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無憂望住慢慢靠近他的女子,雙眉緊皺,明確表達著他的不悅,在她挨近椅榻之時,他那一雙邪眸,忽然間變得陰冷異常,迸射出一絲殺氣。
漫夭不自覺地頓住身子,看來離王不喜女子近身的傳言的確屬實。她定定地望進他邪魅的眼,朱唇輕啟,聲音清婉如天籟,道:「聽聞離王殿下身在朝堂,一計退敵,決勝於千里,才智之高,當世少有,容樂早已心生景仰,今日又得見殿下天人之姿,更是傾慕不已,容樂自知姿容才貌,無一能與殿下匹配,但為了兩國和平,希望殿下能給容樂一個相互瞭解的機會,若是半年之後,離王殿下你……依舊對我毫無興趣,那我便心甘情願轉嫁他人,絕無怨言。」
宗政無憂瞇眼望她,女人看他的眼神他見得多了,而眼前嘴裡說著傾慕的女子,她的眸中,有計量,有期盼,唯獨沒有絲毫的迷戀和愛慕。既然並無喜歡,那麼說這些話又是什麼目的?她想要定下半年之約又是何原由?管她什麼原因,這些與他何干?
宗政無憂一撩衣擺便站在了她的面前,那起身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自然流暢且瀟灑迷人。他垂眸望她,居高臨下的姿態帶給她一種極其強烈的壓迫感,她的身子瞬時僵硬,每一根神經都繃得死緊,但她的雙眼,仍然一動不動的望著他,只見他勾唇嘲弄一笑道:「你想令本王在半年之內,答應娶你為妻?簡直是癡人說夢。」
漫夭輕佻眉梢,笑道:「既然離王殿下如此自信,那我們不妨在此立下賭約。不知殿下……敢是不敢?」
宗政無憂哼笑道:「激將法?就你這點小伎倆,也敢在本王面前賣弄?」
外頭的陽光忽然暗了下來,原本投在他身上的明亮光線,此時變得有些陰冷,襯著他邪肆的眸子,就彷彿是暗無天日裡森冷潮濕的寒潭,散發著幽寒的氣息,在不知不覺之中滲透人的心骨。
漫夭壓下心頭的不適,這樣的時刻,絕不可退縮。她需要達成這個賭約。既然逃不過這場政治婚姻,那她至少要多爭取半年的自由,利用這段時間挑選一個適合她的丈夫,就算無愛,也必須能達成協議,成親之後,雙方之間互不干涉。想到此,她微抬下巴,凝眸直視道:「就算是吧!莫非離王不敢應此賭約?原來……名動九州的離王殿下,竟然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
從未有過這樣一名女子,可以在他面前,這般坦然自若,無畏無懼。宗政無憂眼中浮出一絲興味,有笑意漸漸漫上他的嘴角,淺淡之中卻帶著一絲狂佞的陰狠。
臨天皇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的解決方法,便道:「這件事情就按照容樂長公主說的辦,以半年為期。無憂,倘若半年之後,你還是不願迎娶公主,朕絕不再勉強於你!」
宗政無憂猛地回頭看他,面色遽冷,道:「我的事情,你憑什麼替我做主?即便是現在,我不同意,你也勉強不了我!」
這句話說得極大膽,眾臣面色皆是一變,暗道:有啟雲國公主在場,離王如此一再的忤逆陛下,實在是有損國體。
臨天皇一聽,勃然大怒,用手指著他,厲聲喝道:「宗政無憂,你……太放肆了!朕,除了是你的父親,還是這一國之皇,你別以為朕不會治你的罪!」
「父親?……你嗎?」宗政無憂眼角上挑,冷冷反問,語氣中帶有濃濃的諷刺意味。漫夭微怔,她似乎從他眼底看到一抹不易覺察的恨意,隱忍卻深沉。又見臨天皇面色驟變,眸光複雜難言,她不由暗暗奇怪,究竟是什麼原因,致使宗政無憂不論在臨天皇面前多麼囂張狂妄,都不會被降罪呢?
