林嘉茉才緩緩張口,她的嘴唇略有些抖,吐露著焚心的字句,「但是……今天以後就不喜歡了。我絕對不纏著你,你也不用再躲著我。咱倆都好好過自己的,誰也不討厭誰,誰也不忘了誰,好嗎?」
「嗯,好!」蘇凱坐到她身邊,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拭著眼淚,「別哭了,聽話。」
「話都說的這份上了,蘇凱,我問你,你有沒有一點點喜歡過我啊!就一點點。」被酒精和哀愁纏繞的林嘉茉,露出了小孩子一樣的委屈表情。
「有過。」蘇凱輕輕整理好她的頭髮。
「那……有時候會不會覺得後悔?」林嘉茉盯著他的眼睛問。
「現在就有點後悔。」蘇凱狠狠吸了吸鼻子,眼圈又紅了。
「嘿嘿,活該……」林嘉茉破泣而笑,酒色醺紅了她的臉頰,誰也無法說清她究竟放下了多少,又記住了多少才能綻放出那樣的笑容。
林嘉茉從飯館走出來的時候,陳尋正坐在馬路崖子上,方茴蜷縮在他撐起的兩腿之間已經睡著了。林嘉茉走過去挨著陳尋坐下來,陳尋凝視著她還掛著淚痕的臉問:「蘇凱呢?」
「從那邊走了,哦對,他讓我謝謝大家。」林嘉茉向另一邊努了努嘴說,「趙燁他們呢?」
「買煙去了。」
「煙?他什麼時候抽上煙了。」林嘉茉皺著眉說。
「有一陣子了,我也記不住是從你拒絕他開始,還是從他骨折開始。」陳尋歎了口氣說。
林嘉茉默默低下頭,她趴在膝蓋上說:「陳尋,我啊,有時候真的想重來一遍,回到過去告訴自己別那麼不知好歹。你說如果我當初沒喜歡蘇凱,喜歡趙燁,喜歡你,喜歡喬燃,是不是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沒什麼如果當初。」陳尋望著喧囂熱鬧的大街說,「不管重來多少次,人生都肯定會有遺憾。」
「那你和方茴有嗎?」林嘉茉側過臉問。
「沒準……有吧。」陳尋看著懷中沉靜的人說。
「有?有還天天膩膩歪歪的在一塊?」
「不想因為那一點點遺憾就放棄。」
「呵呵,又一個不想放棄!我就奇怪了,你們男生都怎麼想的啊?和女孩在一起到底是喜歡啊,還是責任啊!我問你,你和方茴差距那麼大,你現在對她還是喜歡嗎?是不是因為時間久了,有責任感了,才在一塊兒捨不得分開的?」
「沒有喜歡就不會有責任感,沒有責任感喜歡也不能長久。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最後在一起,這種事誰都沒把握,但是現在,我喜歡對她負責任,你明白麼?」陳尋摟緊方茴,輕輕挪動了一下,把她放在更舒服的位置。
「不是特明白,」林嘉茉撇撇嘴笑了起來。「不過你知道麼,你剛才說那些話的時候還真挺帥的,我都快動心了。」
「那是,我什麼時候不帥了!後悔了吧?誰讓你一眼就認準蘇凱了,肥水直奔外人田,其實我們都不比他差啊!」陳尋看她笑了,也放鬆了些心情。
「是啊!我快羨慕死方茴了!哪像我沒人疼沒人愛!」林嘉茉眨了眨眼,「不過要是以後有比方茴好的女孩喜歡你,你怎麼辦?」
「這不沒有麼,有的時候再說。」陳尋不以為然的說。
「切!剛誇完你,還是靠不住呀!這要讓方茴聽見,又得心裡難受。下回別人再問你,你可得繼續表決心啊!你瞧人家蘇凱對鄭雪……」林嘉茉說著說著就沒了動靜,她摀住臉悶悶的呼了口氣說,「陳尋,我能靠會兒你麼?」
「靠吧,再睜眼就什麼都別想了啊!」
「嗯。」林嘉茉抵在了陳尋肩膀上,不知不覺流下的淚水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一點水跡。
後來林嘉茉果真斬斷了情根,她像最初認識他們時一樣,和蘇凱趙燁相處的自然愉快。按林嘉茉的話說,從今往後他們就是她的親兄弟,誰說不是親的她跟誰急。
那年是他們過的最瘋狂的夏天,幾乎天天聚在一起。去青年湖游泳,把大家挨著個的拋起來扔到池子裡,以各種搞怪的姿勢滑下水滑梯。去麒麟商場打五塊錢一局的保齡球,看方茴笨拙的蹲著把球滾出去,無數次得零分。去工體看國安隊踢球,站在綠色狂飆7號看台上玩人浪,和北京球迷一起揮旗吶喊,唱「國安永遠爭第一」。去北海划船打水仗,弄得全身濕漉漉的,騎車回家時順著衣服流下一路水痕,惹得路人集體向他們行注目禮。去東單公園裡打敲三家,輸了的人學雕像擺POSE,往臉上貼紙條。去學校打球,比賽投三分,誰輸誰請客吃冰棍,天冰大紅果都不行,必須得百樂寶以上。去飯館玩真心話大冒險,出各種鬼點子,讓大冒險的人抱著貼滿「專治XX,一針見效」的電線桿喊「我的病終於有救了」……
方茴說,一個人的快樂,快樂有可能是假的,一群人的快樂,快樂已經分不出真假。他們盡情揮霍著自己的青春,恨不得就此燃燒殆盡,那架勢就像末日前的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