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天氣極好。陽光和暖,春風如煦,少了幾許初春的寒涼,正是外出賞春的大好時機,可漫夭卻一早被臨天皇派來的人迎接入宮。
臨天國的皇宮金碧輝煌,大氣宏偉,較之啟雲國的宮殿有過之而無不及,漫夭每過一處都不由得在心底暗暗讚歎。
在禁衛統領的帶領下,她進了乾坤殿,透過珠簾,遠遠的望見高位之上,一名身著龍袍、眉目冷峻的男子,五官似刀刻般稜角分明,望著她的目光帶著洞察人心的犀利,明明那雙眼中沒有任何表情,可她卻分明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令她不由自主的生出些微的緊張,這是她來到這個異時空三來年不曾感受過的那專屬於帝王的威儀。她的皇兄啟雲帝很溫和,至少在她面前是那樣的。
深吸一口氣,斂了思緒,她緩緩入殿,殿內文武百官分立兩旁,紛紛掉頭望向她。
只見她頭戴鳳冠,珠簾遮面,身著一襲繡有綵鳳圖案的織錦紅袍,纖腰束起,愈發顯得不盈一握,衣袍長長的拖尾鋪在身後潔白的地磚之上,柔美的紅弧隨著她優雅的步伐緩緩的向前移動,如同名家筆下一幅流動的彩色水墨,被注入了無限的生命,看起來極為賞心悅目。
臨天皇坐直了身子,目光微動,雖看不見她的面容,但僅僅是那份舉止間的從容不迫,以及骨子裡透出的高雅不俗的氣質,已是無與倫比。這樣的女子,怎麼看也不像是傳言中面容醜陋、刁蠻任性的容樂長公主!
漫夭行至大殿中央,微微屈膝行禮。「容樂拜見臨天皇帝陛下!」聲音清婉空靈,語調不卑不亢。
臨天皇抬了抬手,平聲道:「公主免禮平身!」
漫夭起身後,感覺有一道灼灼的目光自左邊直射而來,她淡淡的瞥了一眼,只見一名身穿皇子朝服的男子,嘴角掛著意味深長的笑意,正是昨日有過一面之緣的九皇子,見她望了過去,便對她眨了眨眼,一副等著看戲的表情。
她微微蹙眉,快速的掃了眼四周,只見九皇子前面的一名男子看著她的目光,帶著嘲弄與不屑。朱色絳紗袍,雙龍戲珠白玉冠,應該是臨天國太子。這樣嘲弄和不屑的表情,她自然明白是什麼原因。淡淡一笑,她不在意的收回目光,對跟在身後的男子道:「蕭煞,將皇兄預備的禮物呈給臨天皇帝陛下。」
蕭煞應聲捧著一個精緻的禮盒上前,漫夭道:「陛下,我皇兄感念陛下贈與的厚禮,以此寶物回之,請陛下笑納!」
內監接過禮盒,送至御案前小心翼翼的打開。只見盒內橙黃色錦緞之上一對精緻小巧的白玉杯,玉杯底座長龍盤臥,杯沿刻有鳳舞圖,雕工精細,玉質晶瑩剔透,流光四溢,一看便知是世間罕有的稀世珍寶。
臨天皇執起玉杯細細端詳,目光一動,「白玉琉璃盞!」
一位見多識廣的大臣看到之後,驚歎道:「聽聞白玉琉璃盞流傳於百年前,世間僅此一對,其價值無法估計。此杯用以沏茶,茶香沁人心脾,若是夏日以此杯飲水,便可消暑解渴,能令人感覺到渾身清爽,通體舒暢,其妙無窮啊!」
眾臣嘩然,臨天皇笑著點頭,眉頭舒展。「啟雲帝贈與朕如此珍貴的寶物,楊愛卿,替朕修書一封,向啟雲帝道謝。」
蕭煞單膝跪地,恭敬道:「臨天皇帝陛下,我朝公主鳳駕臨行前,我皇有幾句話,命卑職代為轉達與陛下。」
臨天皇道:「請講!」
蕭煞抬目直視臨天皇,眼中毫無畏懼,一字一句道:「我皇有言,白玉琉璃盞確乃稀世之寶,但若是比起容樂長公主在我皇心中的位置,卻還不及其萬分之一。希望貴國能善待我朝公主,方能結兩國百年和約。」
臨天皇聽完哈哈一笑,笑意卻僅止於唇,「這是自然,公主乃臨天、啟雲兩國的和平使者,即使嫁與朕的皇兒,也還是我國的貴賓,絕無怠慢之理!」說罷他頓了一頓,又道:「至於昨日之事,待離王上朝,定會給公主一個交代。」
漫夭淡淡一笑,有禮道:「陛下嚴重了!」
臨天皇讚賞的望著她,舉止從容,言談得體,不愧為一國公主的鳳儀。就在這時,一名皇宮禁衛匆匆入殿,伏跪在地,面色忐忑的稟報:「啟稟陛下,離王,離王殿下他……」
臨天皇濃眉一皺,沉聲問道:「他怎麼了?讓你們去傳召他入宮,這都一個多時辰了,為何還不見他入宮?」
那名禁衛緊低著頭,聲音直顫,回道:「離王府的下人說……說離王在休息,不能上朝……」他的聲音越來越底,越來越低,低到幾乎聽不見,就如蚊蠅一般。卻還是清清楚楚的一字一句落入眾人的耳中,在每個人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文武百官,太子及皇子,面色各不相同。敢如此直接的抗旨,離王絕對是當朝第一人,連借口都不屑找一個,而且還是在啟雲國的公主面前。
冒犯皇帝至高無上的尊嚴,便是丟了臨天國的臉面,這是何等嚴重的罪狀!