宗政無憂狂笑一聲,又道:「治我的罪?好啊!就是不知皇帝陛下要治我哪一條罪?目無君上、抗旨不尊、藐視皇權、大逆不道……隨便哪一條,都是誅九族的大罪!皇帝陛下如果不想受到牽連,就請盡早將我逐出皇族,再行定罪。」
「你,你……」臨天皇氣極,胸口劇烈地起伏,瞪著他說不出話來,半響方道:「好,好,好……你一再挑戰朕的耐性,想永遠都不用再進這個皇宮,朕,朕今日就成全了你。來人——」
眾臣皆驚,看來這一回,是動真格的了!九皇子慌忙上前道:「父皇息怒!七哥只是一時衝動,口不擇言,還請父皇看在七哥獻計退敵有功的份上,就饒恕七哥這一回吧。」
有一大臣附和道:「是啊,陛下,這次大敗北方蠻夷,離王功不可沒,還請陛下開恩,恕離王不敬之罪。」
「請陛下開恩!」眾臣皆拜,就連一直做旁觀狀的太子也順勢求情。
漫夭掃了眼宗政無憂,見他面上的神色由始至終都沒變過分毫,似乎從來都不擔心自己的生死安危,又或者他根本就有把握臨天皇不會真的降罪於他?而臨天皇則怔怔地望著宗政無憂那張完美的面容,染上滔天怒火的雙眼之中有著說不清的複雜情感湧動,最終怒火漸漸消散,獨留幾分淡淡的悲哀和無奈。他轉過身去,對著自己最疼愛的兒子輕輕地揮了揮手,道:「你,退下吧。」
宗政無憂面無表情道:「以後沒什麼事,最好別召我進宮,否則,我不敢保證下一次會不會更加過分!」說罷,袍袖一甩,轉過頭望向漫夭,語氣極盡輕蔑,道:「還有你……一個又老又醜的女人,也想進我離王府的大門?還是等下輩子投胎吧。」
縱然修養再好的人,也無法在這一而再再而三的輕言謾語諷刺之下無動於衷,更何況她有著和親公主的身份,與他是平等的地位。忍一次是淡定,忍兩次是修養,忍多次就會讓人以為她軟弱可欺。漫夭不禁冷笑道:「我以為離王殿下智計天下無雙,想不到竟也是如此膚淺之輩。若離王殿下喜歡美人,不如回家……自己照鏡子,豈不更妙?」她不能就這麼讓他走了,為了自由,她要賭一把。
話音未落,前方男子身軀急轉,只聽一聲刺耳錚鳴,面前一道寒光閃現,森冷劍氣當頭罩下,瞬間籠罩全身。那一刻,她彷彿聞見了死亡的味道。
殺氣蕩空。眾人愣住,就連臨天皇亦是神色大變,而蕭煞還未來得及動身,宗政無憂手中的劍已然回鞘。禁衛軍向統領震驚的待在原地,他手中的劍從出鞘到回鞘,都不過是眨眼功夫,他甚至沒看清離王何時近過他的身,又是如何拔出他手中的劍?
快,太快了!快到漫夭只覺得眼前一花,整個人彷彿跌入了地獄的冰窟。一種油然而起的恐懼感,自心底節節攀升,隨著血脈的流動,延伸至四肢百骸,就好像一條靈巧的蛇,在她體內狂竄,激起心頭陣陣寒慄。
整座大殿,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睜大眼睛,大氣也不敢出。
細碎的紅帛,自她眼前徐徐飄落,帶著狂嘯的氣息擦過她的鼻尖。血一樣的顏色,在整座大殿的半空飛舞,彷彿冬日裡紛飛的大雪,被浸染了鮮血一般的紅。而她的身上,只餘一件單薄的中衣,就那樣如雕塑一般地僵立在那裡,渾身冰涼,身子緊繃欲斷。
「嘀嗒,嘀嗒……」忽有水珠砸在磚地的聲音響起,一滴,兩滴,三滴……
眾人驚駭相望,那劃空的水珠泛著殷紅的血色光澤,自女子白色的衣袖下垂落。
尖銳的刺痛由十指指尖傳來,她臉色煞白,卻強自鎮定,雙眸依舊不閃不避,穿過無數飛舞的碎帛,直直盯住那雙令人心生畏懼的邪眸。如果她不是啟雲國前來和親的公主,想必早已命喪黃泉。