莊嚴肅穆的大殿之內,頓時鴉雀無聲,人人提心吊膽,屏息凝神,生怕一個不慎,招來殺身之禍,成了皇帝的出氣筒。尤其是幾位極力促成聯姻的大臣,緊握的手心滿滿都是濕漉漉的粘膩,空氣中有暴怒的因子在半空凝聚,形成壓抑的恐懼感,在他們的頭頂上不住的盤旋,透過皮膚的毛孔緩緩滲入他們體內的血液,然後迅速的擴張蔓延,就如同一根有毒的籐蔓。
冷汗滴在潔白的地磚,啪啪的聲響,入耳之中竟清晰無比,那名跪地的禁衛,頭一直往低了垂,恨不能躲進地縫裡去。
這樣壓抑而緊張的氣氛,就連漫夭都不自覺的懸了心。就好似她身邊放著一個巨大的氣球,有人拚命的往裡面打著氣,眼見著那氣球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她卻不知這個氣球何時會突然砰地一聲爆炸。
就這樣過了半刻鐘,在這極度壓抑的氣氛之中,絕對考驗一個人的內心承受力,然而,預料中的爆炸並沒有來到,她看見臨天皇盛滿怒意的雙眼,眼底深藏著的卻是一抹不易覺察的無奈。
臨天皇面容深沉如海,忽然轉向一旁的九皇子,九皇子身子一僵,連忙低下頭去,心中暗叫不妙,被父皇盯上了!果然,還沒等他開始擔心,上頭已經傳來臨天皇低沉而威嚴的聲音,「老九,你與向統領一起去離王府傳召,無論用什麼方法,務必要帶他上殿!若辦成此事,朕重重有賞。若是辦不成,你往後也不用再上朝了。」
九皇子聽到這句話忽的眼眸一亮,然而,緊接著的一句,卻令他笑容僵在唇邊。臨天皇又道:「你就一輩子給朕去西郊看守皇陵。」
他驚得張大嘴巴,雖然他是唯一進入離王府而不需通報之人,但若是因此惹惱了七哥,以後他就不會有好日子過了,而看守皇陵的淒苦日子也不是人過的,要他在那裡待一輩子,還不如一刀砍了他!不由脫口道:「啊?父皇……」他話才開口,便被臨天皇一記如刀刃般的凌厲目光給堵了回去,他勉強的牽了牽嘴角,萬般無奈的垂下頭,不情不願道:「兒臣遵旨。」
領了旨,心頭叫苦不迭,愁眉不展地轉身,與漫夭擦身而過的瞬間,見她淡然而立,珠簾背後的雙眸清澈沉靜,似乎天大的事情都不能掀起一絲波瀾,他不禁心生煩悶之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暗道,這個女子害他進退兩難,卻還跟沒事兒人似的,真真是可惡。容樂長公主,這梁子,結定了!
漫夭接收到他的目光,只隨意的笑了笑。看戲之人終是把自己也給看進去了。
眾臣這才舒出一口氣,九皇子向來與離王之間來往甚密,有他前往,大抵是沒問題了。還是陛下高明!
臨天皇臉色和緩了許多,便與漫夭聊了起來,詢問一些關於啟雲國的風土人情,漫夭一一作答,既不會勉強敷衍,也不會無休止的誇誇其談,言語之間的分寸掌握得極好,臨天皇滿意的笑著點頭。
就這樣,不知不覺的過了半個時辰。大殿之外忽然傳來一陣紛沓的腳步聲,應該是那位架子極大的離王到了吧!
漫夭沒有回頭,卻發覺臨天皇的臉色驀地一變,剛剛還笑著的嘴角明顯地抽了一抽,原本深沉的面容怒形於色,整個大殿方纔的那種和樂融融的氛圍遽然降到冰點。
輕風中細小的微塵都彷彿是來自陰間地獄,森冷之感瞬間便充斥著大殿,散發著詭異的氣息,直滲人心底深處,令人不寒而慄。
耳邊傳來一陣陣抽氣聲,她看到文武大臣及皇子們面上的表情不斷地變幻,極為豐富多彩。不論是大眼還是小眼,不管俊美的或是醜陋的,總之是個個都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那眼中的神色,是震驚?是憤怒?是恐怖?是不敢置信?還有一部分不怕死的欽佩!
她不禁疑惑,究竟是何等情景,竟會令臨天國的帝王和一干臣子,在一剎那間,生出如此多的表情?她忍不住回頭去望,先是看到步入殿中的九皇子,他俊美的面容帶著僵硬的笑,那笑容彷彿是被人生硬的拉扯著嘴角一般,目光閃爍,似是在逃避著不敢看高位之上的帝王,只是硬著頭皮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前進,就好比砧板上的魚,明明看著前面明晃晃的刀舉在頭頂,卻不得不往前蹦躂,因為後面是燒著油的滾燙的鍋。
她的目光越過他,望向他身後那傳說中智計無雙卻乖張狂妄的男子,頓時就如那些大臣們一樣,十分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這便是離王——宗政無憂?!
他來是來了,可是,膽敢如他這般,用此種方式上朝的,絕對是曠古鑠今,堪稱古今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